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胤褆被噎了下,也沒在意,只把‘新鮮了’三個字咽回嗓子眼,顯然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可他心里卻覺得,先前這宮女黑不溜秋的,倒得汗阿瑪的喜歡,如今好不容易白回來許多,卻不被待見了。
難不成汗阿瑪他就喜歡丑的?
明年選秀就能選福晉的胤褆大為不解,但這方面他確實無法效仿皇父了,他還是喜歡好看的。
太子胤礽沒說話,胤祉想說話,被目不斜視的胤禛捂著嘴往里拽。
先前惠妃和榮妃才被敲打,慈寧宮發(fā)生的事兒沒過夜就傳到了后宮里。
胤禛覺得,出于兄弟情誼,還是別叫老三長嘴的好。
胤祉翻著白眼被拉進殿內,只留胤祺格外糾結地站在方荷面前。
他小聲問:“你還好嗎?”
方荷稍稍換了下腿上的重心,也小聲笑道:“奴婢還好,勞五阿哥掛心了�!�
其實不太好。
許久沒當值,更久沒站樁,才站了兩三個時辰,她這腿就跟灌了鉛一樣酸脹。
但這就是她作為宮女該當的差事。
康熙想靠這個叫她明白留下的好處,夢里想去吧!
胤祺為人憨厚,心腸也軟,心思有時候也很細膩,發(fā)現了方荷的動作。
作為方荷的小先生,他很想幫方荷,連皇瑪嬤都私下里告訴過他,方荷不錯,能幫襯就幫襯些。
可……他也害怕汗阿瑪,想了想,他忍著肉疼,將自己的荷包遞給方荷。
方荷瞬間支棱起來,在外頭站樁,也有外快?
胤祺:“里頭有些牛肉干,你省著些吃,這是我三天的份額……”
說完他還咽了咽口水。
方荷:“……多謝五阿哥,奴婢心領了,奴婢不餓。”
其實還挺想吃的,但看孩子饞的……她倒是好意思搶啦,可惜這幾天她要哄人,得擺足了林黛玉姿態(tài),吃多影響她發(fā)揮。
是的,方荷壓箱底的本事就是哄人。
卻不是甜言蜜語地哄,那都不叫本事,叫本能。
上輩子她和耿舒寧能成為閨蜜,自然有臭味相投的地方。
倆人都是那種誰叫我不痛快,我就叫誰全家都不痛快的主兒。
但耿舒寧底氣更足,大山里養(yǎng)出的骨頭那叫一個硬,往往都跟坦克一樣咔咔就是干,鬧得所有人不得安寧。
方荷做不到,從小夾縫里求生的環(huán)境,造就了她永遠不會把人往死里得罪的性子。
如果說耿舒寧是祖?zhèn)鞔蚬饭�,她更擅長化骨綿掌,每每都是用哄人的姿態(tài),糖里摻屎,又甜又惡心人。
爸媽兩邊的孩子都被她這么哄崩潰過。
第一任男朋友抵不過三天,糖爹男友閱歷豐富一些,也就撐一個星期就得投降。
狗爹……一兩個月也就差不多了吧?
清明后的雨天兒多,她正在心里布局的功夫,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傾斜如蠶絲,將整座乾清宮都遮掩得朦朧許多。
方荷站在廊廡和乾清宮地坪的交接處,四面透風,兩面都是雨,很快就打濕了衣擺和繡鞋。
即便天兒暖了,也還沒到熱的時候,下雨天的濕冷氣息就跟蛇一樣,一點點從她足底往腿上纏繞。
方荷聽到腳步聲,立刻抱起自己的胳膊,瑟縮著眼神迷茫,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遠遠看過來,忽略膚色的一點點小瑕疵,美得像是一幅畫。
梁九功心下嘆口氣,明明好好伺候主子爺,方荷那前程就是板上釘釘的榮華富貴,主子爺心情也爽利。
兩好并一好的事兒,這祖宗怎就想不開呢?
他走近后,笑著問方荷:“姑娘冷不冷?要是冷了可千萬別逞強……”
方荷紋絲不動,心里倒有點激動,怎么,又能回去歇息了?
“……您只要跟萬歲爺服個軟,萬歲爺定舍不得您在這里受涼不是?”梁九功自認為足夠苦口婆心了。
他甚至都沒露出丁點的酸意,恨不能這祖宗替梁家爭光呢。
方荷卻木了臉,哦,服軟就舍不得,不服軟就舍得了?
那康熙跟后宮妃嬪一樣,硬氣得挺有彈性嘛!
梁九功見方荷不動,順著她的目光抬起頭,“姑娘這是看什么呢?”
方荷輕輕嘆口氣,語氣又輕又柔,甚至還帶著幾分嬌甜,似午后將醒時對情郎喟嘆一般。
“奴婢其實特別想好好伺候萬歲爺,萬歲爺他那么偉岸,那么仁慈,如救世的佛祖一般叫人忍不住仰望……”
感謝某位多愁善感的格格,否則她真想不出這么肉麻的詞兒來。
梁九功心里嘖嘖兩聲,這不是服軟是什么?
可跟他一個奴才服軟有什么用,您倒是進去說��!
方荷又嘆口氣,“……可奴婢實在無法忘懷姑姑多年來的養(yǎng)育之恩,姑姑臨去之前那滿含熱淚的期盼,夜夜出現在奴婢夢中……”
梁九功渾身一冷,不自禁打了個哆嗦,嗓子眼都有點不舒服。
話說,徐嬤嬤不是死在安平堂,不許探視嗎?
他不自禁小心后退兩步,干笑,“這死人總沒有活著的人重要,若是能看到姑娘有了前程,徐嬤嬤也只有欣慰的�!�
方荷眼神憂郁轉頭看梁九功,“諳達怎么知道的?”
梁九功:“……我猜的�!狈凑踩ゲ涣说氐紫�。
方荷又轉頭回去,三嘆息,“我猜,若我能叫徐佳氏留下香火,姑姑才能安息,徐佳氏的列祖列宗也能安好。”
“他們若安好,便是晴天,瞧著這會子的天兒,他們怕是快從墳里爬出來,入奴婢的夢了吧?”
“只盼著奴婢沒變化太多,祖宗們可萬別找錯了人才是……”
梁九功:�。。�
萬歲爺真龍?zhí)熳�,百邪不侵,要真找錯人……那還能找誰?
他心底拔涼拔涼的,干笑兩聲,啥也不想說了,匆匆留下句場面話,就顛回了弘德殿內。
方荷心里哼笑,叫這死太監(jiān)總想著做老鴇,嚇不死他!
康熙給阿哥們考校完功課,不動聲色問梁九功,“那混賬說什么了?”
肯定沒說什么好話,梁九功這奴才進門時,面色如土好一會兒。
梁九功定了定神,把方荷的話一字不落稟報了。
康熙冷笑,這會子不是海東青,也不是皓月,又變成佛祖了?
他心下驀地有點微妙,感情他在那混帳心里,從來不是個人?
“叫她上午在外頭當值,下午去梢間,讓顧問行教她離宮后如何辦差的規(guī)矩�!�
康熙并非故意為難方荷,也沒想叫她就此服軟。
在宮里無法進殿伺候的宮人,本就要做這些差事。
甚至他還選了個最輕省的活兒。
沒叫她跟問字輩宮女一樣做女紅,也不用跟靜字輩宮女去做殿內的雜活兒,更不用像春來她們似的負責乾清宮大殿的灑掃。
他怕這混賬又累得病歪歪回去躺著。
方荷得了吩咐,也不急著發(fā)揮,乖乖進梢間,跟顧問行學那些傳遞消息,怎么控制夫家的本事。
怎么在外頭生存,多學點總沒壞處。
既然要給皇上辦差,顧問行就不會教她女四書,方荷學得還算愉快。
待得四月十八,董鄂彭春和郎談點好了兵,在午門前,得康熙親自鳴鼓端酒,為將士們鼓舞士氣,送他們北上。
方荷只停留在城門樓邊上,都聽到了外頭兩千多人高呼萬歲爺的聲音。
場面壯觀得,叫魏珠和春來止不住心潮起伏,面色潮紅,喝大了似的。
但方荷見過大閱兵,沒覺得太震撼,只幽幽盯著午門一大兩小三處門樓出神。
明明她離自由只有一門之隔,卻成了走不出去的天塹。
康熙從城樓上下來,遠遠就看見方荷瞅著午門發(fā)呆,都氣得沒脾氣了。
他只在上轎輦的時候,掀開簾子涼聲問方荷:“瞧著這會子的天兒,徐家祖宗們應該安生了吧?”
方荷:“……”要不您下去問問?
她目光含嬌帶嗔往康熙那里一飄,又不自在地虛著飄往別處。
“奴婢不好意思說。”
大軍出行,天朗氣清,沒出任何問題,康熙心情不錯,沒再刻薄,放下了簾子。
待得回到弘德殿,他把人提進了殿內。
“這會子也沒外人了,說吧,朕聽著�!�
梁九功見狀,揮揮手叫白日里當值的宮人們退下,自個兒去門口守著。
只是忍不住好奇,伸長了耳朵。
方荷用水汪汪的眸子滿是崇拜地看了康熙一眼,這才扭著身子垂下眸子。
“祖宗們前兒個夜里入奴婢的夢了呢,罵奴婢不識好歹,明明主子爺英明神武……”
康熙提起扇骨做出要敲她的姿勢,“說重點!”
方荷:“……就是訓斥奴婢不該忘了忠心二字,一門心思離宮,定是叫豬油蒙了心,萬不該如此,罵了奴婢半宿。”
康熙唇角弧度漸深:“罵醒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