第6章
碧云染了疫病,胸前嫣紅一片。</p>
幾天前,貍娘身上長了同樣的瘡。</p>
我們只當(dāng)她不服水土,以為拿脂粉蓋著,吃幾服藥就好了。</p>
我和貍娘睡在一間房里,用同一份胭脂,大略也逃不脫。</p>
我安慰碧云:「養(yǎng)一養(yǎng),會好的�!�</p>
不好也無妨。</p>
黃泉路上,我拉著你的手,一起走。</p>
她目光清明:「我,不過是自騙自。如今再也騙不下去了。沉冤昭雪,哪有那么容易。</p>
「我不怕死,秋娘。只是對不住你們,是我出主意要留下她的�!�</p>
我搖搖頭:「你沒對不起任何人�!�</p>
當(dāng)夜,碧云走了。</p>
我偷了些銀子給送葬的人,叫他們買一副棺材,立個碑做記號,回來告訴我。</p>
春姨吩咐道:「快,把玉嬌兒接回來!」</p>
玉嬌兒拿銀子搪塞了去的人,說還要再住一陣。</p>
她還請人帶話,說老爺珍愛她,把她安頓在外書房中,大婦的手伸不過去,要春姨放心。</p>
樓中的人,轉(zhuǎn)眼病倒一半。</p>
客人們聽到風(fēng)聲,都不來了。</p>
春姨索性關(guān)緊樓門,翻出幾本醫(yī)書,抓了些藥材,熬成濃濃的一鍋,逼著大伙喝下去。</p>
接連又死了兩個人。</p>
清早,樓里的小廝龜公逃得一個也不見了。</p>
只剩一個極老的駝背,陪著春姨。</p>
還能走動的姑娘,挽著包袱,站在門口哭:「春姨,讓我們討一條生路吧�!�</p>
春姨拽著烈犬,橫在門口,嘶吼道:「不,死也要死在這里�!�</p>
不知過了幾日,樓中一片死寂。</p>
春姨喚我抬尸首。</p>
她說:「先把人抬到樓下,別污了床鋪,日后買了新的姑娘,還要用的。」</p>
我苦笑著想,還有日后么?</p>
我抬著架子這頭,春姨抬著那頭。</p>
亡者輕飄飄的,不及架子重。</p>
沒走幾步,她踉蹌摔倒,掀開衣襟看了一眼,頹然癱坐地上。</p>
我彎腰攙她:「春姨,去床上躺一躺吧。」</p>
她擺擺手,示意我也坐下,用一種奇怪的神情望著我。</p>
半晌,她忽然笑了,笑得有些瘆人。</p>
「你不會死。偏偏秋娘不會死,這是命�!�</p>
她垂下頭,說起往事。</p>
原來,前一個秋娘并沒死,就在我的眼前。</p>
真正的春娘,是她一位薄命的姐姐,許多年前,代替她死在了老太監(jiān)的宅子里。</p>
老太監(jiān)本是先皇跟前的紅人。</p>
先皇薨逝后,新帝悲痛之余,竟然想起這個早就出宮養(yǎng)老的人,命手下抄沒家產(chǎn),將其凌遲處死。</p>
坊間傳言是有人進(jìn)諫,查出老太監(jiān)曾給皇帝下過絆子。</p>
此時我才知道,背后有春姨的手筆。</p>
天將破曉,春姨解下一串鑰匙,遞給我,虛弱地?fù)]揮手:「你走吧,回鄉(xiāng)去吧。」</p>
接著,她兀自哼起一首曲子。</p>
秋風(fēng)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fù)驚……</p>
我把首飾和銀子包好,揣在懷里,拿鑰匙打開大門上的鎖,慢慢推開一點(diǎn)縫。</p>
門前火把耀耀,站了許多人,全都不發(fā)一言。</p>
我轉(zhuǎn)身跑回后院。</p>
春娘倚在廊邊,吸了吸鼻子:「我聞到一股桐油氣味�!�</p>
她忽然起身,走進(jìn)一間小房,拖出一把鍬,扔在我跟前,指指墻角花壇:「這底下有一截墻是空的,趁著他們還沒圍到后面,快挖!」</p>
我握緊鐵鍬,拼命鏟著泥土。</p>
不想死在這里。</p>
就算回不去家鄉(xiāng),也要去碧云墳前望一眼。</p>
挖了許久,果然看見墻根是空的。</p>
可我已經(jīng)沒力氣了。</p>
忽然,墻那邊伸過一把鍬。</p>
鍬縮回去,一只小腦袋鉆出來。</p>
是小云。</p>
她朝我喊:「秋姨,快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