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張姨娘被幾個家仆拖著扭著,嘴里塞著極大一團布。
她只穿著里衣,披散著頭發(fā),死命掙扎著,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身后家丁的火把,照亮整個前院,那是顧府多久以來最亮的夜晚,似乎能照亮整個竹林。
我站在密密的竹林中,看她就這樣被拖入主廳。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我,或許她一味著只顧掙扎了。
不重要了,左右她也逃不出這座顧府了。
我轉(zhuǎn)身走入竹林深處,一切又歸于寂靜。
抬起頭,隱約能望見幾點星光。
我想起張姨娘那副樣子,這次她真的是想哭也哭不出來了。
可惜了。
我說過的,話可不能亂說。
7.
清晨我是被踹門聲吵醒的,芍藥和其他丫鬟死命攔著,"大小姐還未起來,二小姐不能進去!"
我站起身,起身推開窗戶,外面新鮮的空氣涌進來,我靈敏的捕捉到一點松柏的清香。
我走出院子,看到了衣衫不整,釵環(huán)凌亂的顧長月。
她赤紅著一雙眼睛,被一眾丫鬟婆子攔著,她伸手指著我,毫無形象的尖叫道:"是你,是你,顧長寧,是你害了我娘,你這個歹毒的賤人!"
她還想上前撲扯我,卻始終與我隔著很遠。
她掙脫不開,這副樣子也和她的小娘一樣。
我站在不高的臺階上,笑著對她說:"妹妹,你說的話我聽不太明白,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她瞪著眼,眼珠子似要跳出來。
我吩咐一個婆子,"去把父親請來,問問他妹妹受了什么刺激。"
婆子諾諾的應(yīng)下,快步走出了小院。
我的話似乎給她帶來了主心骨,顧長月安靜下來。
開始在一旁惡狠狠的瞪著我,只是沒說一句狠話,這點比她母親有長進的多。
顧相趕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他那如瘋婦一般的二女兒。
加上昨夜她小娘做的好事,一時之間怒火中燒,破口大罵:"孽女,你成什么體統(tǒng),看看你的嫡姐,你這個上不來臺面的東西!"
顧長月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父親,一時之間竟然愣在了原地。
還不等她再發(fā)出別的聲音,就被家丁捂著嘴拖回了自己院子。
意氣風(fēng)發(fā)的顧相好像一下老了十歲,他看向我,眼神里帶著壓不住的探究。
可是我只是恭恭敬敬的問他是否要為妹妹尋郎中來,這樣有失門風(fēng)。
正是"門風(fēng)"二字狠狠的刺激了顧相,他不再思考此事是否與我相關(guān)。
只是一遍遍地強調(diào)庶妹的事情和姨娘的事情不許走漏一點風(fēng)聲。
我抬起頭對著焦急上火的顧相說:"父親莫不是昨夜休息的不好,糊涂了,咱們顧府明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啊。"
后面的話我沒有說完,可是顧相聽的明白,他狠狠點了點頭,"正是如此,是為父睡糊涂了。"然后急匆匆的離開了院子。
我笑著給院里的鳥兒添了吃食,它撲棱著,翅膀偶爾打在籠子上發(fā)出聲音。
活物,就一定會發(fā)出聲音,制造動靜,所以想要人不知的辦法,除了己莫為。
最優(yōu)解就是把活的變成死的,叫它永遠發(fā)不出一點聲。
我相信顧相,他在這個問題上一向是個好學(xué)生。
8.
張姨娘死了,顧相雷霆的手段也讓顧長月閉上了嘴。
難得清閑的好日子,旁人的禍不單行,到我這里自然變成了好事成雙。
容裕給我?guī)砹讼�,辰王通敵,罪證確鑿。
確實是個頂頂好的消息,紙條在蠟燭上燃燒殆盡。
芍藥推門進來,"小姐,怎么白日里也點蠟了。"
我笑笑沒回答她,反倒叫她把賬本搬過來。
我得了掌家權(quán),整個顧府的一切陰謀罪惡全部隱藏在這賬目之后。
夜里,容裕再來的時候,我還在搬弄著算盤。
他難得沒有逗我,只是靜靜的陪著我查賬、記錄。
照例是微光出現(xiàn)在天際的時候,他準(zhǔn)備離開顧府,這一次,他笑著說:"等我來娶你。"
兩個人臉上終于露出些笑容,終于不枉費這些經(jīng)營。
是了,這第三件喜事,就是我嫁進了東宮。
如上一世南景寺圣僧所言:"天有道,自不會讓有情人分離。"
真正坐在喜床上那一刻,我甚至開始恍惚。
上一世,我們也在辰王府拜了堂,只是那時候容裕易容成辰王,與如今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那幾個嬤嬤在一旁念著祝詞,一套流程下來,終于等到人都出去。
容裕挑開我的蓋頭,被新娘子的妝面恍暈了神。
他摟著我的腰小聲呢喃:"寧寧好美。"
我臉紅著推他,沒推開,反被他帶向更深處,一夜紅燭搖晃,紅帳翻飛
……
東宮的日子格外愜意,好像又回到了江南的時候。
與容裕玩玩鬧鬧,吃吃喝喝,肆意的做自己,天塌下來也不怕,左右有容裕撐著。
我們都默契的不再提那些人和事,這是黎明前的黑暗,一切變數(shù)都蘊含在平靜的表面下。
顧府的腌臜事被容裕使了手段遞到了皇帝跟前,龍顏大怒,下令徹查。
顧相嗅到了政治危險,轉(zhuǎn)而直接投靠了辰王。
容裕拖延著時間,等待著顧相和辰王徹底勾結(jié),再放出證據(jù)。
只是,顧相早已消失在盛京。
朝野震怒,太子徹查不利,被幽閉于東宮。
顧家上下幾百口人,除了我和顧長月這兩個已經(jīng)出嫁的女兒,全被抓進了監(jiān)獄。
顧長月挺著肚子來看我,現(xiàn)在的辰王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一時之間,顧長月風(fēng)頭無倆。
她笑嘻嘻的看著我:"姐姐,其實你也重生了吧。"
她的語氣是肯定句,"我小娘死的時候我就猜到了,上一世的你哪有這么聰明。"
"與其在這里笑我,怎么不去救顧家人?"我打斷她的笑聲
"憑什么?顧家害死了我小娘,他們都該死"她的五官變的扭曲,"沒有人能找到顧相了,你知道嗎?他是被我一刀一刀刮死的,我要他給我小娘陪葬!所有人都得!"
她的模樣像徹底發(fā)了瘋,她一會笑一會哭,我始終平靜的看著她。
待她徹底平靜下來,她拿帕子擦干凈臉,又理了理頭上的釵環(huán)。
轉(zhuǎn)過身的那刻,她的話飄進我的耳朵里
"姐姐,這就是命啊,無論你變的多厲害,也只有我才配贏。"
9.
東宮的樹上開始出現(xiàn)知了,整日在我和容裕棋桌旁的樹上亂叫著。
我們安靜的下著棋,聽著暗衛(wèi)報來的消息。
那一天比我們預(yù)設(shè)的都要早,辰王反了。
他帶著一小對騎兵殺入皇城,直指皇帝寢宮。
他叫嚷著,怒罵著皇帝對他母子的不公。
我和容裕并肩站在暗處,對視一眼,又一個可憐人。
主位上的皇帝氣的發(fā)抖,直到被他一劍刺穿。
他大笑著,我看著他都有了幾分顧長月的影子,這夫妻兩個倒是如出一轍的喜歡大笑。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會哭一會笑。
直到殿外的打斗聲漸漸安靜,他回過頭去,身后站著一水的禁衛(wèi)軍。
手中的長劍掉落在地上,容裕站在殿中央,輕輕拍了拍手。
我知道這是收尾的信號,幼時我與容裕捉迷藏,他發(fā)現(xiàn)我之后就是這樣輕輕拍手。
禁衛(wèi)軍將辰王綁了起來,我從暗處走出來。
容裕站在整個大殿最明亮的地方,仿佛整個皇城的光都聚在了這一處。
這個腐朽已久的大梁,即將迎來他的新主人。
容裕忙的腳不沾地,直到三日后才徹底清除辰王帶來的禍亂。
整個盛京如同被血洗過一般。
我派人去抓顧長月,來人卻告訴我,辰王妃自縊了
那夜我們并肩站在城樓上,俯視整個盛京。
容裕太累了,他送走了自己的弟弟和父皇,處理了那些或多或少陷害過他的妃嬪,偌大的皇宮似乎一下子空蕩蕩。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延之哥哥,你告訴我的,不破不立。"
他回身擁住我,像要把我嵌入他的身體里,他安撫的拍著我的后背
"都結(jié)束了寧寧,都結(jié)束了。"
又過了五日,良辰吉日,容裕登基。
那一天,同時舉行我的封后大典。
我穿著華貴的服飾,頭上的發(fā)飾仿若千斤重,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著我皇后的重?fù)?dān)。
我一級一級的走上臺階,腦海里又出現(xiàn)外祖父在我年少時對我說的話,那時候我與容裕心意相通,外祖父說,男子多變心,尤其是為帝為王者,我是怎么回答的?
我說我相信容裕,也相信自己。
回憶戛然而止,我的面前是最后一級臺階。
容裕走過來,握住了我的手,不顧百官的錯愕。
他將我牽上了大殿,我們相視一笑,此刻陽光正盛。
那一天,是大梁載入史冊的日子,年輕的帝王封鎖了后宮。
自此帝后同寢,他只會有一個妻子,縱使生死也不能把他們分開。
10.
登基大典之后的夜里,眼瞅著容裕又要撲上來,我抬手擋住他。
對上他幽怨的眼神,我笑著說:"喊太醫(yī)過來。"
他也不撲了,直起身,朝外面喊了一聲"傳太醫(yī)。"
就緊張兮兮的擁著我,他的手在發(fā)抖。
我抬頭看他,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一點聲來。
我安撫般的回抱他,但是自己還未確定的事情也不想提前說出,省的他白高興一場。
他找回一點聲音,幾乎是啞著嗓子,"寧寧,別離開我好嗎,求求你,你答應(yīng)過我的…"
我反復(fù)向他強調(diào),不會的,什么事情也沒有,可是他完全不聽。
直到太醫(yī)進來,他站在旁邊發(fā)愣,直到太醫(yī)跪在地上喊著"恭喜皇上、皇后,娘娘有喜了。"他不可置信的盯著我的肚子,"真的嗎?"
"千真萬確。"
他瞬間長出了一口氣,大手一揮,"賞,重賞!"
待寢殿恢復(fù)安靜,只剩我們二人。
他黏糊糊的貼上來,手小心翼翼的撫上我的肚子。
我笑他哪還有半點皇帝的尊嚴(yán),他由著我打趣,只是緊緊摟著我,
"寧寧,我太開心了,我等這一天太久,我原以為能娶到你就足夠幸運了,但是你還送給我這樣的驚喜"
我回抱住他,深夜漫漫,自古冰冷的帝王寢殿溢滿了溫馨的氣息,少年帝王終于苦盡甘來。
睡著之前,容裕還在我耳邊低語:"若是男孩,出生就封他做太子。"
"若是女兒呢?"
"那便是我大梁第一位皇太女"
我笑他"我們明日去南景寺還愿吧!"
夢里,我回到了上一世。
容裕最終雖然順利登基,可他被下了毒,整日吐血,我哭的幾乎崩潰。
只覺得這一輩子的眼淚都流盡了。
尋醫(yī)無果,我聽信民間傳言,三級一跪,爬到三分之二的時候,終于求得上天憐憫。
圣僧告訴我,想救容裕只有重生這一條路。
"何為重生?"
"就是回到影響你們后來人生的那天,與對方對換選擇。"
"怎么回去?"
"讓這個和你一起做選擇的人殺了你,同時殺掉她,你們的執(zhí)念方可打開重生門。"
故而,我故意布局告訴顧長月,辰王才是良配,她果然恨的發(fā)了瘋。
我讓人放她出監(jiān)獄,故意打扮光鮮站在她的必經(jīng)之路。
她拿著那個我派人給她的毒針,刺入我咽喉的時候,我只覺得鉆心的痛意。
閉上眼睛的我看到撐著身子跑來的容裕。
我在心里想,抱歉了容裕,這次別怪我瞞著你擅自決定了…
容裕翻窗來的那日,正是他帶著上一世記憶醒來的第一天。
他趕著翻窗進來,在聽到我喚他那一刻,緊張的心才真正落回實處。
夢里的片段又變的模糊,我好像又回到了江南。
夢里是見到少年的第一日,他從馬車上下來,漂亮的小臉繃的緊緊的。
外祖父在車邊與他行禮。
我那時年幼,從外祖父身后跑到身邊。
一口一個哥哥的喊他,他不怎么搭理我。
可是我很喜歡這個漂亮的小哥哥,就一直黏在他身邊。
后來他習(xí)慣了我在身邊,開始陪著我做無趣的游戲,哄我開心。
給我講睡前故事,陪我做課業(yè)……
兩個小孩子一點點長大,變成少年少女的模樣,他們在桂花樹下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