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巨大的酸楚和劫后余生的委屈猛地沖上鼻腔，眼前一片模糊。我死死抓住大哥粗糙的工裝前襟，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破碎的嗚咽。</p>
“別怕！哥在！哥來了！”林大勇?lián)е遥杏X到妹妹單薄身體劇烈的顫抖和那壓抑的哭聲，心都要碎了。他猛地抬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像兩把燒紅的刀子，狠狠剜向站在幾步外、臉色鐵青的顧戰(zhàn)，聲音因為憤怒而嘶啞變形：</p>
“姓顧的！你他媽還是不是人？！我妹子剛遭了這么大罪，孩子沒了！你不說好好護著，還在這里對她動手？！你那些軍功章，就是讓你這么欺負家里女人的？！”</p>
顧戰(zhàn)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揉了揉被林大勇砸得生疼的手臂，肩章上的星徽在燈光下閃著冷硬的光。他看著被林大勇護在懷里、瑟瑟發(fā)抖、眼神卻冰冷刺骨的妻子，再看看眼前這個護妹心切、如同暴怒雄獅的大舅哥，一股巨大的憋悶和無處發(fā)泄的怒火在胸腔里沖撞。</p>
“我沒有對她動手！”顧戰(zhàn)的聲音壓抑著，帶著軍人的冷硬和一絲被冤枉的煩躁，“是她自己拔了針頭要跑！我只是……”</p>
“只是什么？！”林大勇根本不聽他解釋，像一堵墻一樣擋在我身前，怒目圓睜，“只是拉住她？我呸！顧大營長，你看看我妹子的手腕！看看她手上的血！再看看她這臉色！”他越說越氣，胸膛劇烈起伏，“我妹子嫁給你，圖什么了？��？圖你官大？圖你津貼多？她起早貪黑伺候你那個家，伺候你那‘不容易’的寡嫂！現(xiàn)在孩子沒了，命都差點搭進去！你還在這里讓她體諒別人？體諒個屁！顧戰(zhàn)，你的良心讓狗吃了？！”</p>
林大勇的怒吼像連珠炮，每一個字都砸在顧戰(zhàn)的臉上，也砸在病房里每個人的心上。隔壁床的病友和家屬看向顧戰(zhàn)的眼神都變了，充滿了鄙夷和同情。</p>
顧戰(zhàn)被罵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攥緊了拳頭，軍人的驕傲讓他無法忍受這種當眾的指責，尤其是指責他虧待了妻子。他想反駁，想說他從未虧待過林晚，他給了她優(yōu)渥的生活（在他看來），他只是……只是希望家庭和睦，希望她能體諒秀云嫂子的難處……</p>
可當他目光觸及林大勇懷里，我那雙冰冷、空洞、帶著濃重恨意和疏離的眼睛時，所有辯解的話都卡在了喉嚨里。那雙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里面翻涌著他完全陌生的情緒，讓他心底沒來由地竄起一股寒意。</p>
就在這時，一陣刻意壓低的、帶著哭腔的女聲在病房門口響起，帶著恰到好處的柔弱和驚惶：</p>
“戰(zhàn)……戰(zhàn)子？晚妹子？這是怎么了？我……我聽說晚妹子醒了，特意熬了點小米粥送過來……”</p>
是劉秀云！</p>
她穿著一件半新的碎花棉襖，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和蒼白，手里拎著一個鋁制飯盒。她怯生生地站在門口，目光掃過病房里的劍拔弩張，最后落在顧戰(zhàn)身上，眼圈瞬間就紅了，帶著哭音：“戰(zhàn)子，你……你沒事吧？都怪我……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今早沒站穩(wěn)，也不會……”</p>
“嫂子！”顧戰(zhàn)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急于擺脫這難堪的境地，立刻出聲打斷了劉秀云的自責，聲音下意識地放軟了些，“不關(guān)你的事，你也是無心的�！彼锨耙徊�，似乎想接過她手里的飯盒。</p>
“無心？”一直沉默地蜷縮在大哥懷里的我，突然抬起了頭。聲音不大，甚至有些虛弱，卻像淬了冰的針，清晰地刺破了病房里虛假的溫情。</p>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我身上。</p>
我看著劉秀云那張寫滿無辜和自責的臉，看著她眼底深處那抹一閃而過的得意和算計。前世，就是這張臉，在顧戰(zhàn)面前永遠柔弱無助，在我面前卻惡毒如蛇蝎！就是她，親手把我推下了天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