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安寧三十四年七月,漠口城外。
熟了吧熟了吧少女急切地催著,這已經(jīng)是第三遍了。
靜丫頭別急,還沒熟呢,這時候吃了準壞肚子。中年男子樂呵呵的,手里小刀不停地忙著。
少女十四五歲的樣子,身材纖細,臉蛋上還有一點嬰兒肥,卻更添可愛,能看出是個美人坯子。此時她一身淡青色長裙已經(jīng)弄臟了,頭發(fā)也有些凌亂,眼神里卻是滿滿的神采。
在她旁邊還有個同齡的少年。少年眉清目秀,面容和那中年男子很是相像,只是少了幾分成熟。比起另外兩名女子,少年身上的穿戴略顯寒酸,可這少了的貴氣又被他身上的正氣彌補,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有活力。
中年男子正是張渡,其余兩人則是武靜和張書舉。今年武靜和張書舉都從學士堂結(jié)業(yè)了,耐不住武靜軟磨硬泡,武伯安終究是同意了她來漠口玩,于是便讓褚葉帶著武靜和張書舉一同過來。
此時武伯安突然被傳令兵叫走了,只留下他們四人。
咱們今天逮到的這只,是只母的,不好看。待到你們回陽雨前,我給你們抓只公的帶回去。話語間,張渡手中的小刀終于也刻完了物件:一片好看的楓葉模樣。
褚先生,書舉便麻煩您多費心了。張渡一只手撓撓頭,另一只手將楓葉遞給了褚葉,我年輕時去過和封,便按著記憶里城里楓葉模樣刻的,送先生了。
褚葉一愣,明顯未料到這是送她的,一時不知收不收,倒是武靜一把接了過來,然后又將葉子塞進了褚葉懷里:謝謝渡叔,葉子姐姐以前在和封城讀過書呢!
褚葉收下葉子,輕聲道:謝謝。卻不知要如何稱呼張渡,二人其實這些年常有書信來往,張渡問些書舉的情況。褚葉因家中事務也來過兩次漠口,便也見了兩面。
張書舉此時眉頭一直緊鎖,本是憂心忡忡的樣子,但見了這一幕,臉上也有笑意,爹,我怎么不知道你有這手藝若是當年在魯衛(wèi)你賣些這樣的小物件,咱爺倆也不至于混成那副模樣。
張渡嘿嘿一笑,漠口和伯安學的。這邊夜里無事,不打仗時也不禁酒,喝了酒不鬧事便好。我便教伯安打拳,伯安帶著我讀些兵書,還教了我這個。
兵書和算賬比起來,哪個難點張書舉壞笑著問道。
張渡知道張書舉是估計戳自己痛處,當年因為不會算賬,被馬氏把祖產(chǎn)坑得一干二凈。這些年思來想去,好像琢磨明白點了,可也懶得計較了。他很喜歡兵廷,雖然有些危險,可讓他活得很有滋味。
兵書簡單點。別看你爹我算賬稀里糊涂,兵法倒是一看就懂。伯安總說要是我多看點兵書,早點來兵廷,也能成一代儒將呢!
張渡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正在烤的野雞。似感覺不到燙手,撕下兩只大腿,用大樹葉包上分給遞給武靜和褚葉,再將火熄了,將野雞放在上面用灰燼余溫暖著。
那底下的紅薯什么時候能好武靜接過雞腿,卻還是覺得燙,便左右手交替著,可眼神還是盯著那堆灰燼。那下面是褚葉姐姐親手種的紅薯,種子是去年東方大陸帶來的。那些使者將這紅薯吹得天花亂墜,說什么吃一口紅薯,勝十載逍遙。
張渡笑著勸道:不急不急,紅薯要慢些。靜丫頭倒是個急性子,哈哈哈哈。
武靜頓時有些臉紅,也跟著靦腆一笑,似是安定下來了,可誰都能看出她眼神里的期待。
爹,近來漠口以北,是不是不太太平張書舉忽然問道。
張渡點了點頭:嗯。留湖壘那邊半月前見到鬼族身影,后面又不見了。因為過去七八個月鬼族出奇的安靜,兵廷有些擔心今年那邊要有大動作。不過就算鬼族傾巢而出,從留湖打到這里少說也要三五個月,你們不用擔心,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
張渡臉上并未有什么緊張神色,在兵廷八九年了,雖說這幾年鬼族沒什么大動作,可在漠口以北的陣壘附近還是和鬼族交了幾次手的,倒不怕鬼族了:都是會流血會死的,雖然它們的血是綠色的。
張書舉點了點頭。來的路上,漠口氣氛有些壓抑,他猜到可能是要打仗了。
幾人說著話,紅薯也要烤好了。
來,我先給大家試試毒,看看熟沒熟。張書舉自告奮勇,從灰燼堆里撥出來一個紅薯,剝皮咬了一口,嗯……這塊沒熟,然后又撥出來一塊,剝皮又咬了一口,也沒熟。
正當他要去咬第三塊時,武靜突然反應過來,一把搶過來:好呀!你是每一塊都咬上一口,不讓我們?nèi)齻吃,是吧!
可那紅薯在張書舉手里乖巧得很,到了自己手里卻燙得很,武靜哎呀一聲,紅薯掉在了地上,惹得其余三個人哈哈大笑。
武靜哼了一聲,嘴巴撅了起來,小眼神里滿滿的都是委屈。張書舉連忙剝好一塊放在武靜一旁涼著,武靜也不記仇,又一臉期待看著那紅薯。
馬蹄聲漸近,眾人抬頭望去,只見馬上青年一臉英氣。
你們四個才吃到嘴呀!
來人正是武伯安。他翻身下馬,撿了塊紅薯咬了一口,呦呵,確實甜啊。
武靜和褚葉發(fā)現(xiàn)那塊紅薯是張書舉啃過的,彼此相視后壞笑起來,武靜更是貼到褚葉耳邊嘀嘀咕咕了幾句。
張書舉本想提醒,可看武伯安吃得香,最后還是沒有吭聲。
而武伯安看武靜和褚葉古古怪怪的模樣也沒問,他還以為是女子間有悄悄話。
如何張渡問道,當然不是問紅薯。
確實來了,動靜還很大。留湖壘已經(jīng)放棄了,人都回撤了。褚葉姐,明天你帶著他倆回陽雨吧,過幾日漠口要封城了。武伯安沉穩(wěn)答道。褚葉比他大兩歲,兩個人一起長大,關(guān)系不錯,這次很兇,推進速度非常快,很可能要打到漠口了。
褚葉點頭:你們要小心些,等仗打完了我們再來漠口尋你們。
武伯安揉了揉武靜的腦袋:好好學學算賬的事。我和你二哥志不在此,武家的家業(yè)還要你來接。
說罷他又望向張書舉:書舉,你的事我聽父親說了。我沒記錯的話,今年你已經(jīng)十六了,尋個時間去青海吧。
張書舉點了點頭:等回了陽雨,便準備動身去青海了。我情況比較特殊,老祖宗說可能要在青海修行一段時間才能把道種穩(wěn)固下來,那之后才能放我出青海。等我武道小成,便來漠口尋你們,咱們一起上陣殺敵!
張渡神色略有恍惚,那個被拎在手里的小崽子,如今已經(jīng)要變成自己的戰(zhàn)友了。上陣父子兵,可誰又愿意兒子和自己一起拼命呢
張書舉察覺到張渡的異常,一把摟住自己的親爹,一臉笑嘻嘻:我說渡將軍,可莫要懈怠了,我身上有寶貝,上八樓可快得很,可別被我比下去嘍。
張渡故作高傲地冷哼一聲:你想把我比下去,怕是八樓不夠看啊。
凝勢一瞬,卻是天地一滯,你老子我,一個月前,已經(jīng)在八樓看風景了!
武伯安笑而不語,而褚葉則大感吃驚。武靜并未習武,張書舉也和尋常人路子不同,可褚葉身為褚家長女,弟弟文的武的都不爭氣,將來褚家甚至要靠她的,這些事如何能不懂張渡這般年紀便登上了八樓,那豈不是……
沒戲的。我四十了。張渡似乎知道褚葉所想,四十是個坎,很邪門。習武之人皆知,四十歲前上八樓便有資格敲九樓的門,可四十歲之后便沒機會了。三十七歲那年我就只差臨門一腳,體內(nèi)大勢卻似停滯般,三年絲毫不漲。今年生辰剛過,卻忽然開了竅,大勢奔涌,沒多久就開始破門了。我問了一下,影衛(wèi)有些高手也是這般,也許是我們都沒資格上九樓吧。說到此處,他看向張書舉,眼中飽含勉勵之意。
可全靖安八樓本就不過百人,四十歲的八樓更是最接近九樓的那些。張書舉不管這些,依舊笑嘻嘻的,真不愧是我爹。張渡上了八樓意味著便是鬼族那邊,也只有幾個將軍配和他過招了,書舉是發(fā)自肺腑的開心。
那是,再說你爹我本就身子骨硬,打得過打不過不好說,但論起跑路的本事嘛,一般人還真比不過我。情況不對,我拎著伯安跑就是了。
幾個人說說笑笑便回了漠口城。第二日道了別,張書舉一行三人和一眾護衛(wèi)便啟程返回陽雨城。
……
漠口,大帥府。
謝云看著地圖,身后是此時在漠口的所有高級將領。
副帥周安;副帥王甫勇;謝云義子,青壯派將領謝守漠;昨日剛從寒谷關(guān)趕到漠口的,寒谷關(guān)副將韋遮;漠口大將,征北將軍齊蕭雨等十數(shù)位實權(quán)將領今日都在。
寒谷關(guān)關(guān)外一線,游騎兵有的已經(jīng)交上手了。不過那邊比較輕松,鬼族也沒有將寒谷關(guān)作為主攻方向。這次,不是三部不是五部,是整整十二部,可以說能上得來臺面、有戰(zhàn)斗力的部族都來了,這不是莫屠一個人能號令的。韋遮開口。
看來,鬼族那邊,那個上了九樓的鬼王,真的是統(tǒng)一鬼族了。王甫勇語氣中滿是凝重。
以往關(guān)外三十四壘便能讓鬼族損失慘重。這次不同,他們?nèi)诩毙熊姡龅诫y啃的骨頭都是直接繞過去的,絲毫不顧及補給跟不上的后果�?峙律宰髯钃簦切┍颈阋艞�,要回防死守漠口了。謝云背著手,盯著地圖上漠口附近,我們把戰(zhàn)線拉長,戰(zhàn)場要縱深。
周安背靠著椅子,是幾個人里神態(tài)最輕松的:最好,是鬼王親自來。
您是想斬首謝守漠輕聲問道。
如果他敢出現(xiàn),周家影衛(wèi)和鎮(zhèn)北軍的將領便是死絕也要殺了他。殺了他,鬼族不攻自破。周安語氣里的堅決,令諸將心中一凜。
天下七八樓,半數(shù)歸周家。若真要殺九樓,周家的影衛(wèi)必定是主力。
聯(lián)系教廷,讓大騎士團增援。鬼族十二部數(shù)十萬部眾齊攻漠口,前所未有。謝云略有思考,教宗破九樓時出了岔子,道宗離不開青海。若是斬首,怕是真的要七樓八樓死絕才成,大方向上還是要做好退守漠口的打算。
周安不再言語,臉上卻有不屑,不知是對那不知深淺的鬼王,還是對別人。
兵廷眾將似乎習慣了:想讓謝云和周安不吵架,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