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日后清晨,國公府佛堂。</p>
沉水香在青銅爐中靜靜燃燒,青煙裊裊,卻驅(qū)不散堂內(nèi)彌漫的壓抑。衛(wèi)國夫人手持一串光潤的紫檀佛珠,微闔雙目,似在誦經(jīng)。謝雨柔跪坐在她身側(cè)的蒲團(tuán)上,正哭哭啼啼地訴說著近日的“委屈”,聲音哽咽,眼神卻時不時瞟向門外。</p>
衛(wèi)國夫人看似在安撫謝雨柔,輕拍她的手背,眼角余光卻如同淬了毒的針,精準(zhǔn)地鎖定了門外——那里,金悅珠正捧著一疊賬簿,步履從容地走過。素白的裙裾掃過潔凈的青石板,留下一道清冷優(yōu)雅的弧線,與佛堂的肅穆格格不入。</p>
“柔兒莫要?dú)鈮牧松碜�,不值�?dāng)�!毙l(wèi)國夫人聲音溫和,帶著長輩的慈愛(假的),將手中那串新得的、散發(fā)著濃郁香氣的紫檀佛珠塞進(jìn)謝雨柔手里,“這串佛珠是昨兒特意去大相國寺請高僧開過光的,最能寧心靜氣,保平安順?biāo)��!彼掍h陡然一轉(zhuǎn),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毒蛇吐信,“只是……那個姓金的丫頭,如今在府中愈發(fā)張狂,毫無尊卑規(guī)矩,若是……”</p>
謝雨柔猛地抬起頭,眼中瞬間迸射出怨毒和狠厲的光芒:“姨母的意思是……?”</p>
衛(wèi)國夫人捻動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姨母聽聞……城西那片亂葬崗,近日常有餓急了的野狼出沒,兇得很……明日,你便以‘為府中祈�!�、‘化解你二人誤會’為由,邀她同去郊外寒山寺進(jìn)香……”她抬起眼皮,丹鳳眼中寒光一閃,“這路途崎嶇,荒郊野嶺的……若是‘不巧’遇到點(diǎn)什么‘意外’……比如驚了馬,或是走散了迷了路……”</p>
她未盡的話語,充滿了陰森的殺意。</p>
話音未落!</p>
“哐當(dāng)——嘩啦——!”</p>
一聲刺耳的瓷器碎裂聲猛地從門外炸響!</p>
佛堂內(nèi)兩人悚然一驚!齊齊扭頭望去!</p>
只見金悅珠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她手中空空如也,腳下散落著青瓷茶盞的碎片和一灘冒著熱氣的茶水!而她本人,正倚著門框,好整以暇地看著堂內(nèi)臉色驟變的兩人,臉上帶著一絲仿佛“不小心”撞破秘密的“驚訝”和……毫不掩飾的玩味笑意。</p>
“哎呀呀,”金悅珠拍了拍手,仿佛拍掉不存在的灰塵,姿態(tài)從容地踏入佛堂,一股清冽的茉莉冷香瞬間沖淡了濃郁的檀香,“夫人贖罪~民女方才手滑,不小心摔了給您送來的參茶……”她目光掃過地上狼藉的碎片,又轉(zhuǎn)向臉色鐵青的衛(wèi)國夫人和驚疑不定的謝雨柔,唇角勾起一抹驚心動魄的弧度,“不過……摔得還真是巧呢……”</p>
“不然……怎么能聽到……這么‘有趣’的……‘祈、福、計、劃’呢?”</p>
“你……!”謝雨柔被這直白的嘲諷氣得七竅生煙,指著金悅珠的手指都在抖。</p>
金悅珠卻像是沒聽見,蓮步輕移,走到謝雨柔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帶著冰冷的憐憫。她突然彎腰,隨手撿起一片鋒利的碎瓷片,在謝雨柔驚恐的目光中,慢悠悠地遞到她面前:</p>
“表小姐不是最愛在世子爺面前……演那‘弱不禁風(fēng)’、‘受盡委屈’的戲碼么?”</p>
“不如……”</p>
“先把這滿地……‘姨母’為你精心準(zhǔn)備的‘狼藉’……”</p>
“收、拾、干、凈、了?”</p>
“也好讓民女……開開眼?”</p>
“看看表小姐的‘柔弱’……是演出來的……”</p>
“還是……真、的、呢?”</p>
這赤裸裸的羞辱和挑釁,如同鞭子抽在謝雨柔臉上!</p>
“金悅珠!你放肆!”謝雨柔徹底失去理智!她猛地抓起衛(wèi)國夫人剛剛?cè)o她的那串紫檀佛珠,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朝著金悅珠那張艷麗又可恨的臉砸了過去!</p>
佛珠帶著風(fēng)聲飛來!</p>
金悅珠卻不閃不避,甚至嘴角還噙著一絲冷笑!</p>
就在佛珠即將砸中面門之際,她身形微微一側(cè),手腕以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一抬、一接——</p>
“啪!”</p>
那串沉重的紫檀佛珠,竟被她穩(wěn)穩(wěn)地、輕描淡寫地抓在了手中!</p>
謝雨柔:“�。�!”(這賤人會武功?!)</p>
衛(wèi)國夫人也霍然起身,臉色陰沉得要滴出水:“金悅珠!你……”</p>
金悅珠仿佛沒聽見衛(wèi)國夫人的呵斥。她低頭,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fù)芘种心谴袔еx雨柔體溫和怒氣的佛珠。忽然,她的動作頓住了。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顆刻著密密麻麻小字的珠子上,指尖輕輕撫過那些凹痕。</p>
“呵……”金悅珠突然發(fā)出一聲極其清晰、充滿諷刺的輕笑,打破了佛堂死寂的空氣。她抬起頭,目光如同利劍,直刺衛(wèi)國夫人強(qiáng)作鎮(zhèn)定的臉,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般在兩人耳邊炸響:</p>
“夫人這串‘開過光’、‘保平安’的紫檀佛珠……”</p>
“刻的……”</p>
“好像不是《心經(jīng)》……”</p>
“倒像是……”她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一字一頓,如同宣判:</p>
“《往、生、咒》呢!”</p>
轟——!��!</p>
佛堂內(nèi)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凝固成了冰冷的鉛塊!</p>
衛(wèi)國夫人保養(yǎng)得宜的臉?biāo)查g血色盡褪!她翡翠護(hù)甲猛地收緊,深深掐進(jìn)了自己的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她早該想到!早該想到這丫頭絕非池中之物!看似張揚(yáng)跋扈,實(shí)則心細(xì)如發(fā),洞察秋毫!她竟連佛珠上微小的經(jīng)文都……!</p>
“你……你胡說!”謝雨柔尖叫起來,聲音因?yàn)榭謶侄冋{(diào)。</p>
衛(wèi)國夫人強(qiáng)壓著翻騰的心緒和滅口的沖動,正要開口強(qiáng)行辯解,將一切推給“下人弄錯”——</p>
“母親,有緊急朝廷公文需要您過目……” 謝硯辭低沉而帶著一絲急促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話音未落,他人已踏入佛堂!</p>
眼前的景象讓他腳步猛地頓��!滿地狼藉的碎片、潑灑的茶水、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謝雨柔、面沉如水眼神陰鷙的母親,以及……站在風(fēng)暴中心,手中捏著那串紫檀佛珠,眼神冰冷銳利如同出鞘利劍的金悅珠!</p>
謝硯辭的目光瞬間鎖定金悅珠手中的佛珠和她臉上那抹冰冷的笑意!他幾乎是本能地,一步跨到她身前,高大的身軀將她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護(hù)在身后,大手一伸,牢牢握住了她微涼的手腕,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緊張和怒意:“悅珠!怎么回事?誰傷了你?!” 他凌厲的目光掃向謝雨柔和衛(wèi)國夫人。</p>
“硯辭!”衛(wèi)國夫人看到兒子如此維護(hù)金悅珠,心頭更是怒火中燒,面上卻不得不迅速堆起端莊的笑容,試圖掌控局面,“不過是一場誤會!這丫頭莽撞失手打翻了茶盞,雨柔一時情急……”</p>
“誤會?”謝硯辭根本不信,他緊緊握著金悅珠的手腕,感受到她指尖的冰涼,心頭的怒意更甚。他正要追問——</p>
“夫人說的是�!苯饜傊閰s突然開口,聲音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順從。她輕輕掙脫了謝硯辭緊握的手(安撫地捏了捏他的手心),繞過他高大的身軀,再次走到衛(wèi)國夫人面前。</p>
在衛(wèi)國夫人驚疑不定的目光和謝雨柔怨毒的注視下,金悅珠微微俯身,動作優(yōu)雅地將那串刻著《往生咒》的紫檀佛珠,輕輕地、不容拒絕地……套回了衛(wèi)國夫人保養(yǎng)得宜的手腕上!</p>
“民女確實(shí)……莽撞無禮,欠缺管教。”金悅珠的聲音輕柔得像羽毛,眼神卻冰冷如寒潭,“夫人教誨得是,是該好好學(xué)學(xué)……國公府的規(guī)矩了�!彼鹧郏抗馊缤懔硕镜尼�,掃過一旁瑟瑟發(fā)抖的謝雨柔,唇角勾起一抹令人膽寒的弧度:</p>
“比如……”</p>
“學(xué)學(xué)……如何分辨……”</p>
“哪些人是真菩薩……”</p>
“哪些人……是披著袈裟的……惡、鬼!”</p>
“更要學(xué)學(xué)……”</p>
“莫要把別人……都、當(dāng)、成、傻、子!”</p>
最后幾個字,如同冰錐,狠狠扎進(jìn)衛(wèi)國夫人和謝雨柔的心臟!</p>
當(dāng)夜,新廂房。</p>
燭火搖曳。金悅珠對著銅鏡,慢條斯理地卸去唇上那抹艷麗的胭脂。春杏抱著件厚實(shí)的銀狐裘進(jìn)來,低聲道:“姐姐,世子爺在書房等您去核對上月的賬目呢�!彼郎惤徊�,聲音壓得更低,“方才我路過東廂,聽見里面摔東西的聲音停了,倒是有嗚嗚的哭聲,像是在……邊哭邊寫信!好像是寫給平遠(yuǎn)侯夫人的!”</p>
金悅珠看著鏡中自己卸去脂粉后依舊明艷的臉,眼神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嘲弄:“不必理會�!彼闷鹨恢碌目谥�,仔細(xì)地涂抹著,動作優(yōu)雅而從容,“狗急跳墻,兔子急了咬人……她們越是著急,越是亂了方寸……” 她對著鏡子勾起一抹冰冷而自信的弧度,“就越容易……自己把脖子……伸到我的刀下來!”</p>
她披上那件華貴的銀狐裘,推門而出。月光如水,將她的身影拉得頎長而孤傲,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凜然氣勢,朝著燈火通明的書房走去。</p>
“借刀殺人?”金悅珠迎著夜風(fēng),低聲自語,聲音帶著一絲不屑的輕笑,“衛(wèi)國夫人,您這把‘刀’……鈍了不說……”</p>
“小心……反、噬、其、主!”</p>
書房。</p>
謝硯辭正對著攤開的奏折,卻一個字也看不進(jìn)去。案頭擺著一碟還冒著熱氣的、金悅珠最愛吃的桂花糕。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他立刻放下筆,起身迎了上去。</p>
見她進(jìn)來,帶著一身夜風(fēng)的涼意,謝硯辭下意識地拿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玄色披風(fēng),動作自然地、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披在了她肩上,將她裹緊。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微涼的臉頰。</p>
“以后……離母親遠(yuǎn)些�!彼曇舻统�,帶著濃濃的擔(dān)憂和后怕,“她這次……是動了真怒,我怕……” 他想起佛堂里那串刻著《往生咒》的佛珠,心有余悸。</p>
“怕?”金悅珠任由他為自己系好披風(fēng)帶子,走到案邊,拈起一塊桂花糕,故意咬了一大口,香甜的碎屑沾在飽滿的紅唇邊,顯得格外誘人。她突然湊近謝硯辭,溫?zé)岬�、帶著桂花甜香的呼吸拂過他緊繃的臉頰,眼神帶著戲謔:</p>
“怕我……搶走了您母親……最最寶貝的兒子?”</p>
“讓她……孤、獨(dú)、終、老?”</p>
謝硯辭被她這大膽的言辭和近在咫尺的容顏弄得呼吸一窒,喉結(jié)滾動。</p>
金悅珠卻不給他反應(yīng)的機(jī)會,紅唇幾乎貼上他的耳垂,聲音帶著一絲蠱惑的沙�。骸笆雷訝斂芍袢辗鹛媚谴讨锻洹返淖咸捶鹬椤�</p>
“我都知道!”謝硯辭猛地打斷她,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他伸出手,緊緊握住她微涼的手,仿佛怕她下一刻就會消失,“明日!明天一早!我就讓沈昭過來接你!你先去鎮(zhèn)南王府暫住些時日!沈昭雖然混賬,但有他在,沒人敢動你分毫!” 他望著她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此刻卻帶著一絲“驚訝”的眸子,聲音低沉而堅(jiān)決,帶著孤注一擲的維護(hù),“母親這次……是真的起了殺心!我……我怕護(hù)不住你!”</p>
“怕我……沒命?”金悅珠微微歪頭,看著眼前這個素來古板冷峻、此刻卻為她方寸大亂的男人,心底某個角落似乎被輕輕觸動了一下。但這絲觸動瞬間被更強(qiáng)烈的掌控欲取代。她忽然輕笑出聲,那笑聲清脆悅耳,帶著絕對的自信和一絲野性的挑釁。</p>
她非但沒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在謝硯辭錯愕的目光中,她突然伸出雙臂,勾住了他修長而僵硬的脖頸!溫軟的身體貼近他堅(jiān)實(shí)的胸膛,紅唇湊近他緊抿的薄唇,吐氣如蘭:</p>
“可我……偏、不、走!”</p>
她指尖帶著挑逗的意味,輕輕劃過他緊繃的下頜線,感受著那微微的顫抖,眼神亮得驚人,如同鎖定獵物的雌豹:</p>
“我就要留在這國公府……”</p>
“留在這……風(fēng)暴中心……”</p>
“親眼看著……”</p>
“您那位高貴的母親……”</p>
“還有那個愚蠢的表妹……”</p>
“是如何……”</p>
“一步、一步……”</p>
“輸、掉、這、場、死、局!”</p>
她的宣言,擲地有聲,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和掌控全局的霸氣!</p>
“咕——咕喵——”</p>
窗外,突然傳來貓頭鷹凄厲的鳴叫,劃破了寂靜的夜空。</p>
金悅珠循聲望向窗外,目光精準(zhǔn)地鎖定東廂房的方向——那里,謝雨柔房間的燭火,在沉沉的夜色中,明明滅滅,如同風(fēng)中殘燭,飄搖不定。</p>
金悅珠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而洞悉一切的笑意。</p>
她知道,衛(wèi)國夫人和謝雨柔的“借刀殺人”不過是道開胃小菜。</p>
真正的暗流……</p>
致命的殺局……</p>
才剛剛開始涌動!</p>
而她,早已備好了最鋒利的刀刃!</p>
靜待……</p>
獵、物、入、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