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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立正,休得交頭接耳!”曹丕的一聲叱喝讓前一刻還熙熙攘攘的隊伍立即安靜了下來。由于齊國府兵理論上須自備資糧,唯有在府兵家境實在困難的情況下折沖府才會提供最基本的被服和武器。所以稍微有點家底的府兵都會自備兵器護具乃至馬匹。蔡吉自然也讓人為她的小丈夫置辦了一套行頭。且見此刻的曹丕身負硬弓箭壺,腰挎雙戟,儼然一副弓手打扮。稍后出場的劉同更是身披玄鐵甲,手提斬馬刀,一看就是近身肉搏的好手。至于他那張慣用的黃楊大弓則與箭囊一同掛在身后的坐騎上。

    劉同到場后在場的新兵們更是不敢有絲毫造次,紛紛挺直了腰板站得好似標槍一般。不多時又有傳令兵來報要他們開拔出城。此時城外的易城軍早已完成集結(jié),待南皮軍的四隊兵馬到場,總兵力遂達到了一千五百人,如同棋盤一般整整齊齊地羅列出共三十個步兵方陣。

    迎著初春的清風,武衛(wèi)將軍張清揚鞭策馬自軍陣中央穿過,放眼望去兩旁無數(shù)旌旗戰(zhàn)袍獵獵飛揚,好似萬里大河驚濤拍浪。再看上千府兵個個精神抖擻,雄勁如虎,自信滿滿的張清當即一扯韁繩,當著全軍將士的面朗聲宣布道,“渤海高氏通敵作亂,私販鹽鐵,余奉君上之命,率爾等征討高家塢!凡有抵抗者,定斬不赦!”

    張清此話一出,全場頓時一片嘩然。當然經(jīng)過數(shù)月的嚴格操練,折沖府的新兵儼然已將“服從”二字銘刻于心。所以就算上級臨時更改作戰(zhàn)目標,普通兵卒也不會有人提出異議或是追問為什么。反倒是劉同由于刺殺計劃被打亂,多少顯得有些焦躁不安。以致于大隊人馬開拔時,劉同直接自顧自地打馬而去,留下曹丕等人在后頭吃灰。

    沒錯,蔡吉沒給曹丕配馬,故而身為隊副的他這會兒只能與麾下步卒一起靠兩條腿來急行軍。好在高家塢離南皮城并不遠,不到一個時辰曹丕等人便已兵臨城下。此時的高家塢早已是寨門緊閉,遠遠就見一身戎裝的高納站在望樓上嚴陣以待。

    張清見狀照例先是派人在塢壁外叫戰(zhàn),歷數(shù)高納等人私販鹽鐵、通敵作亂的罪證,規(guī)勸高家塢開門投降交出犯。高納則翻出當年主動捐糧的舊賬,表示自己并沒有背叛齊主,并反指張清、太史慈誣陷他欲圖謀高家田地錢財。然則張清不會放過高納,高納亦不肯束手就擒。所以一通嘴炮過后,雙方很快就圍繞著高家塢展開了一場血腥的攻防戰(zhàn)。(。)

    第二十三節(jié)

    府兵初戰(zhàn)

    嗜血殘陽下八百名易城府兵踩著整齊的鼓點步步逼近高家塢,驚得塢壁上的高家部曲紛紛舉弓備戰(zhàn)。面對箭塔上閃著寒光的箭頭,底下的易城軍卻是絲毫不以為意,依舊有條不紊地行進著,直到軍陣推進到離塢壁一箭之地時,齊軍的戰(zhàn)鼓驟然加,伴隨著急促的鼓點聲,排在頭一列的兵卒迅舉皮盾護住身軀,后一排兵卒則解弓搭箭向塢壁上的高家部曲射出第一波箭雨。

    易城軍的這一系列戰(zhàn)術(shù)動作一氣呵成,無愧為武衛(wèi)第一軍。但可惜的是易城軍的弓手大多是新手,射出的箭矢不僅不齊沒準頭,很多箭矢甚至都沒碰到塢壁就已在半道落了下來。相比之下高家部曲的弓手則明顯要穩(wěn)健得多,一輪對射下來給底下執(zhí)盾的齊軍兵卒造成了不小的壓力。

    隨著兩邊箭來箭往,在空中交織出一大片黑色的箭雨,齊軍中部分執(zhí)盾兵卒心里一怕,下意識地想要躲閃,結(jié)果導(dǎo)致盾陣露出間隙。只聽噗、噗、噗數(shù)聲勁響,多名執(zhí)盾兵卒應(yīng)聲倒地,致使盾陣缺口進一步擴大。于是轉(zhuǎn)瞬之間又有十多人中箭。好在易城軍平日里的訓練夠熟練,在各隊隊正、隊副的呵斥聲中,很快便有兵卒接過同僚的皮盾努力將缺口補起來。

    雙方如此這般對射了約莫半個時辰,高家塢的箭矢逐漸稀疏,顯然是不夠用了。于是乎,齊軍的戰(zhàn)鼓再次響起。就見幾個將校領(lǐng)著百多人以皮盾護頭,抬著兩把云梯,一路冒著箭矢沖到塢壁下將云梯搭上了墻頭。緊跟著數(shù)名兵卒口中含刀,手腳并用,幾乎在片刻間就已爬上了一半。塢壁上的高家部曲見狀,趕緊往下射箭。不幸中箭的齊軍兵卒悶哼一聲如布袋一般直挺挺地砸在地上。而那些僥幸躲過箭矢的兵卒亦在攀上城頭的前一刻被憑空探出的數(shù)柄叉桿劃傷手腕跌落云梯。更有甚者高家部曲還朝云梯潑油點火,兩把云梯連同十多名齊軍兵卒轉(zhuǎn)瞬間就被無情的火焰吞噬殆盡。

    從十歲隨父出征宛城到十三歲馳援官渡,再到十五歲苦戰(zhàn)白狼河。時年十九歲的曹丕早已見慣了戰(zhàn)場上的各種殘酷廝殺。此刻在高家塢下所生激戰(zhàn)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場規(guī)模極小的普通攻防戰(zhàn)而已。然而曹丕手下的那群新兵卻是全然沒有見過此等陣勢。戰(zhàn)場上撕心裂肺的慘呼、渾身浴火的身軀以及夾雜著尸臭味的滾滾濃煙無不刺激著新兵們脆弱的神經(jīng)。

    陡然間一陣整耳欲聾的銅鑼聲穿透了整個嘈雜的戰(zhàn)場,驚得身為預(yù)備隊的朱來福、李鷂子等人紛紛持械起身準備隨時投入戰(zhàn)場。結(jié)果換來的卻是曹丕一記厲聲呵斥,“聞鼓聲而進。聞金聲而退,爾等忘乎!”

    正如曹丕所言張清這是鳴金收兵了。顯然府兵次攻寨所表現(xiàn)出的攻擊力實在是差強人意。而稍后揀點下來的損失更是令身為武衛(wèi)將軍的張清倒抽了一口冷氣。左右兩軍共傷兩百余人,死一百余人。須知道張清此番統(tǒng)共才帶了一千五百人出征,僅一次攻擊就損失三百余人。試問這仗接下來還怎么打?

    肉痛之余張清的腦中不禁浮現(xiàn)出了臨行前太史慈的囑托“必要時可動用火雷!”張清本不想把事做絕�?杉热桓呒{拒不伏法,高家塢上下又拼死抵抗,那就怪不得他出手狠辣了。于是乎,張清一面命各部飽餐歇息以備夜戰(zhàn),一面差人準備投擲火雷用的投擲機。

    入夜后齊軍在高家塢前后兩門各架起了五座簡易投擲機。塢壁上的高家部曲見狀以為齊軍要投石攻寨。紛紛躲到堞墻后頭架起皮盾頂在頭頂�?伤麄兊攘税胩於紱]等到預(yù)想中的碎石,反倒是有人透過縫隙瞧見天空中劃過了一道道明亮的弧線。跟著就聽砰、砰、砰數(shù)聲巨響,天空中驟然爆出了數(shù)朵碩大的火花,璀璨絢爛得好似流星一般。高家家兵何曾見過這等場面,不少人都放下盾牌愣愣地望著天空直呆,儼然是忘了自己正身處戰(zhàn)場。然而他們最終迎來的卻是一股股夾雜著火藥味的刺眼嗆鼻濃煙。一時間塢壁上各種咳嗽聲、叫罵聲不絕于耳。但這些聲音很快就被更為劇烈的爆炸聲所掩蓋。齊軍投來的第二輪火雷劈頭蓋臉地落在了高家塢的城垛上并在夜色中炸出一團團熾熱的火球,僅一眨眼的功夫便將四周的人物吞噬殆盡。

    眼瞅著高家塢被火雷炸得火花四濺,烈焰滾滾,齊軍陣中再次響起了昂揚的戰(zhàn)鼓聲。這一次曹丕所在的小隊也被編入了進攻的隊列中。這一次齊軍沒有像白天那樣分作兩撥與塢壁上的高家弓手對射,而是趁著高家部曲被炸得雞飛狗跳之際架起云梯、圓木等攻城器械直撲塢堡。

    僅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五把云梯6續(xù)被架上墻頭。緊隨其后的兵卒爭先恐后著攀上云梯。結(jié)果由于火雷放出的毒煙尚未散盡,最先爬上塢壁的齊軍被熏得頭暈?zāi)X脹,咳嗽不已。甚至還有人在暈眩之際一腳踩空掉下云梯。另一頭塢壁上殘留的高家部曲強忍著種種不適亦同攻上來的齊軍展開了殊死搏斗。

    相比作風兇悍的易城軍,南皮本地的府兵則明顯孱弱了不少。曹丕所率的小隊在沖鋒開始時后沒多久就擠做一團亂哄哄的不知道在干嘛。反倒是作為隊正的劉同早早就甩開了一干累贅,獨自提刀殺上了塢壁。

    以曹丕的身手像劉同那樣攀墻殺敵自是不在話下,但身為隊副的責任感令他最終還是留在隊中指揮一干如無頭蒼蠅般的新兵完成他們的初戰(zhàn)。且見他冷靜地環(huán)顧了一圈周遭的戰(zhàn)況,繼而果斷揚手一指塢壁的正門高喊道,“眾兒郎隨余攻門!”

    曹丕扯完這一嗓子直接領(lǐng)著身旁的朱來福等人直奔大門而去。周圍的兵卒見狀也不管聽沒聽清命令,是否同屬一隊,統(tǒng)統(tǒng)跟著曹丕跑了起來。此時正門外已然有一隊人馬正在用圓木砸門。曹丕領(lǐng)人到場后。連忙指揮兵卒用手中可以找到的一切工具刨挖大門旁的墻壁。

    這個時代的墻壁都是用土夯成的,高家塢又不是大型城池,那里經(jīng)得起百余人集中一地刨挖。隨著大門與壁壘間的縫隙越來越大,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高家塢的正門終于被齊軍給撞塌了。塢壁上的高家部曲趴在堞墻上向下張望,沾滿血污的面孔上盡是絕望的神情。而塢壁下的齊軍早已歡呼著踏過大門涌入這渤海第一堡。

    且就在曹丕等人攻破正門的同時。劉同已然單槍匹馬一路殺進了塢壁內(nèi)部。在他看來高家作為渤海大族,高家塢內(nèi)必藏有大量金銀珠寶。就算此番上頭臨時變卦讓他無法賺取傭金,至少也能從高家身上刮回點油水。

    劉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繞了一圈,終于在土樓的第三層找到了一間看著較為大氣的房間�?蛇未等他破門而入。屋內(nèi)忽然傳出了一陣窸窣聲。劉同趕緊提刀透過門縫湊近一看,就見屋內(nèi)有一人正彎腰低頭在書架上摸索著什么。當此人抬起頭時劉同赫然現(xiàn)對方正是那日向他買兇殺人的“宋耕”。

    高家塢、私販鹽鐵、千童主簿……一瞬間劉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于是下一刻就見他抬腳踹開房門沖著化名宋耕的甄耕朗聲笑道,“郎君可要搭把手?”

    甄耕猛然一驚,手中的漆盒應(yīng)聲落地。待看清來者是劉同后,他又故作鎮(zhèn)定地擠出一抹干笑道。“喲,原來是劉隊正。”

    劉同卻是不與對方廢話,直接將斬馬刀往地上一杵冷哼道,“未曾想郎君一介商賈也做那通敵造反,殺人越貨的買賣!“

    眼見劉同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意,甄耕臉色驟然一變,趕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qū)Ψ竭B連叩頭哀求道,“冤枉��!小人不過販些私鹽,豈敢隨高納通敵造反。隊正若能救小人脫離險境,小人必以千金相贈!”

    耳聽甄耕欲以千金贖命。劉同不覺心念一動。要知道他先前在堡內(nèi)搜了幾間屋子也不過是撈了一對鐲子幾吊銅錢而已。更何況此刻塢壁內(nèi)外到處是齊兵,就算讓他劉同找著高家的財寶,他也無法將價值千金的財寶帶出高家塢。

    想到這兒,劉同當即收起長刀沖著甄耕哈哈一笑道,“郎君言重也。余等好歹也有一面之緣,同又豈會見死不救�!�

    說罷劉同伸出左手上前想要攙扶起甄耕,卻不想胸口驟然傳來一陣鉆心劇痛。劉同下意識地低頭一看,就見自己的胸口上赫然插著一支精鋼短箭。與此同時,前一刻還像狗一樣趴在地上的甄耕儼然已如鬼魅般站起了身,臉上還掛著一絲詭異的笑容。

    “你……”劉同掙扎著想要揮起手中的斬馬刀。但此時他的手、他的腳、他的舌都已麻木得無法控制,麻木得感覺不到胸口的痛楚,麻木得眼前一片漆黑……

    甄耕一把將七竅流血的劉同推倒在地,跟著又從書架旁的屏風背后拖出了高納的尸。隨后他便一邊哼著小調(diào)一邊將兩具尸體擺成互相爭斗而死的姿勢。并把剛才掉在地上的漆盒塞進了劉同的懷里。待一切都布置完畢,甄耕撕去嘴上粘著的胡須,換上事先準備好的齊軍服飾,繼而裝作剛搜查完房間的樣子大搖大擺地走下了土樓。

    這會兒的高家塢早已亂成了一鍋粥,叫罵、哭喊、拼殺聲不絕于耳。不過喬裝易服的甄耕還是從嘈雜的亂軍中認出了曹丕的身影。話說身為細作的甄耕三年前曾在曹軍大營遠遠看過曹丕幾眼。此刻的曹丕乍一看起來雖是灰頭土臉,又黑又瘦。但讀書人的氣質(zhì)終究不同于尋常丘八,更毋庸說他還有著一雙極富曹家特色的丹鳳眼。

    二公子怎會在此?甄耕心頭微微一驚,卻并沒有上前驚動曹丕。畢竟齊軍一夕間拿下高家塢已然打亂了魏國的全盤計劃,雖說甄耕剛才已將計就計做了些許補救,卻并不能彌補此番整個冀州走私網(wǎng)被齊軍連根拔起的損失。所以他僅是匆匆掃了一眼曹丕的側(cè)臉,便迅轉(zhuǎn)身混在齊軍兵卒中間偷偷溜出了高家塢。

    另一頭的曹丕更是全然沒有料想到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此時的他正率領(lǐng)手下逐一搜查塢內(nèi)負隅頑抗的堡丁、部曲。由于高家部曲在白天讓進攻的齊軍吃了不少苦頭,齊兵特別是易城兵在攻破塢壁之后儼然已是殺紅了眼。不管是拔腿就跑部曲也好,跪地求饒的堡民也罷,凡是高家塢內(nèi)的男丁幾乎都成了齊兵刀下的亡魂。

    聽著熟悉的鄉(xiāng)音出一聲聲哀嚎,朱來福、李鷂子等南皮本地府兵的臉上滿是兔死狐悲的戚戚之色,卻又不好說什么。畢竟高家犯的是謀反大罪,即便被誅全族也是咎由自取。然而當曹丕領(lǐng)隊搜索到塢壁西北角的一處庫房時,遠遠看到約莫二十來個易城兵手持刀槍火把在庫房的前院圍做了一團,人群中不斷傳來男子的呵罵調(diào)笑與女子小兒的哭鬧求饒。

    見此情形曹丕不由皺起了眉頭。至于早已對易城客軍心存不滿的南皮府兵更是個個面露溫色。要知道除非得了上峰指令,齊軍一般不會為難老弱婦孺。更毋庸說齊主蔡吉素來注重戰(zhàn)場紀律。于是曹丕二話不說便直接領(lǐng)人上前高聲質(zhì)問道,“何人在此欺辱婦孺?”

    那群易城兵被曹丕先聲奪人地這么一喊連忙散開了一道口子。曹丕等人這才看清原來被圍的乃是一口井,從井口內(nèi)隱隱傳出女子與小兒的哭泣聲,顯然這井下藏了不少人。此時井邊的易城兵業(yè)已覺曹丕不過是個十來歲的隊副。只見領(lǐng)頭的軍漢沒好氣地揚了揚手中的戰(zhàn)刀道,“吾乃易城折沖府哨官,在此捉拿叛逆,爾等休要呱噪!”

    哨官統(tǒng)管兩隊比隊副高了兩級。可曹丕又豈會被個百夫長鎮(zhèn)住。且見他手扶雙戟,把臉一板肅然道,“井下有無叛逆尚無定論,余只知殺民冒功者死,奸淫婦女者斬!”

    朱來福、李鷂子等人跟著曹丕時間長了多少也有了些默契。眼見自家隊副放出了狠話,其余四十多人也跟著有樣學樣地擺出了備戰(zhàn)姿態(tài)。對面的哨官顯然沒料到一個小小的隊副敢當眾同他頂嘴。可考慮對方人多勢眾,那哨官又不敢同曹丕硬碰硬,于是只得色厲內(nèi)荏地呵斥說,“爾等可是要犯上乎!”

    曹丕卻是冷笑著反問道,“哨長不殺民冒功,奸淫婦女,何懼余等在旁觀摩?”

    正當哨官被曹丕頂?shù)脹]話說之際,井下忽然有人大聲呼喊道,“余等愿降!余等愿降!”(。)

    第二十四節(jié)

    國之大事

    面對主動投降的堡民和虎視眈眈的曹丕等人,易城兵最終選擇了退卻。顯然在他們看來將一大票人從井里撈出來費時費力,有這功夫還不如去其它地方轉(zhuǎn)轉(zhuǎn),總好過在此吃不著羊肉惹一身騷。

    以曹丕的出身與心氣自然不會去貪圖那點金銀珠寶,更不敢與蔡吉以外的女子生關(guān)系。所以待易城兵走后,他便命人將躲在井下的一干堡民逐一救出,統(tǒng)共十二名女眷、八個幼童小兒以及十七名老者。原來高家建塢之初為躲避兵災(zāi)曾挖過一間藏身用的密室,入口便是那口不起眼的水井。后來隨著塢壁不斷擴張,水井被圈入庫房,高家眾人久而久之也就忘了有這么一處藏身之地。直到今夜齊軍攻破高家塢,塢里的老人想起此地便帶著周圍的眾女眷、孩童匆匆躲入井下密室。不曾想小兒受了驚嚇放聲大哭,這才引來易城兵圍困水井。好在后來曹丕等人趕到及時制止了易城兵強攻,井下眾人方才敢向齊軍主動投降。

    曹丕見救上來的都是些老弱婦孺,未免再生事端便親自將人押回城外軍營安置。當然更多的齊兵還在塢壁內(nèi)搜索、掠奪、殺戮。時值子夜正是黎明降臨前最黑暗的時刻,回望身后火光沖天的高家塢,身處齊營的曹丕不由想起當年他隨蔡吉第一次來南皮巡視時的情境。那時的高家塢人丁興旺,田地間阡陌縱橫,果園內(nèi)碩果累累。哪曾想不過數(shù)年的光景往日的田園牧歌便已在旦夕間消失殆盡。

    對于生逢亂世的漢末人而言繁華與衰亡間的交替儼然已是習以為常之事。其中的是非對錯更是各有評說�?缮悦舾械牟茇s是透過一個地方大族的興亡,恍惚間看到了呂布、看到了袁術(shù)、看到了袁紹,甚至還看到了他的父親和他的妻子。在這樣一個群英逐鹿的大時代,每一個英雄都在追求功成名就,追求一份能青史留名的偉大。為此群英們不惜用千萬條性命來做通往成功的墊腳石。只是誰都說不準這份偉大能持續(xù)多長時間。

    遙想當年袁術(shù)、袁紹兩兄弟何等威風凜凜,最終還不是落得身敗名裂死于非命。而曹丕那個奉天子以令不臣的父親曹操亦在最春風得意的時節(jié)連續(xù)經(jīng)歷赤壁之敗、當陽之敗,差一點點就要兵敗身亡。甚至連曹丕的妻子蔡吉也曾面對宛城之圍、白狼之圍那樣攸關(guān)生死的困境�;蛟S正是這些經(jīng)歷造就了曹丕性格里頭悲秋傷物的一面。

    當然曹丕也知道自己期期艾艾的樣子必會惹父親和妻子不快,所以平日里極少當眾袒露心聲。不過當下他既非魏國公子亦非齊國臨淄侯,自然也就不用再刻意遮遮掩掩。特別是想到涉及走私一案的冀州豪強遠不止高家一門。像今日這樣的惡戰(zhàn)會接連在冀州上演,曹丕覺得天下平不平定也就那樣。于是便由著性子兀自感嘆了句,“興亡皆是百姓苦。”

    哪曾想曹丕話音剛落,身后就有人接過話頭道�!耙粚⒐Τ扇f骨枯,自古征戰(zhàn)向來如此。更毋庸說此戰(zhàn)對齊國百姓而言乃是喜事一樁。公子又何須傷感如斯�!�

    略感差異的曹丕聞聲回頭,一眼就認出說話之人乃是他剛才從井中救出的一位老者。不過此人神情坦然自若,臉上全然沒有破家滅門的悲痛,再聯(lián)系他剛才的那番言語。曹丕不由好奇地追問道,“老丈何出此言?”

    老者手捻長須,緩緩分析道,“貴軍一夕間拿下高家塢,試問齊國眾豪強又有何人再敢與齊主為敵。眾豪強宗黨對齊主俯帖耳,豈非齊國百姓之福?”

    眼見面前的老者見識不凡,氣度高雅,曹丕當即收斂起小覷之心,轉(zhuǎn)而恭敬地朝對方拱手施禮道,“敢問先生如何稱呼?”

    老者上下打量了一番曹丕。不動聲色地還禮道,“老夫一川子。”

    曹丕在心中暗自梳理了一遍天下人物,覺并沒有叫“一川子”的名士能人,同時也沒有哪個當世名士能與眼前的老者對得上號。難道此人是傳說中的隱士?想到這兒,曹丕不禁對這位自稱“一川子”的老者產(chǎn)了濃厚興趣。

    稍后的事實也證明一川子判斷確實精準。冀州走私一案前前后后共涉及官吏、豪強百余人。倘若家家都同高家塢這般拼死抵抗,那受到牽連的百姓極可能逼近十萬。好在齊軍一夜拿下高家塢的戰(zhàn)果極大地震懾了冀州本地豪強,加之太史慈、張清等人事先又根據(jù)內(nèi)衛(wèi)的情報有的放矢地調(diào)派兵力實施抓捕。故而面對前來拿人的府兵,絕大多數(shù)塢壁都選擇了交出犯認罪受罰。少數(shù)負隅頑抗的塢壁則如高家塢一般被火雷好生洗禮了一通。從而使得冀州人在很長一段時期里都忌憚一切與火藥有關(guān)的器物,哪怕是小兒玩的煙花爆竹也不例外。

    照理說冀州曝出如此驚天大案理應(yīng)轟動天下才是。然而冀州走私案卻并未在延康三年的元月引起太大波瀾,因為就在高家塢陷落的第二日。懷胎將近九個月的蔡吉終于迎來了期盼已久的分娩日。

    對于齊國群臣而言君主分娩乃是關(guān)系到齊國生死存亡的國之大事。所以一經(jīng)得知蔡吉即將分娩,包括賈詡、郭嘉在內(nèi)的鳳閣重臣皆在第一時間趕往齊宮待命。執(zhí)掌翎衛(wèi)的趙云更是親自披甲上陣為分娩中的蔡吉守衛(wèi)宮城。

    然則無論齊國文武將產(chǎn)房內(nèi)外安排得如何周到貼心,分娩終究是蔡吉一個人的戰(zhàn)斗。無論是前一世還是這一世蔡吉都未曾有過產(chǎn)子的經(jīng)驗。好在她眼下的才二十五歲,正值女性生育的黃金期。胎兒的胎位又正常。所以同這個時代每一個順產(chǎn)的母親一樣,蔡吉身穿咬著白布坐在塌邊的木盆上由產(chǎn)婆用力抱著腰,以古老而又自然的坐式姿態(tài)分娩。

    溫暖的產(chǎn)房內(nèi),汗水早已沁透了蔡吉的衣衫,劇烈的疼痛讓緊咬白布的她出好似野獸一樣的低吼。但是蔡吉的意識始終是清晰的。就像她當年選擇踏出逐鹿第一步時那樣,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清楚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又是一波如潮水一般急促涌來的陣痛,蔡吉能感受有一股力量正竭力掙脫著想要擺脫子宮的束縛。漫長的巨痛似乎永無止盡,就好像這連年征戰(zhàn)的亂世望不到盡頭。但希望終會降臨。當疼痛達到最頂峰的那一刻,嬰兒借著引力滑出了母體。在一眾產(chǎn)婆侍女的歡呼中出了其有生以來的第一聲啼哭。

    與此同時賈詡、郭嘉、崔琰、田豐、王修、李敏六人正在鳳閣內(nèi)焦急地等待齊國繼承人的降生。雖說華佗先前檢查下來斷言蔡吉一切安好此番定能順利產(chǎn)子。可女子生產(chǎn)素來兇險,稍有不慎就可能危及性命。眼瞅著兩個半時辰過去了內(nèi)苑還沒有任何消息,饒是在場六人都曾做過父親,這會兒也忍不住開始隱隱不安起來。且見郭嘉手持折扇輕叩虎口;田豐、王修則連續(xù)調(diào)整了數(shù)次坐姿;李敏和崔琰二人雖是低頭不語。但左手卻是不斷地輕拍膝蓋;甚至就連閉目養(yǎng)神的賈詡胡須都在微微抖動。

    陡然間一陣急促的小碎步聲打破了鳳閣內(nèi)的沉寂,意識到內(nèi)苑有消息的賈詡、田豐等人紛紛抬起了頭,郭嘉更是直接站起了身。果然下一刻就見蔡吉的貼身侍女鈴蘭匆匆邁進鳳閣稟報道,“君上大喜,生了個千金。母女平安。”

    得知蔡吉母女平安,鳳閣眾臣先是長舒了一口氣,繼而卻又不約而同地為涉險生下女兒的蔡吉扼腕痛惜。很顯然一個女孩并不能解決齊國目前缺乏繼承人的問題。畢竟自三皇五帝起中原便已進入父系社會。漢朝更是以三常五綱等父系家長制為立國之本。故而依當下中原的風俗習慣,世人或許能接受由一個非凡的女君主來結(jié)束亂世,卻絕對無法認同由一個女系家族來統(tǒng)治天下。

    說到底在場的六位齊國重臣都是菁英之士。他們當年在向蔡吉效忠之前,都曾對這位女諸侯進行過漫長而又認真的考察。在確認蔡吉確實擁有可以改變亂世的才能與氣魄之后,方才下定決心輔佐一位女主逐鹿天下。對于蔡吉的優(yōu)勢以及女性君主的弱點,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著極為理性的認識。所以即便是六人之中最看好蔡吉的郭嘉,此刻也不得不承認蔡吉若想鞏固現(xiàn)有的政權(quán),終究還是得有一個男性繼承人才行。哪怕是個過繼來的男性繼承人也強過親生的女性繼承人。

    當然蔡吉還年輕。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生育、培養(yǎng)或者挑選繼承人。因此相比未能得到理想繼承人的失落,郭嘉這會兒更關(guān)心的是蔡吉的身子有無大佯,情緒可還穩(wěn)定。只見他迫不及待地向鈴蘭追問道,“君上現(xiàn)下如何?”

    鈴蘭趕緊欠身應(yīng)答,“回稟尚書,華醫(yī)師稱君上脈相平穩(wěn),已無大佯。”

    在再次確認蔡吉安然無恙后,郭嘉的臉上方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君上順利誕下千金,實乃上天庇佑。理應(yīng)舉國同慶才是。”

    郭嘉倒是一語點醒了眾人,此番蔡吉跨過生育的鬼門關(guān)已是最大的幸運。眾人作為齊國的重臣,當務(wù)之急應(yīng)理先替蔡吉穩(wěn)住局勢才對。就聽戶部尚書田豐連忙點頭附和道,“奉孝言之有理。君上平安便是齊國之福�!�

    吏部尚書崔琰則跟著提議道,“永平年間,東海王三女曾獲封小國侯。余以為可比照此例替君上之女向朝廷求封。”

    原來受母系遺風的影響,漢朝人至今還留有“女兒為嗣”的習俗。只是不到萬不得已極少有人會以女兒為嗣。崔琰此刻列舉東海王劉疆三個女兒受封侯國的例子,也僅是在替蔡吉女兒日后獲封爵位尋找法理依據(jù),絕非認同蔡吉以女為嗣。

    且就在眾人商議著接下來該如何替蔡吉的女兒定名分之際。一直沒怎么話的賈詡緩緩開口道,“慶祝、請封之事可稍后再議,余等身為人臣應(yīng)先向君上道賀才是�!�

    眾人聽罷賈詡所言,這才想起忙了半天最重要的一件事還沒做,當即哄笑著站起身在鈴蘭的引路下一同前往內(nèi)苑。由于蔡吉剛剛生完孩子不能吹風,所以一干重臣都只能在產(chǎn)房外隔著簾幕向他們的君上道賀。

    此時的蔡吉正精疲力盡地躺在臥榻上,嬰兒脫離母體所帶來的疼痛雖尚未褪去,但她的內(nèi)心深處卻頭一次有了充實的感覺。那個幼小的生命是世間唯一與她有著靈與肉牽絆的存在,正是這種牽絆令兩世孤寒的她不再感到孤獨。

    當然蔡吉也十分清楚一個女孩非但不能解決她的子嗣問題,還可能對她的統(tǒng)治產(chǎn)生不利影響。可就在她暗自替女兒的未來憂心之際忽聽鈴蘭在外通報道,“君上,賈大夫、郭尚書、崔尚書、田尚書、李尚書、王尚書,賀喜來也�!�

    緊接著就聽簾幕后傳來了賈詡等人的齊聲致賀,“臣等恭賀君上喜得千金�!�

    面一干對自己和女兒不離不棄的重臣,甚為感激的蔡吉誠心致謝道,“辛苦諸卿也�!�

    不過還未等賈詡、郭嘉等人回應(yīng),產(chǎn)房內(nèi)的蔡琰已然將剪去胎衣擦拭干凈的嬰兒抱到了蔡吉的面前,“請君上賜名。”

    一個人的名字不單單是個符號,同時也承載著父母對孩子的期望。所以無論是產(chǎn)房內(nèi)的蔡琰,抑或是產(chǎn)房外的賈詡、郭嘉等人,這會兒都屏氣凝神地靜侯蔡吉為女兒取名。

    望著襁褓中面色紅潤尚未睜開雙眼的女兒,蔡吉忽然心念一動想起了齊宮中那棵高大繁茂的老槐樹。在青州一代槐樹乃是象征旺盛生命力與富貴榮華的護宅神樹。蔡吉希望自己的女兒也能像槐樹一樣扎根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堅韌茁壯地成長。

    于是在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后,蔡吉道出了女兒的名字,“槐,孤家有女名喚槐。”(。)

    第二十五節(jié)

    離間之計

    “女娃兒?君上巾幗英偉不讓須眉,未曾想在子嗣之事上竟如此福薄�!�

    龍口樂安侯劉琮府內(nèi),蔡夫人以幸災(zāi)樂禍的口吻調(diào)侃著蔡吉生女之事,直嚇得其弟蔡�;琶褡璧溃鞍⒔阈菀�,小心隔墻有耳!”

    “此屋就余姐弟二人,怕甚?”蔡夫人不以為然地瞥了蔡瑁一眼,見后者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便將剛到嘴邊的調(diào)笑之言咽回了肚子,進而心虛著將話鋒一轉(zhuǎn)道,“罷也,阿姐明日就進宮向君上賀喜。”

    蔡瑁卻是生怕蔡夫人入宮后提及過繼、收養(yǎng)之類的話題惹蔡吉不快,于是趕緊向其姐提醒道,“阿姐入宮后,宜謹言慎行,萬不可惹惱君上。”

    “德珪放心,此事阿姐自有分寸�!辈谭蛉苏f到這兒眉梢一挑,又跟著兀自分析道

    ,“君上初次產(chǎn)女,難免氣血不足、郁郁寡歡,急需有人從旁安慰、照料。阿姐此番入宮就是要向君上表明,余姐弟二對君上母女忠心耿耿。”

    蔡瑁聽蔡夫人說得在理也跟著點頭附和起來,“阿姐所言極是。一筆寫不出兩個蔡字,君上興則蔡氏興,君上衰則蔡氏衰。更毋庸說余姐弟二人北遷至今深受君上恩澤,于情于理自當竭力為君上效命�!�

    相比一心想在蔡吉麾下建功立業(yè)的蔡瑁,蔡夫人卻是存著另一番心思。因為多年侍奉劉表的經(jīng)驗告訴她,諸侯要想守住一方基業(yè)就必須得有一套信得過的班底親信。而有血緣關(guān)系的宗族相對比較可靠,所以各家諸侯都會傾向于提拔自家血親、族人、同鄉(xiāng)做心腹。在蔡夫人看來,不管蔡吉日后是繼續(xù)生子也好,過繼養(yǎng)子也罷,唯有重用蔡氏子弟方能保證蔡氏江山不變色。于是且聽她慢條斯理地接過話茬道,“君上興則蔡氏興,君上衰則蔡氏衰,此話倒也不假。然則余等更要讓君上知曉蔡氏子弟乃是蔡氏江山之根基�!�

    蔡瑁見多識廣自然是比蔡夫人更有自知之明,什么“蔡氏子弟乃是蔡氏江山之根基”的話說出去只會貽笑大方。所以蔡瑁不等蔡夫人說完便連忙擺起了手道�!鞍⒔隳f笑。君上麾下文有賈詡、郭嘉、田豐、崔琰等名流輔佐,武有太史慈、張郃、張遼、高順等英豪保駕。蔡氏子弟如何能與此等名流英豪相提并論�!�

    “汝懂什么!外姓人終究是外姓人!”蔡夫人杏目圓睜狠狠剜了蔡瑁一眼,繼而又心有不甘地抱怨道,“還不是爾等男兒不爭氣。連累余等女子在外拋頭露臉。汝與其此長他人士氣,滅自家威風,不如回去好生敦促眾兒郎修文習武,將來高中榜,好叫齊國文武刮目相看!”

    莫看蔡瑁平日里在外為人豪爽大氣�?善褪悄盟@個性子潑辣的二姐沒辦法。不過蔡夫人主動入宮討好蔡吉對于蔡瑁而言終究也是樁好事。故而此刻面對蔡夫人嘮嘮叨叨的數(shù)落,蔡瑁只是一個勁地點頭稱“喏”。

    事實上,隨著蔡吉生下女兒,心思開始活絡(luò)的遠不止蔡夫人一人。連日來來向蔡吉賀喜的達官貴人、巨商富賈可謂絡(luò)繹不絕。甚至就連此前一直待在瑯琊稱病不出的工部尚書蕭建在得知蔡吉產(chǎn)女后亦在第一時間啟程趕往龍口赴任。

    相比之下曹魏這邊的動靜卻是明顯小了許多。這一來是因為曹丕乃是入贅蔡家,其與蔡吉的子嗣終究都得姓蔡。二來嘛,曹昂成婚至今已接連得了一個嫡子,一個嫡女,一個庶子。故而曹操早沒了喜獲第三代的新鮮感。不過作為蔡吉的老對手,曹操對蔡吉新生的這個女兒還是頗感興趣的。

    “《周禮?秋官》有載:‘朝士掌建邦外朝之法,左九棘孤卿大夫位焉。群士在其后,右九棘公侯伯子男位焉.群吏在其后。面三槐,三公位焉。州長眾庶在其后�!雭睚R主還欲再生子嗣�!蔽簩m內(nèi)司徒荀彧等人當著曹操的面,針對蔡吉替女兒所取的名字,兀自分析著蔡吉日后的動向。原來槐樹在古代亦是三公宰輔之位的象征。在荀彧看來蔡吉為女兒取名“槐”,多半是寄望此女長大后能盡心輔佐齊主。因此他判斷蔡吉會繼續(xù)生子。

    但是蔡吉終究有別于男性君,作為女性的她必須親自承擔生育的風險。而她的風險就是其他諸侯的機遇。所以也就怪不得魏國君臣會湊在一起如此認真分析蔡吉是否再次生子了。這不,時任郎中的楊修就提出異議道,“槐雖象征三公宰輔之位。然槐之盲懷也,亦可解作懷來人于此。齊主替此女取名為槐。許是想讓其繼位招贅,也猶未可知�!�

    “蔡安貞素來胸懷逐鹿中原之志,其為籠絡(luò)天下人心,又豈會再立女主繼位�!边@一次的話者乃是新晉升任少府的司馬朗。且聽他進一步分析道,“然則女子生產(chǎn)終究兇險,未免橫生意外,齊國文武或會勸齊主過繼養(yǎng)子為嗣。”

    楊修聽罷司馬朗所言,撇了撇嘴冷笑道,“豪門大族尚有嫡庶長幼之爭。蔡安貞以國君之姿招養(yǎng)子為嗣。豈不似兔走于街,引人逐之?”

    楊修一席話可算是道出了蔡吉情愿冒險生子也不提過繼養(yǎng)子的苦衷。由于蔡吉出道較早,起家打拼的那段歲月年紀尚幼還不適合過繼養(yǎng)子。待她成年之后又儼然成了一方諸侯一國之君,過繼養(yǎng)子為嗣便已不再只是一戶一門之事,而是關(guān)乎國之興亡的大事件。

    須知古代對確立繼承人有著十分明確的規(guī)定,即“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在一個大家族中,正妻的兒子叫“嫡子”,身份最為尊貴。除了正妻以外的其它妻妾的兒子叫“庶子”,身份次之。只有嫡子才有資格繼承財產(chǎn)和世襲爵位,即使庶子比嫡子早出生也沒有僭越或者窺伺的權(quán)利。除非嫡子死了,才輪得到庶子繼承。所以才叫“以貴不以長”。而如果嫡子有好幾個,那就由嫡子中老大繼承家族的財產(chǎn)和爵位。即使老大是個白癡,只要活著就享有優(yōu)先繼承權(quán)。這便是“以長不以賢”。

    當然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凡有點家產(chǎn)地位的家族常會碰上嫡庶長幼之爭的問題。倘若涉及政治遺產(chǎn),那更是會引來諸多利益團體從旁推波助瀾,明爭暗斗。冀州的袁紹,荊州的劉表,都是近在眼前的前車之鑒。試想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子之間尚且還會斗個你死我活。養(yǎng)子的選擇范圍更廣�?己藰藴矢幻鞔_。一旦蔡吉選擇的養(yǎng)子不能服眾,極有可能會就此撕裂齊國的文武班底。

    所以楊修的話音剛落,荀彧便跟著點頭附和道,“德祖言之有理。立嗣之事關(guān)乎社稷安危,稍有不慎便會重蹈袁、劉覆轍。無怪乎,齊主不惜以身犯險也要誕下嫡子�!�

    荀彧這話一半是在分析齊營動向,一半?yún)s是在故意說給曹操聽。原來曹操近些年遲遲不肯立長子的曹昂為世子,反倒是對妾侍環(huán)夫人所出的沖公子寵愛有加。雖說曹沖眼下才1o歲又是庶出�?梢啦懿俚纳戆鍍涸倩顐十幾二十年完全沒有問題。試想十年之后,一個2o歲風華正茂的受寵庶子,一個37歲手握兵權(quán)卻始終沒被立為世子的長子。簡直就如當年袁譚、袁尚兄弟的翻版。饒是荀彧對曹昂再有不滿也不會坐視奪嫡之禍在魏國上演。所以只要有機會荀彧總會旁敲側(cè)擊著勸曹操盡早立嗣。

    曹操當然明白荀彧的心思,也清楚違反長幼有序的會帶來怎樣的風險�?僧斈瓴馨悍盘熳幽舷碌呐e措始終就像根刺一般哽在曹操的心頭。此外曹操自詡身子骨結(jié)實,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再培養(yǎng)一個合適的繼承人。所以他還想多考察考察他的兒子們,看看能否從中挑選出一個符合他心意的繼承人。

    想到這兒,曹操故意干咳一聲打斷荀彧的說辭,進而兀自總結(jié)道,“諸君言之有理,蔡安貞子嗣單薄。致使齊國根基不穩(wěn),人心浮動,實乃天賜我魏良機。然則惜哉!此前冀州諸強起事過于倉促,未能在蔡安貞產(chǎn)女前成燎原之勢。惜哉,惜哉!”

    曹操一連說了三聲“惜哉”,足見其對冀州走私網(wǎng)被毀一事有多耿耿于懷。不過荀彧卻是一早就料到了會有此結(jié)局。在他看來蔡吉已經(jīng)略冀州多年,當?shù)赜钟刑反鹊让麑⒆?zhèn),冀州豪強就算為走私案所迫起兵造反,倉促之間也難以對蔡吉在冀州的統(tǒng)治造成實質(zhì)性的威脅。倒是齊軍一夜拿下高家堡的戰(zhàn)績大大出乎了荀彧的預(yù)計,令他對齊軍又多了一份忌憚。

    然而還未等楊修等人替曹操開解心事。忽聽殿外有內(nèi)侍通報說,“啟稟君上,校事耕求見�!�

    內(nèi)侍所謂的“校事耕”正是此前在冀州興風作浪的甄耕。其實宋耕、甄耕都只是化名而已,唯有“耕”字是其實打?qū)嵉拇�。而曹操雖惱甄耕辦砸了差事。但對齊軍如何在一夜間攻克高家塢還是頗感興趣的。于是他二話不說便欣然應(yīng)允道,“宣�!�

    不多時內(nèi)侍引著甄耕入得殿來。眼見曹操端坐榻上,周遭又圍坐了一圈重臣,甄耕趕緊下跪高聲請罪道,“罪臣耕有負君上所托,請君上降罪�!�

    曹操鐵青著臉上下打量了一番甄耕方才開口道�!皳�(jù)聞齊軍圍攻高家時汝也在場,高家塢如何一夜陷落,汝替孤如實道來!”

    “喏。”甄耕恭聲領(lǐng)命,遂將齊軍攻打高家塢的過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當?shù)弥R國府兵戰(zhàn)力堪憂,最后乃是靠投擲火雷方才拿下了高家塢,曹操連同楊修等人這才不約而同地長舒了一口氣。要知道齊國在各州郡共設(shè)有七十二座折沖府,就算按最保守的估計也得有五萬新兵,倘若這些府兵都能在半年內(nèi)被訓練成可以一夜攻克塢壁的精銳之師,那曹操可真就要寢食難安了。

    不過這會兒的荀彧還是一陣見血地向曹操指出,“齊府兵雖弱,然有火器襄助,齊地豪強怕是不敢再生亂也!”

    曹操等人聽罷荀彧所言,神色不覺再一次凝重了起來。他們此前如此興致勃勃地討論蔡吉是否會再次生子,不過是想趁著齊國內(nèi)部不穩(wěn)之機煽動地方豪強起事,從而便于魏國出兵干涉�?扇缛粝褴鲝�,齊地豪強因懾于齊軍火器犀利而不敢再有異動,那無疑會讓魏國君臣的種種算計大打折扣。

    而就在曹操愁眉不展之際,忽聽甄耕沉聲進言道,“君上明鑒,能亂齊國者又豈止豪強。”

    曹操聽出甄耕話里帶話,便抬頭追問道,“此話怎講?”

    然而甄耕環(huán)顧了荀彧等人一圈并沒有說話。曹操見狀大手一揮道,“在場諸君皆為孤之心腹。汝但說無妨。”

    甄耕得了曹操肯,嘴角揚起了一道自信的弧度,拱手稟報道,“稟君上,臣撤離高家塢前,曾將一枚錦匣置于高納房中。匣內(nèi)裝有齊將張郃通敵證據(jù)�!�

    甄耕此言一出,殿內(nèi)頓時響起了一陣低噓。且見楊修嗤之以鼻地冷哼一聲反問道,“張郃乃齊國大將,手握數(shù)萬重兵,如何會為蠅頭小利而通敵?”

    甄耕不動聲色地作答道,“昔年張郃坐鎮(zhèn)徐州,軍政大事皆出其府,儼是一方諸侯。而今齊主頒下《整軍令》,使徐州軍政分離,令張郃不得干涉徐州政務(wù)。試問張郃如何不會心生怨恨?”

    “張郃遠在徐州如何會有罪證握于冀州豪強高納之手?”司馬朗跟著又問道。

    “甄耕成竹在胸道,“張郃為籌軍資,曾于徐州設(shè)鹽場數(shù)座。未免授人口實,勾結(jié)高納等人自冀州販賣私鹽,也未嘗不可?”

    眼見甄耕面對楊修與司馬朗的質(zhì)問始終對答如流,曹操由不得眼前一亮,扭頭向荀彧問道,“文若以為如何?”

    面對甄耕靈機一動所設(shè)下的陷阱,荀彧只是面無表情地答了一句,“能離間齊國君臣便可。”(。)

    第二十六節(jié)

    君臣互信

    雖然荀彧、楊修、司馬朗三人都不看好甄耕所設(shè)的離間計,曹操卻是饒有興致地向甄耕詢問起了相關(guān)細節(jié)。說.

    早有準備的甄耕自然是有問必答,末了他還不失時機地向曹操提起了出現(xiàn)在高家塢的曹丕。

    前一刻還興致勃勃的曹操乍一聽聞本該留蔡吉身邊的次子曹丕竟參與了高家塢之戰(zhàn),不由皺起眉頭道,“哦?子桓在南皮?”

    “千真萬確�!闭绺c頭證實道,“臣當時見二公子著齊軍服色領(lǐng)齊兵直沖高家塢,怕橫生事端便未敢上前相認�!�

    此刻眼見甄耕說得有鼻有眼,荀彧忍不住手捻長須唏噓一嘆,“看來齊主仍未信任二公子�!�

    司馬朗亦跟著點頭附和道,“據(jù)聞齊國曾遣講武學子入軍府練兵。齊主臨盆前將二公子調(diào)離,儼然是忌憚公子對其不利�!�

    “何止忌憚!”楊修冷冷一笑道,“若二公子不幸殞命沙場,齊主又可另擇佳偶也!”

    楊修此話一出,曹操的面色頓時又黑了幾分。誠然曹丕在齊營的表現(xiàn)一直都不能令曹操感到滿意。可眼下曹丕與蔡吉的婚姻關(guān)系至少還能牽制住蔡吉,令后者無法同河北的世家大族聯(lián)姻。不過在漢代,上至皇親國戚,下至庶民百姓,人們的貞節(jié)觀念相對后世來說比較淡薄,女子喪偶再嫁他人乃是稀疏平常之事。所以倘若曹丕真如楊修所言戰(zhàn)死沙場,那蔡吉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擺脫這段御賜婚姻,進而再續(xù)一段對其更為有利的姻緣。

    另一頭甄耕見曹操眉頭緊鎖面色不豫,便小心翼翼地進言道,“君上,沙場刀劍無眼,何不將公子接回國?”

    “不可!”曹操擺手斷然否決了甄耕的提議。在他看來曹丕目前的處境固然兇險,可只要曹丕還是蔡吉的夫君,還活著,就能用婚姻牽制住蔡吉。甚至哪怕曹丕真在齊國死于非命。曹操也能拿兒子的死來做文章。相反如果曹丕“拋妻棄女”私自逃回魏國,則會讓曹操在政治上理虧,從而被蔡吉拿捏住把柄。于是曹操低頭思慮了片刻沉聲吩咐道,“汝且派人暗中保護子桓。切記。萬不可讓子桓與齊國知覺此事!”

    “喏。”

    曹操見甄耕拱手領(lǐng)命,跟著又果斷下令道,“至于離間齊國君臣,就依卿之計行事�!�

    甄耕聽罷心頭一喜,當即叩賭誓道。雅文♀小▽說.

    ?“臣定不會令君上失望!”

    一旁的楊修眼瞅名不見經(jīng)傳的甄耕僅憑借一道離間計便贏得了曹操的賞識。不甘示弱的他也跟著進言道,“君上,臣以為除了離間齊國君臣之外,還可趁勢拉攏常山張燕令其為君上所用�!�

    話說當年張燕趁曹操受困當陽無瑕北顧一舉奪了常山郡治,其占的地方雖不大卻是正卡在曹魏的咽喉之處。曹操脫險后本打算將張燕驅(qū)離常山。可怎奈張燕背后有蔡吉支持,無論曹操如何軟硬兼施都未能得手。故而此刻聽罷楊修的進言,曹操略帶遲疑地拈須微吟道,“孤亦曾派黑山舊部陶升修書籠絡(luò)張燕,然皆如泥牛入海了無音訊�!�

    眼見曹操對勸降張燕未果一事耿耿于懷,楊修不由一揚眉毛侃侃而談道�!熬嫌兴恢�,昔年張燕曾遣人至京都乞降,獲封平難中郎將,得舉孝廉計吏�?梢娖湫膽褖阎�,非尋常賊寇可比。陶升不過一介內(nèi)黃小吏,張燕不與理會亦不足為奇�!�

    關(guān)于張燕早年主動派人到京城聯(lián)系招安一事,曹操倒也有所耳聞。想當年面對主動請降的張燕,漢靈帝僅給了個“平難中郎將”的虛銜。但張燕在和朝廷談判的時候,并沒嫌棄“中郎將”官小,反而是想朝廷討要一項特別的權(quán)力“舉孝廉計吏”。話說在漢代。由孝廉出仕,由計吏當官,正是漢代士人進入仕途的主要方式。張燕竭力向朝廷討要推薦孝廉、計吏的權(quán)利,顯然是想拉攏豪強世家。以便在河北站穩(wěn)腳跟。雖然張燕最終敗于袁紹之手再次淪落為流寇。不過相比張牛角、于毒、畦固之流,張燕確實有其過人之處。

    所以聽完楊修一番分析,曹操便順勢問計道,“那依德祖之見,孤該派何人籠絡(luò)張燕?”

    “楊鳳�!睏钚蕹芍裨谛氐貓蟪隽艘粋名字。

    “楊鳳?可是黑山校尉楊鳳?”司馬朗問道。

    “正是此公�!睏钚拚f到這兒露出了一絲自得的微笑,“昔年楊鳳與雷公、白波等起兵。靈帝不能討,乃遣使拜鳳為黑山校尉,得舉孝廉計吏。由其勸降張燕,定能馬到功成!”

    楊修舉薦的楊鳳可算是張燕的老前輩了。此人不僅在黃巾軍中資歷比張燕老,而且還是黑山黃巾中受招安的第一人。想來應(yīng)該會與張燕有不少共同語言。于是面對自信滿滿的楊修,曹操這一次沒有征詢荀彧的意見就直接大笑著拍板道,“此事若成,孤記德祖功!”

    此時此刻遠在南皮的曹丕并不知曉他的父親正在處心積慮地籌劃著如何算計他的妻女。雅×√△文小△說.由于尚未得到探親許可,初為人父的曹丕眼下只能繼續(xù)留在南皮折沖府以“曹續(xù)”的身份當他的隊副。反倒是齊營眾將士沾了曹丕的光,每人額外獲得一小壇醴酒以慶祝齊主喜得千金,令各地軍府都洋溢在一片喜氣洋洋的氛圍之中。

    然而作為當事人的曹丕卻深知齊國眼下的局勢遠不似表面上看著這般祥和。蔡吉冒險產(chǎn)女非但沒能解決繼承人問題,反倒是將他們一家三口推上了風口浪尖。君上母女可還安好?齊國文武如何看待君上產(chǎn)女?齊國豪強會否心生叛念?各方諸侯會如何看笑話?君上又會否責怪他曹丕無能?這些問題無不困擾著年輕的曹丕。

    要知道曹丕一直以來都竭力想向世人證明他不是父親的棋子,不是奉皇命賣身女家的贅子。他曹子桓文武雙全有資格成為蔡安貞的男人�?裳巯碌乃麉s偏偏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像個無足輕重的旁觀者一樣待在南皮干著急。

    這一夜曹丕輾轉(zhuǎn)反側(cè)了半天又沒能睡著。于是他干脆起身踏著皎潔的月光前往新兵營房查房。此前鑒于高家塢一戰(zhàn)暴露出了武衛(wèi)戰(zhàn)斗力不高、紀律渙散等一系列問題,張清為整頓軍務(wù)特命各地折沖府加強訓練,嚴查軍紀。結(jié)果才一天就在南皮折沖府內(nèi)揪出了幾個在營房暗設(shè)賭局的宵小之徒。曹丕的所帶的小隊雖說沒被查出有問題,但這會兒的他還是輕手輕腳地漫步到營房前想要給一干部下來個突擊檢查。哪曾想曹丕才走到門口就聽到屋內(nèi)有人竊竊私語。

    “汝說何時可取醴酒?”

    “聽說要到農(nóng)忙返鄉(xiāng)之時�!�

    “農(nóng)忙?豈不還要等仨月?”

    “等仨月就等仨月。李鷂子汝急啥?”

    在聽清手下是在聊何時醴酒后,曹丕不覺啞然失笑,心想這干白丁倒是單純,有壇酒便能樂得忘乎所以,無須煩心家國天下事。然而就在他打算轉(zhuǎn)身離開之際。忽聽屋內(nèi)又傳出了一段對話。

    “君上好生大方,生女娃兒都人人有酒賞。”

    “君上之女豈是凡人可比!吾聽老巫說君上乃九天玄女下凡,想來玄女之女定然也是神女。”

    “俺村的虔婆也說君上是天帝派下的救世之主�!�

    “來福,聽說汝見過君上。此事可當真?”

    “別聽他瞎吹!他還說隊副給君上伴駕呢�!�

    “俺沒瞎吹!那年君上乘坐五彩鸞車來南皮,俺同俺爹就守在城門口迎駕。扶君上下車的侍衛(wèi)長得真像隊副�!�

    “那汝說說君上張啥樣?”

    “俺…俺沒敢抬頭張望。”

    “嘖!還說沒瞎吹。”

    “俺沒瞎吹。俺能對天誓!”

    “好啦。不論君上長啥樣。余等現(xiàn)如今能得田地,能安居樂業(yè),皆是拜君上所賜�!�

    “是啊,君上還派醫(yī)師來村里替老弱義診。治好了俺叔父的腿疾�!�

    曹丕站在屋外側(cè)耳傾聽著屋內(nèi)一干目不識丁的兵卒絮絮叨叨地細數(shù)起蔡吉近些年來所實施的諸多德政,恍惚間似乎明白了何為孟子所說的“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痹谒磥聿碳獜V施德政,便是“得其心有道”;能讓百姓感念其恩并自地奉其母女為神女,便是“得其民有道”。誠然屋內(nèi)的兵卒都是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但曹丕相信天下間還有成千上萬像他們這樣得享蔡氏德政的百姓。只要有了這些百姓支持,蔡吉的江山便不會容人輕易撼動。

    想到尋常百姓尚且能毫無保留地支持蔡吉母女,曹丕突然意識到自己身為蔡吉的夫君,眼下最該做的就是堅守崗位,信任蔡吉。因為他的妻子不是那等遇到困難就兩手一攤等著男人來救的纖弱婦人。他的妻子是心懷王霸之略,舉世無雙的一代英主。

    與此同時在同一輪明月下,太史慈卻正在為如何處置甄耕留下的“證據(jù)”而煩惱不已。話說自打那日攻克高家塢后,齊軍便將整個塢壁翻了底朝天,進而從中搜羅出不少高家通敵的證據(jù)。而在眾多亦真亦假的證據(jù)中尤以甄耕留在高納和劉同尸旁的那枚錦盒最為扎眼。作為蔡吉麾下的席大將太史慈早年曾與張郃有過多次合作,兩人私下里的交情也都不錯。所以太史慈并不相信張郃會背叛蔡吉。可錦盒內(nèi)的諸多證據(jù)卻明里暗里都將矛頭指向遠在徐州的張郃。似乎又證據(jù)確鑿讓人辯無可辯。于是深感事態(tài)重大的太史慈一面嚴令部下不得對外聲張此事,一面則將辛毗、張清二人招入府內(nèi)商議應(yīng)對之策。

    就著搖曳的燈光,張清和辛毗先后看完了錦盒內(nèi)的證據(jù)。張清顯然沒想到冀州走私案還能牽扯上張郃,緊鎖著眉頭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好。辛毗則將所有的證據(jù)都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最后才一針見血地向太史慈斷言,“此乃離間之計,使君萬不可當真�!�

    “余也不信儁乂會有二心。”太史慈跟著點頭附和道。

    張清見太史慈和辛毗都不信張郃會通敵不由長舒了一口氣。于是他跟著提議道,“既是離間之計,何不干脆焚毀匣中之物?”

    辛毗卻是橫掃了張清一眼,意味深長地反問道。“將軍以為匣之物僅是離間君上與儁乂將軍?”

    太史慈被辛毗如此一提點頓時就明白了問題的關(guān)鍵所在。確實,這錦盒中的證據(jù)看似是在誣陷張郃�?蓪嵸|(zhì)上又何嘗不是在考驗他太史慈,考驗齊國眾君臣。倘若他真的一把火燒了錦盒內(nèi)的證據(jù),或是故意隱瞞不報,背后的設(shè)計之人必然會通過其他途徑來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到那時不僅張郃無法洗刷冤屈,連帶著他與冀州眾文武也會就此背負上結(jié)黨營私的罪名。想到這兒,深感左右為難的太史慈再一次緊鎖起了眉頭,“佐治言之有理。焚毀匣中之物,必會弄巧成拙。然則若將匣內(nèi)之物呈于君上,怕是又會正中設(shè)計之人下懷�!�

    “那還上呈與否?”張清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一次不等太史慈回應(yīng),辛毗便已斬釘截鐵地接口道,“事關(guān)重大,自當上呈!”

    “為何?若儁乂將軍因此獲罪,那可怎生是好?”張清心驚道。

    辛毗扭頭反問,“將軍可信儁乂將軍通敵?”

    張清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說,“不信。”

    辛毗笑了笑,再次反問,“將軍都不信儁乂將軍通敵,君上又豈會中此等離間之計?”

    張清聽罷辛毗所言,仔細一琢磨覺還真是這么一回事,不由撓著頭憨笑了起來。一旁的太史慈亦跟著點頭感嘆道,“余等追隨君上多年,竟不及佐治懂君上。”

    “二位乃是關(guān)心則亂。”辛毗謙遜地擺了擺手,繼而又語重心長地向二人強調(diào)道,“自古離間旨在誅心,故毗以為唯有君臣互信,上下同心,方能破此離間之局!”(。)

    第二十七節(jié)

    將計就計

    三日后甄耕留下的那枚錦盒連同太史慈、張清、辛毗三人的陳情書以密函的形式被一并送抵龍口齊宮。雅﹏﹎文>>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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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aen.由于蔡吉尚未出月子,既不能吹風,也不方便上朝。故而眼下齊國的軍政要務(wù)都是先由鳳閣群臣協(xié)商處理后,再通過鸞臺侍中蔡琰上報給正在內(nèi)苑坐月子的蔡吉聽。不過太史慈這一次送來的密函非比尋常,當值的郭嘉、田豐二人在閱覽完密函中的內(nèi)容后,一致認為此事事關(guān)重大須由蔡吉親自決斷才行。于是不敢越俎代庖的倆人遂前往內(nèi)苑求見蔡吉。

    時值傍晚蔡吉正倚靠在軟榻上給女兒哺乳。耳聽聞郭嘉、田豐二人覲見,她扭頭向身旁的蔡琰投去一道問詢的目光。蔡琰輕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并不知曉倆人的來意。蔡吉見狀不由想起段娥眉前些日子關(guān)于冀州的密報,在暗自感嘆了一聲“該來的終究會來”后,她遂命蔡琰去請二人入暖閣議事。

    隨著蔡琰領(lǐng)命而去,蔡吉一面將懷中熟睡的女兒交由鈴蘭抱去隔壁的耳房照料,一面屏退了左右侍女。顯然在她看來接下來所要討論的議題不僅“不足為外人所道”,更不應(yīng)該讓女兒聽到。齊宮的內(nèi)苑并不大,不多時蔡琰便領(lǐng)著郭嘉等人步入了暖閣。隔著層層輕紗幕簾且聽蔡吉的心腹重臣們齊聲向她行禮,“臣等叩見君上。”

    “諸君不必多禮,看座。”正襟危坐在軟榻上的蔡吉欣然頷,待到一干人等落座后,方才再次開口問道,“不知諸君今日求見有何要事?”

    面對來自蔡吉的詢問,郭嘉和田豐交換了一下眼神,跟著便由郭嘉出面回稟道,“冀州刺使急件,煩請君上過目。”

    說完郭嘉便將冀州送來的密函轉(zhuǎn)交蔡琰遞呈蔡吉。蔡吉聽罷“冀州”二字,心里頓時就有了底。其實兩天前蔡吉便已得知張郃被誣陷一事,甚至可以說她一早就料想到對手會離間她與張郃。不過此刻的她還是極其鄭重地將太史慈等人的親筆書信連同甄耕留下的所謂“證據(jù)”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在蔡吉閱覽密函的同時。整個暖閣寂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清晰可聞。沉默中的郭嘉、田豐乃至蔡琰心里都清楚這次的事雖明擺著是曹魏在使離間之計,但密函中提到的一些情況又確有其事。像是張郃在徐州私設(shè)的鹽場就一直不受當?shù)毓俑茌�,多年來鹽場所產(chǎn)出的利潤皆被張郃部充作了軍資。>雅文8_

    >>

    .此外由于蔡曹兩家結(jié)有姻親之盟,齊魏兩國無論在暗地里如何爭斗。至少明面上還沒撕破臉,兩國之間的商貿(mào)往來更是日益興旺。張郃的兵馬常年駐守徐州前線,自然也少不了會與魏國的商人做些生意。

    然而站在大統(tǒng)一的角度,軍隊經(jīng)商終究是項大忌。因為放任軍隊自己經(jīng)商養(yǎng)活自己,必會敗壞風氣。滋生,削弱戰(zhàn)斗力,甚至形成軍閥割據(jù)。所以早在起家之初,蔡吉就已將軍隊的錢袋子牢牢抓在手中,禁止麾下的嫡系部隊經(jīng)商。待到正式受封立國之后,她更是頒下《整軍令》,規(guī)定各地齊軍的軍餉經(jīng)費一律由兵部審核放,禁止經(jīng)商的規(guī)矩也就此被推廣到了齊軍各部。但張郃的身份頗為特殊,他既非蔡吉的嫡系,也非張遼、高順那樣的降將。作為蔡吉早期的盟友。當下齊國的封疆大吏,名聲顯赫的張郃在齊軍中素來享有較高的自主權(quán)。以至于其部在接受兵部糧餉供給的同時,依舊還在通過經(jīng)營鹽場來貼補軍資。

    一邊是曹魏居心險惡的離間之計,一邊是握有兵權(quán)幾成半獨立之勢的張郃。熟悉歷史的蔡吉深知這次的事一個處理不好,不僅會在她與張郃之間留下難以彌合的裂痕,甚至還可能就此為齊國埋下內(nèi)亂的種子。說到底離間計針對的是人心,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是其滋生的土壤。至于證據(jù)真假與否,計謀精妙與否,其實并不重要。只要能在人與人之間埋下猜忌的種子,那離間者的目的就算達成了。而蔡吉與張郃之間的矛盾是權(quán)利之爭。新舊之爭。因為歷史已證明唯有“打擊藩鎮(zhèn),收歸兵權(quán)”方能令偌大個華夏長治久安。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曹魏的離間計只是一個契機,一個讓蔡吉下決心直面矛盾的契機。

    于是在閱覽完所有“證據(jù)”之后,蔡吉輕描淡寫地將手中的密函扔出簾幕。進而輕蔑地一笑道,“區(qū)區(qū)雕蟲小技,也敢離間孤與儁乂?”

    蔡吉識破曹魏的離間計本就在郭嘉等人的意料之中。但如此輕描淡寫地揭過此事又顯得過于草率。這不,蔡吉的話音剛落,田豐就忙不迭地進言道,“君上明鑒。曹魏之計雖不足掛齒,然枳句來巢,空穴來風,徐州各部私設(shè)鹽場,私販鹽貨之弊由來已久,如若置之不理,臣恐難掩悠悠眾口�!�

    蔡吉知道田豐這是擔憂自己無法駕馭日漸勢大的張郃,所以才會勸自己趁這次的機會剪除張郃的羽翼。雅文吧

    .ya但她還是選擇相信張郃,相信張郃的忠義,相信張郃的能力。為此蔡吉決定給張郃一次選擇的機會。倘若對方能主動查抄軍中私設(shè)的鹽場并積極配合她整頓軍務(wù),那證明她蔡吉沒有看錯人。倘若張郃繼續(xù)一意孤行死抱著山頭主義不放,那她這次也算是仁至義盡。日后動起手來便不會再有忌憚。所以面對不肯善罷甘休的田豐,心中早有定奪的蔡吉擺了擺手道,“先生勿憂慮,孤已明令全軍禁商。相信此事過后,儁乂將軍定會依律整頓軍紀,蕩除弊病。”

    田豐本意是想借這次的事勸蔡吉處理已成尾大不掉之勢的張郃部。哪曾想這會兒聽蔡吉的意思還是要將此案交由張郃自行處置。雖然田豐覺得此舉未免有些婦人之仁,但對比起昔日刻薄寡恩逼反了部下的袁紹,蔡吉的做法倒也不失為權(quán)宜之計。畢竟飛鳥盡,方可良弓藏�?紤]到中原尚未統(tǒng)一,心懷天下的田豐隨即拱手附和道,“君上仁厚�!�

    然而一旁的郭嘉卻是沉聲向簾幕背后的蔡吉提醒道,“君上弘毅寬厚,就怕離間之人不肯善罷甘休�!�

    蔡吉聽罷郭嘉所言,聯(lián)想到曹魏方面近些年來在暗地里的所作所為不由擰起了眉頭。須知她此前雖已依郭嘉之計派匈奴馬商王翰前往涼州聯(lián)絡(luò)馬鼓動其起事,可無論是歷史上的馬還是當前位面的馬在涼州都不得人心。所以倘若曹魏不向涼州眾諸侯施壓的話。馬一時半會兒在西北還鬧不出什么大動靜來。反觀曹魏方面卻是利用齊魏兩地世家宗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guān)系網(wǎng)多次煽動齊國內(nèi)亂,此番更是直接離間起了蔡吉與麾下文武重臣的關(guān)系。因此饒是蔡吉有心韜光養(yǎng)晦專注民生,面對曹魏一次又一次地挑釁底線。這會兒的她也忍不住向郭嘉虛心討教道,“依先生之見,孤當如何應(yīng)對,以絕此患?”

    “多行不義必自斃,君上何不將計就計?”郭嘉不動聲色地反問道。

    耳聽郭嘉提及“將計就計”。蔡吉的腦中頓時就浮現(xiàn)起了“詐降”二字。在以爾虞我詐著稱的三國時代,詐降無疑是一種十分常見的計謀。有的人詐降成功了,一本萬利成就顯赫戰(zhàn)功,如黃蓋詐降曹操,如周魴詐降曹休。有的人詐降失敗了,導(dǎo)致功敗垂成命喪黃泉,如袁譚詐降曹操,如姜維詐降鐘會。而依曹魏多次暗中誘降離間張郃的做派,蔡吉也確實有資本實施詐降之計�?蓪⑿谋刃牡叵胍幌�,若在當下這等敏感時期向張郃提出詐降之計。試問張郃又會作何感想?

    且就在蔡吉陷入沉思難以取舍之際,簾幕另一端的田豐已然直言不諱地質(zhì)問起郭嘉來,“將計就計?莫不是要儁乂以詐降之計引蛇出洞?奉孝不懼弄假成真乎?”

    “弄假成真亦無妨。”郭嘉自信地擺了擺手,繼而沖著田豐輕描淡寫地笑道,“恰能去蕪存菁�!�

    “好個去蕪存菁,奉孝妙計也�!碧镓S手捻長須也跟著笑了起來。

    郭嘉與田豐之間充滿殺機的對話令蔡吉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因為依照郭嘉的計謀,張郃若配合蔡吉實施詐降之計引誘曹操背盟出兵,不僅能向世人證明他對蔡吉的忠誠,還可以給曹操一個終身難忘懷的教訓。而倘若張郃不配合蔡吉,或是陽奉陰違。甚至真存有二心,則能給齊軍南下平亂以出師之名,讓蔡吉在道義上占據(jù)優(yōu)勢。

    同樣是給張郃選擇的機會,郭嘉的設(shè)定顯然更冷峻。也更誅心�?墒沁@么做真能行嗎?張郃會怎么想自己?徐州的將士會怎么看自己?徐州的百姓又會怎么看自己?于是在沉默了半晌之后,蔡吉略帶遲疑地開口問道,“二位以為詐降之計可行?”

    面對蔡吉的疑問,郭嘉并沒有直接回答成與不成,而是挺直了腰板以斬釘截鐵地聲音應(yīng)答道,“軍心、民心皆在君上!”

    郭嘉的回答給了蔡吉莫大的信心。想到郭嘉、田豐多年來對自己的支持。想到張郃及其麾下將士多年來替自己守疆衛(wèi)土,想到徐州百姓多年對自己的擁護,不再猶豫的她當即拍板道,“善,孤會親自修書向儁乂將軍闡明詐降之計�!�

    眼見蔡吉認可了郭嘉的計謀,田豐又跟著主動請纓道,“君上明鑒,魏曹多能士,僅憑儁乂將軍恐難令魏主信服。君上如若不棄,臣愿南下助儁乂將軍一臂之力�!�

    蔡吉十分認同田豐的說法,光憑幾封信幾條流言不足以取信于曹操。正所謂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沒有足夠的苦肉計做前戲是無法達成詐降的。可一想到田豐的脾氣以及之前對張郃的態(tài)度,蔡吉不由深吸一口道,“元皓先生�!�

    田豐應(yīng)聲,“臣在。”

    蔡吉本想勸田豐南下后不要針對張郃,可斟酌了半天還是化作了一句簡單的祝福,“孤在此靜候卿與儁乂佳音�!�

    以田豐的智慧又豈會不知蔡吉良苦用心,且見他長袖一振鄭重起誓,“臣南下后定與儁乂將軍同心協(xié)力,不負君上重托!”

    蔡吉得了田豐如此保證,總算是長舒了一口氣。此時就見她清了清嗓子轉(zhuǎn)而向蔡琰下令道,“蔡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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