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瓊林苑內，燈火輝煌，恍如白晝。奇花異草，爭奇斗艷；絲竹管弦，悠揚悅耳。雕梁畫棟的殿宇間，身著華美宮裝的侍女穿梭如蝶，奉上珍饈美饌，玉液瓊漿�？諝庵袕浡F香料、醇厚酒香與食物馥郁的混合氣息。</p>
這里，是專為新科進士，尤其是三鼎甲而設的瓊林盛宴。是帝國對讀書人最高榮譽的加冕禮，更是踏入頂級權力圈子的敲門磚。</p>
今夜的絕對焦點，無疑是那位身披大紅狀元袍、頭戴金花烏紗帽的新科狀元——陳硯。</p>
無數(shù)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來自同科進士的羨慕與探究，有來自王公貴族的審視與好奇，更有來自朝堂重臣的深沉打量。他站在人群中央，那身嶄新的、象征著無上榮耀的狀元袍，與他依舊略顯清瘦的身形、以及眉宇間揮之不去的些許風霜之色，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反差。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行走間，左腿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卻真實存在的微跛——那是穿越之初墜崖留下的印記，也是他一路走來的無聲勛章。</p>
然而，當眾人目光觸及他那雙眼睛時，所有的反差感都瞬間被另一種氣質所覆蓋。</p>
那不再是崖底醒來時的迷茫與絕望，也不是“雞毛店”苦讀時的疲憊與專注，更不是面對考官時的銳利與鋒芒。而是一種沉靜如深潭的從容，一種淵渟岳峙的鎮(zhèn)定，一種不卑不亢、仿佛天生就該立于人前的泰然。</p>
舉止得體，風儀初顯：</p>
禮儀周到： 面對皇帝的勉勵，他依足古禮，躬身謝恩，動作流暢自然，毫無新貴的局促或得意忘形。對宰相謝安邦等重臣的祝賀，他亦謙遜有禮，應答得體，既不失恭敬，又不顯諂媚。</p>
應對從容：當一些或真心或假意的同僚上前攀談祝賀時，他微笑頷首，言語簡潔而真誠，沒有夸夸其談，也沒有刻意回避。那份沉穩(wěn)的氣度，讓一些本想看他“寒門露怯”的人暗暗心驚。</p>
談吐見識，石破天驚：</p>
真正的風暴，在酒過三巡、氣氛稍顯隨意后，悄然掀起。</p>
話題自然圍繞著殿試策論、時政民生展開。起初，是一些年輕的進士或世家子弟高談闊論，引經據(jù)典，或空談仁義道德，或炫耀家世見聞。</p>
林默（陳硯）大多時候只是安靜傾聽，偶爾淺酌杯中清酒。直到話題被有意無意地引到了他策論中那些驚世駭俗的觀點上。</p>
一位須發(fā)皆白、以清流自居的老翰林，捋著胡須，帶著幾分考校和質疑的語氣開口：“陳狀元殿試雄文，振聾發(fā)聵，老朽拜讀，深為感佩。然則，老夫有一惑。狀元所倡‘吏治制衡’、‘獨立監(jiān)察’，立意雖高，然則…祖宗法度，行之有年，驟然更張，恐失之過急，反生禍亂？且這‘獨立’二字，置于何處？置于何人之下？權責幾何？豈非易生掣肘，反致朝堂紛爭？”</p>
此言一出，席間頓時安靜了幾分。許多目光投向陳硯，有擔憂，有期待，也有幸災樂禍。這是保守派對新銳思想的第一次公開質疑。</p>
林默（陳硯）放下酒杯，目光平靜地迎向老翰林，沒有絲毫閃躲。他并未立刻反駁，而是先微微欠身，以示對長者的尊重。</p>
“老大人所慮，深謀遠慮，切中肯綮。” 他先肯定對方，聲音清朗，不高不低，卻清晰地傳遍殿宇角落，“變法維新，確需慎之又慎，如履薄冰�！�</p>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沉穩(wěn)而有力：</p>
“然則，學生斗膽請問老大人。觀今之吏治，積弊日久，門閥盤根，人情交織，貪墨橫行，效率低下。此等情狀，若固守‘祖宗成法’，諱疾忌醫(yī)，只恐沉疴日重，終至病入膏肓，藥石罔效！彼時，禍亂內生，動搖國本，悔之晚矣！‘制衡’、‘監(jiān)察’，非為生亂，實為刮骨療毒，壯士斷腕！唯有以制度之明，破人情之私；以權力之衡，防一家獨大。至于‘獨立監(jiān)察’置于何處？權責幾何？此乃具體施行之細則，自當由圣心獨斷，朝堂公議，周密設計，徐徐圖之。其核心，在于確保其超然獨立，直達天聽，方能不受掣肘，明察秋毫！此非掣肘，實為加固堤壩，以御洪水也！”</p>
他沒有引用艱深典故，而是用最清晰、最形象、最具邏輯性的語言，將“制度制衡”的必要性、緊迫性和可操作性層層剖析！把“改革”比喻為“刮骨療毒”、“壯士斷腕”，把“制衡”比喻為“加固堤壩”，既犀利又生動，直指問題核心！更巧妙地將最終決策權歸于皇帝，同時強調“周密設計，徐徐圖之”，化解了對方“操之過急”的指責。</p>
老翰林張了張嘴，一時竟被這清晰透徹、邏輯嚴密的論述噎住，找不到反駁的切入點，只能捻須沉吟，臉色變幻不定。</p>
這時，另一位對“藏富于民”頗有興趣的實權派官員接過話頭：“狀元公‘藏富于民’之論，令人耳目一新。然則，國用浩繁，邊餉、河工、官俸…皆賴賦稅。若輕徭薄賦，國庫空虛，何以支應？豈非自毀長城？”</p>
林默（陳硯）從容應對，條理分明：</p>
“大人明鑒。‘藏富于民’絕非竭澤而漁之反，實乃放水養(yǎng)魚之策！”</p>
“其一，輕徭薄賦，使民有余財，則**百業(yè)可興！商旅流通，工坊林立，市井繁榮。稅基拓寬，看似稅率稍減，實則稅源豐沛，總量未必減少，反可能增加！此乃源活水清之理！”</p>
“其二，民富則社稷穩(wěn)！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百姓安居樂業(yè)，則盜匪自息，賑濟可減，朝廷維穩(wěn)之耗費亦隨之大減！”</p>
“其三，學生亦言‘發(fā)展基建’、‘推廣良技’！朝廷投資水利道路，可惠及長遠；推廣農技，可倍增產出！此乃開源之道，遠勝于一味在枯竭之民力上節(jié)流！”</p>
“其四，汰冗兵，簡政事，省下之靡費，亦可補國庫之需！開源節(jié)流并舉，方為理財正道！”</p>
他再次運用現(xiàn)代經濟學思維，將“藏富于民”與“國庫充盈”的辯證關系闡述得清晰透徹，有理有據(jù)，令人信服！</p>
融合底蘊，折服群倫：</p>
他的談吐，不僅僅是觀點的犀利和邏輯的嚴密，更融合了深厚的文學底蘊和超越時代的視野。</p>
當有人談及邊塞風光，他能信手拈來這個世界未曾有過的雄渾詩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寥寥十字，意境全出，令在座文人擊節(jié)贊嘆！</p>
當討論到歷史興衰，他能跳出本世界史書的窠臼，以更高維度分析王朝周期律的內在邏輯，指出“民心向背”是根本，其見解之深刻，讓專研史學的老臣都陷入沉思。</p>
他言談間流露出的那種“悲憫蒼生”的情懷，并非刻意標榜，而是自然流露。談及流民之苦、賦稅之重時，那份沉痛與責任感，真摯動人。</p>
老臣動容，宰相青眼：</p>
起初帶著審視目光的朝堂重臣們，眼神漸漸變了。從好奇，到驚訝，再到欣賞，甚至震撼！</p>
那位提問的老翰林，雖未必完全認同其觀點，但對其清晰的思路、從容的氣度和敢于直言的膽識，也不由得微微頷首，眼中少了質疑，多了幾分復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意。此子，絕非紙上談兵的腐儒！</p>
而端坐主位附近的宰相謝安邦，則始終目光灼灼地注視著林默（陳硯）。他聽著狀元郎侃侃而談，看著他不卑不亢地應對質疑，條分縷析地闡述政見，那份沉穩(wěn)大氣，那份深邃洞見，那份悲憫情懷… 都與他殿試文章中展現(xiàn)出的風骨一脈相承，甚至更加鮮活生動！</p>
謝安邦的嘴角，不自覺地帶上了欣慰而激賞的笑意。他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目光掃過滿座英才，最終定格在那襲大紅狀元袍上，心中已然篤定：</p>
“此子，文魁之才，宰輔之器！其胸襟氣度，見識談吐，遠非池中之物！我大胤… 得此棟梁，實乃天幸！”</p>
瓊林宴上，觥籌交錯，笑語喧嘩。而新科狀元陳硯，憑借其融合了現(xiàn)代思維與古典底蘊的非凡談吐見識，以及那份在苦難中淬煉出的、不卑不亢的獨特氣質，已然在帝國最高層的權力圈層中，投下了一顆比金榜題名更為耀眼的星辰！</p>
風光無限，只是表象。</p>
真正的鋒芒，已在談笑間悄然展露。</p>
而這一切，都被一雙藏在屏風后、飽含智慧與好奇的剪水秋瞳，默默地、深深地印在了心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