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為幸福干杯
2010年9月末。
傍晚時分，一場暴雨突襲了港城，將殘余的暑氣一掃而光，也將學(xué)生們?nèi)级略诹私淌依铩Ｄ荷蹬R，越來越多的家長涌向十五中門口，學(xué)生被陸續(xù)接走了。雨沒有停下的趨勢，而一些學(xué)生，也遲遲沒有被接走的跡象。
七點多了，耿小慶站在教學(xué)樓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頂著書包跑回家。飛濺而來的雨滴打濕了她的長發(fā)，她雖然穿著肥大的校服，但濕漉漉的頭發(fā)披在胸前，有一種凌亂的美感。在十五中，不對，應(yīng)該說在港城所有高中生當(dāng)中，這種美感只有她能營造出來。
她站在那里，十分顯眼。流里流氣的男生對他吹口哨，她置之不理；看她不順眼的女生沖她翻白眼，她也不在乎。她只關(guān)心如何早早回家，在這個不用打工的日子里，她可以多刷幾套題。
明明知道不會有人給她送傘，可她還抱有一絲期待。她等了好幾分鐘，沖著教學(xué)樓里張望了幾次，那個人還是沒有出現(xiàn)。
算了，反正她從小就擅長奔跑，從這里跑回家，十五分鐘就足夠了。她剛下定決心沖進(jìn)雨里，一把長柄雨傘適時地伸到了她面前。
“今天不去餐廳打工？”
耿小慶有些慌亂地?fù)u了搖頭：“今天不去了�！�
“那就回家吧，喏，給你傘。”
他還是出現(xiàn)了，還帶來了雨傘，耿小慶的面癱臉上登時就露出笑容來。不過，佟童將雨傘塞到她手中，轉(zhuǎn)身便跑進(jìn)了雨里，破舊的運動鞋在地上濺起了朵朵水花。他身形壯碩，又長得高，活像一只修長的熊，肥大的校服也包不住他的手腕腳腕。而他頭上那個破舊的書包，早就失去了遮風(fēng)擋雨的功能，也就幾秒鐘的時間，他渾身就濕透了。
“喂，飯桶！”
“干嘛？”
耿小慶高喊道：“一起走！”
佟童回過頭來，臉上還有幾道趴著睡覺時留下的印痕：“不了，省得老范說我跟你談戀愛，影響你學(xué)習(xí)！要是你成績下降，我可不想替你背鍋！”
在一本升學(xué)率幾乎為零的十五中，耿小慶可是幾年難得一見的希望之光，是老師們重點呵護(hù)對象。而佟童呢？用班主任老范的話說，現(xiàn)在是個傻子，以后就是個混子。
雖然傻，但佟童并不是參與打架斗毆的不良少年。為什么？雖然別人總說他的名字“娘們兒唧唧”，但只要他一抬腿，對方就得進(jìn)醫(yī)院。別人怕疼，他怕掏醫(yī)藥費。久而久之，他就成了個寂寞的高手，也成了一個安靜的傻大個。
也有人說，要是家里有點錢，他是個體育生的好苗子。可惜了，他是個連生活都很艱難的特困生。
耿小慶不愛搭理其他男生，卻偏偏跟這個傻子走得很近。雖說二人是鄰居，從小就混在一起，可他們已經(jīng)長大了，誰能保證不出事呢？所以，老師也不是白擔(dān)心，他們精心呵護(hù)耿小慶這根好苗子，可不希望她在早戀上栽跟頭。
耿小慶聰明又倔強，從不把老師的叮囑放在心上。佟童就不一樣了，他雖然傻，但他明白，耿小慶跟他不是一路人，人家是要考大學(xué)、找好工作、走上人生巔峰的。所以，老師一提點他，他就知道要跟她保持距離了。
可他的覺悟，在耿小慶的任性面前，總是崩壞得那么迅速。
耿小慶又沖著雨中大喊一聲：“喂，水桶！”
“……又干嘛？”
耿小慶兇巴巴地說道：“我說一起走，就一起走！”
從飯桶、水桶，到鐵桶、木桶，耿小慶為他起了無數(shù)關(guān)于“桶”的外號，每天按照心情隨機呼喚，可以做到幾天不重樣。佟童的跟班們對這種行為非常不爽，發(fā)誓要讓耿小慶改掉這個壞習(xí)慣，但佟童并不介意。
原因很簡單，耿小慶不光是跟他一起長大的好朋友，還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她隨口起外號這種行為，跟她的救命之恩比起來，也就不算什么事了。更何況，要是她喊他的本名，那就意味著出了大事，反而讓他渾身緊張。
佟童沒辦法，只能原路返回，像個保鏢一樣為她撐起了傘。佟童將雨傘往她身上傾斜，她沒淋著，他卻淋得濕漉漉的。耿小慶瞅著他，說道：“你沒必要這樣，要是淋感冒了，還不得我給你買藥？”
“我身強體壯，怎么會感冒？再說，從來都是我給你跑腿，你什么時候照顧過我？”
耿小慶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不再辯解。對于生長在貧民窟的她來說，唯有在對佟童頤指氣使時，方能體會到小公主的快樂�？稍谫⊥壑�，他把她當(dāng)成過公主嗎？
應(yīng)該不會吧？可能在傻子看來，她不過是“一個女的”，具體一點，是跟他一起長大的“一個女的”。
走到寶龍廣場時，耿小慶微微嘆了口氣，抬頭看了看陰云密布的天空，問道：“這把傘是從哪里弄來的？”
“搶了老孫的，反正他媽媽一會兒來接他。”
耿小慶飛起一腳，便將一塊石子踢得老遠(yuǎn)：“是不是只有咱倆沒人接？”
只要一遇到不好的事情，耿小慶的口頭禪就變成了“是不是只有咱倆……”，好像被全世界遺忘、被虐待的只有他倆。
佟童還沒回答，不遠(yuǎn)處便傳來一聲低低的“哎喲”，原來耿小慶將石子踢到別人腿上去了�？吹綄γ婺莻�人，他倆都感覺頭皮發(fā)麻——什么叫做冤家路窄？怎么又遇到二中的張六土了？
張六土也是耿小慶給他起的外號，人家本名叫做張垚垚。耿小慶曾說，從他的名字可以看出來，他應(yīng)該是五行缺土，而且缺得非常厲害，要不誰會在名字里加這么多土？
在港城，高中的名字似乎就決定了學(xué)校的層次，比如一二三中全是重點高中，是多少學(xué)子擠破腦袋也進(jìn)不去的好學(xué)校；相比較之下，十五中就差遠(yuǎn)了。差到什么地步？耿小慶穩(wěn)坐年級頭把交椅，可每次聯(lián)考都考不進(jìn)市里前五十。
耿小慶是“垃圾學(xué)�！崩锩娴漠愵�，張垚垚也是重點高中的異類。用耿小慶的話說，他就是《水滸傳》里的高衙內(nèi)，仗著家里有錢有權(quán)，到處騷擾好人家的姑娘。
在說到“好人家”時，耿小慶頓了頓，很顯然，自稱“好人家”，她是很心虛的。
港城并不大，高中生的圈子也就那么大。在某次做作業(yè)時，耿小慶曾跟佟童描述過，學(xué)霸圈50人就是集合A，美女圈10人就是集合B，求AB的交集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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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佟童來說，耿小慶的話，就是上面那一堆亂碼。
耿小慶看著呆頭呆腦的他，咯咯笑了起來：“傻瓜！這兩個圈子的交集，連求都不用求，只有本姑娘一人！”
聰明，美艷，自信，耿小慶很容易在高中生當(dāng)中嶄露頭角。像她這樣的美女，很早之前就被張垚垚盯上了。不過耿小慶看不上他，說他除了有錢之外，渾身上下都冒著土氣，而且是讓人反感的土氣。
在這場秋雨中，張垚垚雙手插兜，盡力裝出一幅桀驁的樣子來：“耿小慶，話說你要的手機我早就買好了，你什么時候陪我吃飯？”
看來不是偶遇，對方是有備而來。耿小慶漲紅了臉：“你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少給我來這套！不會收了我的東西，就翻臉不認(rèn)人了吧？”
耿小慶最近確實換了一個淡粉色的翻蓋手機，據(jù)說那款手機是在韓國很流行的“冰淇淋”，很多女明星在用。耿小慶把“冰淇淋”一亮出來，便惹得班里女生眼紅了一陣。
佟童向來對這些不感興趣，但他還是問了耿小慶一番，她含含糊糊地說，她在數(shù)學(xué)競賽中獲了獎，手機是拿獎金買的。
佟童一點兒都沒懷疑，他也不知道競賽的獎金有多少，反正耿小慶說什么，他都相信。但如今看來，他被騙了，耿小慶的新手機是張垚垚買的。
耿小慶顯然不想讓佟童知道這個事實，高傲的她變得很窘迫，拉著佟童便要走。張垚垚卻攔住了她，語氣也越來越輕佻：“花著我的錢，還跟別的男人搞曖昧，你這樣可不厚道啊！”
佟童扭頭問道：“小慶，你真的拿他東西了？”
耿小慶臉更紅了：“不要你管，你先走吧！”
佟童怎么可能走？他知道耿小慶愛往錢眼里鉆，但他沒想到，她居然會為了一部手機向張垚垚屈服。
張垚垚模仿著港臺劇中不良少年的造型，將校服甩在身后，并用一個手指頭勾住，另一只手插在褲兜里，看起來很酷�？晒⑿c還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并把手機掏了出來：“這手機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連用都沒用過，還給你就是了。”
“我怎么知道你用沒用，你還給我有什么意義？”張垚垚的耐心逐漸喪失，語言逐漸粗鄙：“就像一個女人，被別人用過了，那她還有什么價值？”
“你！”
在耿小慶聽來，這話無疑是在侮辱她的媽媽。佟童都聽出來了，剛想動手，卻被耿小慶攔住了：“佟童，你先回家好嗎？這是我和他的事。”
“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說清楚，我才能放心��！”
張垚垚笑道：“我跟別人打了個賭，我能用一部手機就把耿小慶追到手。我馬上就要贏了，可耿小慶卻反悔了�！�
“我從來都沒有答應(yīng)過你。”耿小慶執(zhí)拗地將手機遞了過去：“我就是想逗你玩而已�！�
也不知道耿小慶是不是在辯解，但佟童卻很不高興：“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應(yīng)該因為一部手機，就跟這種人交纏在一起！”
“哎哎哎，嘴巴放干凈點！你說誰呢？”張垚垚用手指頭戳著佟童的肩膀：“跟你說話呢，你說清楚！什么叫‘這種人’？”
佟童一把便甩開了他的手，張垚垚甩了甩手腕，啐道：“果然有兩下子，力道還真不小！”
耿小慶生怕二人打起來，還想著勸佟童一番，張垚垚卻嘲諷道：“佟童？要是光聽你的名字，我還真以為你是個女的呢！聽說你打架很厲害？可是你不敢打吧？要是把貧困補助給打沒了，你就得喝西北風(fēng)啦！”
佟童的眼神瞬間就變冷了。
張垚垚卻夸張地大笑了起來：“喲，你們看，這家伙瞪我呢！”
佟童盡量克制自己：“我答應(yīng)過我奶奶，以后不動手�！�
“哈哈哈哈，誰認(rèn)識你奶奶？她算老幾？”
話音剛落，張垚垚的笑聲戛然而止，揚手就朝著佟童的臉頰扇了過去�？少⊥话炎プ∷氖滞�，順勢便來了個利落的過肩摔。當(dāng)張垚垚躺在地上發(fā)懵的時候，他的好朋友已經(jīng)哇哇呀呀地叫著，跟佟童扭打成一團(tuán)了。
他們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jì)，雖然武力值并不怎么高，動作也不見得多靈巧，但他們都把自己腦補成華山論劍的頂尖高手。胡亂打幾拳，也以為自己使出的是降龍十八掌。
發(fā)過懵之后，張垚垚才感覺渾身骨頭都散架了，躺在地上“哎喲”了半天，他的朋友也無暇顧及他。無奈之下，他只好打通了他媽媽的電話，帶著哭腔說，他被人給打了。
電話那端當(dāng)即傳來一聲嘹亮的尖叫，緊接著，一個顫抖的女聲說道：“寶寶啊，別急，媽媽先報警，讓警察把那小子帶走！”
當(dāng)他們打起來時，耿小慶心虛地躲在了一邊，她甚至想逃跑。不過，她還沒拔動腿，警車就已經(jīng)開過來了。耿小慶沮喪地嘆了口氣，心想，今天晚上注定不平靜了，可能題都刷不了了。
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