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不咸不淡地沖你點了下頭,跳過寒暄的步驟,徑直道,“我今日來,是想取回你母親的遺物。”
你唯一擁有的稱得上你母親遺物的東西就只有那幾顆紅玉珠,昨日拿到手請李赫去查,An便聯(lián)系了你,他顯然是沖著它而來。
你看了眼他手腕上那串一模一樣的紅玉珠,問道,“你想要那幾顆珠子?”
他不置可否,斂眸淡淡道,“我無意平白叫你將東西贈我,但一時也不知還能拿什么與你交換�!彼ь^看向你,“不如由你開出價碼�!�
季荼沒有加入你們的談話,他甚至動都未怎么動,只在An進門時抬起臉望了他一眼,而后又悶了回去。
如同一個人形靠枕,只管在你與An談判時將你牢牢鎖在懷里,不讓你離開。
你合上書,卸了力倒在“靠枕”身上,道,“我沒什么想要的,珠子也可以給你,但你得給我一個充足的理由。”
An微調(diào)整了下姿勢,似乎是端坐不動叫他身體不適,他想了想,問道,“你知你母親在嫁與季平淵之前叫什么嗎?”
“Marian?Norman。”你道。
他搖了搖頭,“那是她未出嫁前的名字。她共有過三個名字,在嫁與季平淵前,她叫Marian?Lancaster�!�
你斂眉,Lancaster這個姓于你不算陌生,今早李赫發(fā)給你的Noah的資料上,開頭正寫著Noah?Lancaster。
你有些詫異,“你曾和母親結(jié)過婚?”
他點點頭,糾正你的話道,“不是‘曾’,我們并未離婚,法律上而言,我們?nèi)允欠蚱蕖N以?5年與她結(jié)婚,只是并未公之于眾�!�
An顯然有備而來,他從帶來的手提箱里拿出一本泛黃的書本,取出一張夾在書中的照片遞給你,“這是我與你母親當初在圣里斯教堂舉行婚禮時拍攝的照片�!�
你沒想到他會拿出這種東西,愣了愣,伸手接過。
照片約你一掌大小,二十年過去,已有些褪色,但顯然保存妥當,畫面中相視含淚欣笑的兩人的面容依舊清晰。
你母親穿著潔白婚紗,Noah穿著深色西服,身旁是抱著圣經(jīng)淺笑著注視他們的神父,底下是空無一人的偌大教堂。
照片里兩人風華正茂,腕上成對的紅玉珠仿佛跨越了時間和此刻An手上那一串重合在了一起,令你陡然生出一種不知今日何年的年代錯亂感。
那個年紀的母親,一定沒有預(yù)料到自己今后會度過那樣悲慘的一段時日。
你動了下拇指,想碰一碰畫面中母親的臉,An卻突然伸手把照片拿了回去,低頭小心地把照片夾回書中放回箱子鎖好,表情冷淡道,“我只有這一張,別碰壞了�!�
你:“……?”
你并未質(zhì)疑照片的真假,因An或者說Noah沒有理由騙你,但你還有一事不明,“既然你們已經(jīng)結(jié)婚,那之后為何對外公布說取消了婚約?母親又為何嫁給了季平淵?”
他正欲回答,卻忽然擰起眉,抬手掩面咳嗽了幾聲。
你見An咳得厲害,拍拍季荼的手示意他松開,起身倒了杯茶遞給An。
一坐下,小貓的手臂立馬又纏了上來,看來并沒有因為面前人是你母親曾經(jīng)的愛人而放低絲毫警惕。
An倒不在意小貓表現(xiàn)出的敵意。他飲了口茶,放下茶杯,道了聲謝,說道,“婚后半年,我得知自己身患一種罕見的病癥,如你所見,幾十年都是這副模樣,病痛纏身,不得安寧。我不愿拖累Marian,提出了分開�!�
An講述過去的事情時面容一直平靜得如同局外人,就像是一部即將播完的、結(jié)局已定的黑白影片,透著一股無力回天的命定感。
然而說到此處,他卻頓了兩秒,才繼續(xù)道,“她同意了。”
“她同意得太輕易,但當時的我并未深想,以為是傷了她的心。后來她隨季平淵離開,我放不下她,假死脫離親友,暗中跟隨她去到A城,一年后,才得知她同樣罹患惡疾�!�
“季平淵不過是她眾多追求者中的一個,只因A城遙遠,她才選擇了他。目的只是為了離我遠些�!�
“季平淵是個好人,他只Marian不愛他,但仍待Marian極好。季平淵死后,我才敢聯(lián)系她,可她在季家的生活猶如囚禁,我?guī)Р蛔咚��!?br />
An看了你一眼,說道,“她很愛你,她不愿離開的很大原因是害怕季家人瘋狂的做派會傷到你。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后,唯一的請求便是托我必要時暗中幫你一把�!�
“后來的事你應(yīng)該也都知道了。為了不惹人生疑,我換了容貌,籌謀多年,借身為季家人的你的手,讓季家還了債�!�
“季家愧對她太多,連她的骨灰都不敢留下。那串玉珠是我與她所剩不多的回憶,我如今別無所求,只想帶著有關(guān)她的一切回國�!�
你聽完,沉默了片刻,道了聲“好”。他助你許多,你沒辦法拒絕相比之下他此時不值一提的請求。
“阿荼,”你叫了聲從頭安靜至尾的小貓,“你能幫我把昨天拿回來的袋子里的那只小盒子拿下來嗎?”
季荼點了點頭,走時定定看了你一眼,不放心地在你風衣口袋上輕按了下,站起來繞過An大步朝樓上去了。
An看了眼走出客廳的季荼,飲了口茶,忽然道,“當初把你截走的人就是他嗎?”
你聞言,第一反應(yīng)竟然不是驚訝于當初買下你的人是他,而是恍然明白了小貓對他的敵意來自何處。
你斜身靠在沙發(fā)上,反問道,“當初買下我的是你?”
An垂眉看向你,視線里含著一抹叫你看不清楚的意味,瞳眸深如沉淵,猶如初見那時看著你的眼神一樣。
他看你時,一直在透過你看另外一個人——你的母親。
這個眼神像是解答,又好像只是你的錯覺。
“你母親在世間留下兩件遺物,一是那珠子,二便是你�!�
“她要我?guī)湍悖夷菚r總覺得是你拖累了她,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只想送你去見她。我想是因為她知道我為人心狠,所以她才會專門請求我暗中幫你�!�
你回望著他,“你為什么和我說這些?不怕我臨時反悔?”
他平靜道,“因為我就要死了,將死之人話總是很多。你像你母親,不是會恩將仇報的人”
他看著你,抬手緩緩伸向你胸前一縷淺金色的頭發(fā),神色恍惚,像是陷入了某段回憶,“你的頭發(fā)……和你母親的幾乎一模一——”
他話未說完,“砰”一聲槍響打破了這份平靜。
幾乎同時,鮮紅的顏色在你眼前驟然炸開,溫熱的液體噴灑在你臉上,你抬手一抹,還有些許碎肉。
那只離你不到五厘米的手掌血肉模糊,掌心正如泉流般涌出汩汩鮮血,一些流進袖口,大多數(shù)都“啪嗒、啪嗒”滴在了地上。
你驀然轉(zhuǎn)頭,看見季荼站在樓梯上,手里舉著一把漆黑的手槍。槍身浴在陽光下,消音器口冒著白煙,他站在陰影里,面無表情地看著An,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你敢碰她一下,我就殺了你�!�
小貓此刻展露的攻擊性你從未見過,手里的盒子也被他捏得變了形。他大步走近,站在你身前,寬闊背部擋去大半你看向An的視線。
就An方才那副快咳死的模樣,你不確定他是否還能承受住一槍。你皺了下眉,道,“阿荼,把槍放下。”
佇立眼前的高大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瞬,指骨捏得作響,他未聽,甚至沒有轉(zhuǎn)身看你一眼。你聽見他將手指扣上扳機發(fā)出的輕響,意識到他是真的想殺了An。
“阿荼,如果你殺了人,處理起來會很麻煩。”
你斟酌著措辭,沒有用“殺了‘他’”此類任何可能會讓小貓認為An在你心里有著與陌生人不同地位的話。
你仍是斜身倚在沙發(fā)上,語氣淺淡,像是根本不在意An的死活。
過了十幾秒,季荼把盒子扔給An,聲音沙啞道,“滾出去�!�
An也不是常人,他表現(xiàn)得就如一個將死之人,絲毫未在意子彈貫穿掌心留下的新鮮傷口,也全然不懼于指向他眉心的黑漆漆的槍口。
他仿佛感受不到痛覺,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反而看向季荼笑了笑,低聲道,“我如果有你一半執(zhí)著,Marian也不會離開我�!�
說罷,打開盒子確認了眼玉珠,提著箱子離開了。
出門前,你叫住他,道,“若能見到我母親,勞煩替我告訴她,我過得很好。”
遠程控制器傳來院門關(guān)閉的提示音,季荼背對著你,一直站著沒動。
你站起來,手臂環(huán)過他的腰,輕輕摟住,手指順著手臂往下,撫上他僵硬的手指,穿過指縫,緊緊扣住,柔聲問道,“阿荼,生氣了嗎?”
他沒說話,手指驟然用力握緊你的,扔了手中的槍,不管不顧地傾身朝你壓下來,口中連一點聲音都未發(fā)出。
你身上還帶著未干的血,始料未及地被他拉得歪倒在沙發(fā)上。你昂著頭,無力地承受著他在你脖子上毫無章法的啃咬,抬手撫上貼著耳廓的黑色卷發(fā),喃喃道,“怎么這么瘋……”
小貓顯然聽見了你的話,急切的動作驟然停住,他緩緩抬頭看向你,避開視線委屈地抿緊了唇,唇上染著半抹血跡,不知道是衣服上的,還是你身上被他咬破的傷口流出的。
他哪里是在生氣,分明難過得要哭出來,面上哪見半點數(shù)分鐘前發(fā)狠的模樣。
額發(fā)長長遮住眼睛,小貓隱在黑發(fā)后的眼眶通紅,你對上他的視線,心臟一時酸軟得像溫水泡脹的棉花。
你細細吻過他的眉眼,舔舐過他抿緊的唇縫,拂開他的頭發(fā)在他額上親了一口,勾著嘴角笑起來,低聲道,“瘋些我也喜歡……”
你不哄也罷,一哄小貓便再忍不住,抬手抹了下眼睛,聲音低啞,委屈藏都藏不住,“他都要走了,Alice為什么還和他說話……”
你無奈,“我死后要和你在一起,哪來的時間去見母親。只是托他捎句話罷了。”
他緘默不語,半響后,又問,“他碰你的時候,Alice為什么不躲開?”
紅艷的雙唇抿緊又松開,留下半秒潤白,“我明明給了Alice槍的……”
你無奈地擁住他,吻過他的眼淚,“你開槍太快了,我本打算避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