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離婚那天是個風(fēng)和日麗的好日子。</p>

    從民政局出來，我轉(zhuǎn)頭向家走去，身后的男人叫住了我。</p>

    「林晚�！怪x輕風(fēng)在我轉(zhuǎn)身面對他時繼續(xù)說道：「以后有什么困難，可以來找我�！�</p>

    他說的認真，我卻聽得發(fā)笑。</p>

    看看，這是什么情況。</p>

    沒離婚時恨不得殺了我，愿意用盡一切打擊我，離婚后我們關(guān)系反而緩和了。</p>

    人生啊，還真是充滿了戲劇性。</p>

    我不想與他再做糾纏，這五年，我用盡了一切。</p>

    渴望愛，想要愛。</p>

    最后卻什么也沒得到，落得一身傷。</p>

    所以我冷靜的開口：「不用了�！�</p>

    謝輕風(fēng)欲言又止，我早已轉(zhuǎn)身離去。</p>

    和謝輕風(fēng)離婚后，我得到了自己應(yīng)有的，一套房子以及不少的現(xiàn)金。</p>

    我們沒有孩子，財產(chǎn)很好切割。</p>

    自從腿受傷后，我便請假沒去上班，現(xiàn)在離婚，索性辭職了。</p>

    休養(yǎng)一段時間，我對自己說。</p>

    收拾東西，布置新家，對我來說真是太令人激動了。</p>

    我是多么渴望一個家。</p>

    小時候媽媽還在，我有家。</p>

    后來媽媽離開，結(jié)婚后我也以為自己有家。</p>

    最后才發(fā)現(xiàn)，我早就沒家了。</p>

    可是現(xiàn)在我又有家了，自己的，完完全全屬于我，沒有任何人可以搶走。</p>

    日子一天天安定下來，養(yǎng)了一只薩摩耶。</p>

    叫年年。</p>

    這一年的冬天終于來了。</p>

    我窩在沙發(fā)上，年年靠著我。</p>

    白色的暖絨絨的毛發(fā)很溫暖，我將臉輕埋在年年蓬松的毛發(fā)里。</p>

    自離婚后，便沒在聽說謝輕風(fēng)的消息。</p>

    倒是謝家長輩打過一次電話慰問。</p>

    電話那頭說，當(dāng)初我們結(jié)婚沒有任何人看好，但這五年他們其實也都接受了，可惜我們最終還是有緣無份，如果我們能有個孩子或許家庭會更和諧。</p>

    我靜靜聽著，沒什么其他反應(yīng)。</p>

    聊到最后彼此沒什么可聊了，準備結(jié)束時，那邊才遲疑著說：「輕風(fēng)最近有些不對勁�！�</p>

    默默掛了電話，再次聽見這個名字，我其實沒有太多波瀾。</p>

    日子一天天的過，平淡而又溫馨。</p>

    冬末的最后一天，我收到了一個最意想不到的信息。</p>

    只有短短一句話：「街角咖啡店�！�</p>

    我去了。</p>

    坐下后安靜看著對面的男人。</p>

    相比記憶中的樣子，蒼老了不少。</p>

    我名義上的父親，林淳。</p>

    林淳攪著咖啡，兩鬢斑白。</p>

    「喝點什么？」</p>

    我搖搖頭，示意不用。</p>

    這么多年，年少時記憶中想象的畫面，如今突兀的實現(xiàn)了，讓我一時有些恍惚。</p>

    于是我抿了抿干澀的嘴唇，詢問：「你找我有什么事？」</p>

    林淳喝了口咖啡，抬頭看著這個記憶中還是小女孩的女兒，一晃十多年過去，她也已經(jīng)長大了。</p>

    他說：「你跟謝家那小子離婚了？」</p>

    我點點頭。</p>

    林淳沒說什么，點頭表示他知道了。接著說：「最近日子還好？」</p>

    這話聽起來像在關(guān)心我，明明是很平淡的一句話，卻讓我怒火攻心，一股莫名的煩躁涌上來，心里的邪火越燒越旺，怎么壓都壓不住。</p>

    說出口的話帶著三分火氣：「這不勞你費心�！�</p>

    見林淳還在對面悠閑的喝著咖啡，我站起身：「既然沒什么事，我還有事，先走了�！�</p>

    林淳在這時抬起眼看向我，我們的眼睛其實生得很像。</p>

    小時候經(jīng)常有人這樣說。</p>

    林淳開口道：「這么多年，我對不起你們�！�</p>

    我起身的動作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術(shù)。</p>

    反應(yīng)過來時，一股滔天的怒火焚燒我的理智，我重新坐回座位。看著男人因為說出口的話而驟然放松的神色。</p>

    內(nèi)心深處的情緒破殼而出，心破了個口子。</p>

    刺激我口無遮攔：「對不起？你對不起誰��？」</p>

    林淳皺起眉，我盯著他，繼續(xù)道：「對不起媽媽，對不起我？那你的確應(yīng)該道歉，不僅是對我道歉，更應(yīng)該去向媽媽道歉�！�</p>

    林淳沒有說話，這個中年男人低垂著頭。</p>

    記憶中的父親從來就沒這樣沉默過。</p>

    我快意的看著低垂著頭的男人，嘴里說著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話：「我不清楚你叫我來干什么，可能是人老了，良心難安，出軌拋家棄子，你怕遭報應(yīng)？」</p>

    一番話說的林淳臉色慘白，他似乎一下子老了更多。</p>

    惡意找到了一個突破口，「說真的，我還挺佩服你，你的小女兒被我害死了，你也能心大的跟我道歉�！�</p>

    林淳猛地抬頭看我，我在他震驚的目光中看到了神色猙獰的自己。</p>

    好丑。</p>

    林淳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氣，眼神灰白，白發(fā)更多了，他失了精氣神癱坐在椅子上。</p>

    我最后說：「你的確應(yīng)該道歉，但不是對我，是對被你傷害的媽媽。」</p>

    從咖啡廳出來，外面下了雨，淅淅瀝瀝。</p>

    沒有站在屋檐下等雨，我走進雨幕。</p>

    雨水順著面頰流下，我也分不清到底是雨還是淚。</p>

    明明將心中的話一口氣說了出來，明明傷害到了那個自私薄情的男人，我為什么一點都不開心呢？</p>

    心破了一個洞，冷風(fēng)一直往里灌。</p>

    我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躲在門后，看父親收拾東西的時候。</p>

    母親在屋內(nèi)哭，父親安靜的收拾東西，躲在角落里的我，小小的心里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p>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家的，回家后甚至沒有洗澡換衣，疲憊拽住我的意識進入昏暗。</p>

    「爸爸�！�</p>

    小女孩的聲音怯怯叫著提著包冷漠離開的男人，男人轉(zhuǎn)過頭眼神漠然的掃了她一眼，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家。</p>

    呼吸困難，像被什么壓住了一般。</p>

    我在夢中痛苦掙扎，睜開眼。</p>

    年年睡在我的身側(cè)，胖嘟嘟的身子一大半壓在我的胸口。</p>

    看見我醒來，它興奮的拱著我的腦袋。</p>

    我被它可愛的樣子逗笑：「年年別鬧�！拐f出口才發(fā)現(xiàn)聲音啞的不成樣子。</p>

    發(fā)燒了，身體酸疼不已，我索性癱倒在床上，抱著年年。</p>

    眼睛干澀，眨一下都痛。</p>

    年少時，我不明白父親為什么能夠說離開我們就離開我們。</p>

    母親總是在我面前表現(xiàn)的很堅強，但是有很多次半夜醒來，我都看見她在偷偷的哭。</p>

    小時候，我會期待爸爸快點回來，這樣我們一家三口就又能重新在一起，媽媽也不會再哭了。</p>

    可能是期待太久，卻總也無法實現(xiàn)。</p>

    隨著漸漸長大，對父親的思念全都融入了怨恨。</p>

    怨他為什么要拋棄我們。</p>

    父親，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對我而言只是個名詞。</p>

    冷冰冰，沒有一絲溫度。</p>

    年少不得之物，終將困其一生。</p>

    我以為我早就沒感覺了，我以為我已經(jīng)不在意了。</p>

    可當(dāng)他說對不起時，我還是破防了。</p>

    先是滔天的憤怒，憤怒過后是無盡的委屈，最后是虛無，空蕩蕩什么也不剩。</p>

    年年溫暖的身體圍著我，可我卻還是一陣陣發(fā)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