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是及笄那年的盛夏,才找來的京城。
我是及笄那年的盛夏,才找來的京城。</p>
將我養(yǎng)大的娘親臨終前哭著對我說,我原是宋尚書的女兒,生母是尚書府上的三姨娘�?山由姆(wěn)婆被人買通,用一個死嬰將我換了下去,后來穩(wěn)婆怕被人滅口,找人偷偷寫了份認(rèn)罪書,按了手印,連同我一起托付給了她。</p>
穩(wěn)婆是她的娘家人,前兩年病死在鄉(xiāng)里,她沒了后顧之憂,可一時又舍不得我,才猶豫著直到今日才說出。</p>
父親好賭,她這一生也只我這一個女兒。我原本想留在她身邊守孝,可眼看著父親就要為了三兩銀子將我賣給王家那個瘸了一條腿的兒子,我只能揣著認(rèn)罪書,連夜從家里逃出去,孤身上了京城。</p>
可我根本進(jìn)不去尚書府的大門。也是,一身破舊的粗布衣裳兼這一路上風(fēng)塵仆仆,哪像個走失多年的大家千金,倒像個存心鬧事的叫花子。</p>
動靜鬧得太大,一來二去,就有人牙子盯上了我。走投無路之下,我拼死當(dāng)街?jǐn)r下一匹快馬。</p>
馬兒受驚,馬上那人猛地一扯韁繩,馬蹄高高揚(yáng)起,擋去我面前的烈日驕陽。我下意識閉上眼,下一刻耳畔有疾風(fēng)刮過,馬蹄聲堪堪落在我身側(cè)。</p>
后知后覺的心跳快得讓我眼前發(fā)昏,我腿一軟,跪坐下來。</p>
罵聲自后頭傳來,我才發(fā)覺眼前這人不僅當(dāng)街縱馬,還帶了隨從,想來身份不低。</p>
“找死?你可知你攔的是誰的馬?小侯爺若傷著半分,你有幾個頭夠砍?”</p>
小侯爺?</p>
我猛地抬頭看著他,像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p>
他若是給我一鞭,而后走人,我一定會被人牙子帶走,不知賣去哪里。</p>
他若是愿意幫我......既是小侯爺,一定能幫我將這認(rèn)罪書送進(jìn)尚書府。</p>
我緊張盯著他,一時話都說不出來,連四周的聲音似是都淡去了。</p>
少年長身玉立,扯著韁繩看了我一眼,而后翻身躍下馬,朝我伸出手。</p>
他身后的陽光烈得晃人眼,可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等了很久,才試探著拉住他的手,任他將我拉起身。</p>
我一直記得,最初是齊穆救了我。那時我便想,只要他需要我,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我能做,不惜一切代價我也會幫他。</p>
齊穆聽我講完一切后,先將我?guī)Щ亓撕罡?lt;/p>
我梳洗過后,換了套嶄新的衣裙,頭一次戴上了珠釵。收拾好后,便有人引著我去院子里頭。</p>
他正站在小池邊兒喂魚,聽到動靜回過頭來,微微愣了一下,而后便笑開。他說,“這才像回事兒。罷了,送佛送到西,明日我陪你去尚書府�!�</p>
有齊穆在,事情進(jìn)行得很順利。雖然他們說我的生母早就得了瘋病,死了有十年了,可畢竟是宋尚書的骨血,我還是被尚書府認(rèn)了回去。</p>
從那以后,我就改叫宋別枝。</p>
我在尚書府的日子并不太好過——一個鄉(xiāng)下來的野丫頭,就算認(rèn)幾個字,就算再小心禮數(shù),在同輩眼中也是粗鄙不堪,免不得受排擠。而父親子女眾多,我同他又沒什么感情,甚至連我的生母,他怕是也記不起了,除了最初兩日還會問我兩句,后面便拋之腦后。</p>
但我也不甚在意,尚書府上有吃有喝,即便是庶出的小姐,吃穿用度也遠(yuǎn)非平常人家能比,有這樣好的日子過著,我在意那些做什么?</p>
不過我畢竟是尚書府剛認(rèn)回來的六姑娘,有些場合姊姊們就算再不愿意,也是須得帶上我的。</p>
我無可無不可,倒是在這些時候常常遇見齊穆。多數(shù)時候男賓女賓都是分開的,碰上是一回事兒,能說兩句話的機(jī)會寥寥�?伤琅f會找機(jī)會同我閑聊上兩句,倘若實(shí)在沒機(jī)會,就在旁人沒注意到的時候朝我揮手。</p>
再后來一回,是秋色濃時,我同幾個姊姊妹妹一起去郊外觀賞楓葉。她們本沒想帶我,是父親那日不知怎么又想起我,囑咐了四姊多帶我逛逛。</p>
多了一個我,她們玩得心氣不順,回府的時候,便故意將我落在那兒——其實(shí)本意也不過是作弄一番,給我留了馬車和車夫,身邊的小丫鬟也在,不過是想看我著急失措哭著回府的樣子罷了。</p>
可誰也沒想到,就因為晚了這一刻鐘,我便遭了山匪。</p>
他們殺了車夫,將我從馬車?yán)锿铣鰜頃r,我腦中一片空白,只慌忙扯下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在一片哄笑聲中扔給他們。</p>
有人拿了長刀,在我身上比劃了兩下,哄笑聲一時更重,甚至夾雜了起哄的聲音。</p>
我知道他們不過是愛財,若沒有旁的原因,該是不會招惹官府,何況在天子腳下。于是我勉力鎮(zhèn)靜下來,揚(yáng)聲道:“我父親是當(dāng)朝尚書,財物各位盡可取得,只要放我和我的丫鬟走,我權(quán)當(dāng)今日什么事也沒發(fā)生�!�</p>
他們果然猶豫了片刻�?蓻]過多久,領(lǐng)頭那個將我身后持刀那人一腳踹開,蹲下來打量了我?guī)籽�,一拍大腿喝道:“帶走!回寨里!�?lt;/p>
我心里清楚,尚書府家規(guī)森嚴(yán),一旦今日我被劫走,無論保不保得全自己,回到尚書府的,只能是我的尸首。</p>
可我不想死。我千辛萬苦找來京城,本也不是為了尋死。</p>
我被扛起來,打橫扔上馬背,帶著我的正是那個山匪頭子。馬上顛簸,我費(fèi)了些功夫,才握住方才趁亂藏在袖里的金簪——被帶走也是難逃一死,不如趁他們沒防備時搏一把。我拿準(zhǔn)主意,卻不過剛握緊簪子,便聽見后頭一陣急促馬蹄聲。緊接著,便是箭矢破空之聲。</p>
我清楚聽見箭矢沒.入山匪頭子血肉的聲響,他只來得及悶哼了一聲,便摔下了馬。馬沒了人控制,又受了驚,瘋了一般自斜岔里竄出去。劇烈的顛簸中,我連韁繩都夠不到,眼看著便要被甩下馬。</p>
我已經(jīng)閉上了雙眼,下一刻身子卻陡然一輕,再睜眼時眼前天旋地轉(zhuǎn),我被人撈上另一匹馬,那人帶著笑道了一聲“多有得罪”,而后便自身后半環(huán)住我,握住韁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