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生

    第1章

    重生

    夫君是聲名在外的清官。

    連州發(fā)了災(zāi)荒，他捐不出銀兩，便挪用了我的所有嫁妝。

    等我發(fā)現(xiàn)時(shí)，家中早就一貧如洗。

    他自以為圣上被佞臣所惑，便上書請求歸隱。

    于是我到處做工，帶著五個(gè)孩子，勉強(qiáng)湊合溫飽。

    可后來，夫君突然要買筆墨和圣賢書。

    于是，在那個(gè)冬夜，我和我的孩子全部餓死。

    圣上得知了夫君的事跡，大為感動(dòng)。

    他一首亡妻詩，被天下人人稱頌癡情。

    我看著他在朝中平步青云，嬌妻美人在懷，子孫滿堂。

    重生一世，我不要他做清官，更不要烈女牌坊。

    我要好好活下去。

    1

    蓮兒的哭聲刺破混沌，我猛然驚醒。

    懷中嬰孩干癟的小臉與記憶重疊，腕間金珠硌得生疼。

    那是我出嫁時(shí)小娘偷塞的體己，也是家中能維持最后一段時(shí)日的物件，前世竟被裴淮拿去買了圣賢書。

    我趕緊哄睡蓮兒。

    因我常年奔波在外，室內(nèi)無人打掃，處處散發(fā)著霉味和難以言說的臭味。

    死前絕望的窒息感壓得我喘不過氣。

    青瓷碗底的最后一口粟米粥凝結(jié)成霜，裴淮正在前院吟誦著憫農(nóng)。

    五個(gè)孩子蜷在漏風(fēng)的廂房里，像一窩餓得睜不開眼的雛鳥。

    再回過神來時(shí)，裴淮坐到了我的對面。

    猶豫半晌，他像是要下定什么決心，終是對我道：「窈娘，你給我些銀錢。」

    「我要買書�！�

    2

    沖動(dòng)幾乎讓我失去理智。

    我重生到了裴淮問我要錢買書的那一日。

    前世，當(dāng)裴淮將書買回來時(shí)，幾個(gè)孩子直餓得眼冒金星，扯下幾張書頁就要往嘴里送去。

    裴淮見自己視若珍寶的書籍被孩子們破壞，賞他們一人一個(gè)耳光。

    孩子們早沒了力氣，一個(gè)個(gè)紛紛倒下。

    我看著這一幕，無能為力。

    「娘親，我好餓，好餓啊......」

    我死前，耳邊還是孩子們的聲音。

    3

    我放下蓮兒，走到裴淮面前，用盡全身力氣給了他一巴掌。

    他總說：「你們這些婦道人家，只知道銅臭，哪里懂得書香」

    可我的銅臭，裴淮紛紛拿走。

    「買書」我撫過女兒的臉，諷刺道，「等春蠶上了簇，我給夫君裁件新袍可好」

    寒風(fēng)中，瑟縮的桑樹正在抽芽，裴淮耳尖泛起薄紅。

    他最恨人提衣衫襤褸之事，當(dāng)年初入朝堂因著半舊官服遭盡嗤笑。

    但裴淮不敢惱，他知道自己在求我。

    「我聽說十余里外的張家，有藏書破千，夫君去問他們借書吧�！�

    裴淮不肯去。

    他放不下面子。

    那時(shí)，裴淮只是父親的一個(gè)門生。

    我是世家小姐，只不過是庶出的。

    父親看門生裴淮可靠，想要讓他成為我黨的助力，便將我嫁給了他。

    我出嫁時(shí)的嫁妝便是父親對裴淮的資助，讓他拿這些錢去結(jié)交他人，在圣上面前混個(gè)臉熟。

    可轉(zhuǎn)頭，裴淮為了博得清官愛民的名聲，竟將我所有的嫁妝捐給了連城。

    父親看傻了眼。

    他在宦海沉浮多年，看著裴淮的不懂變通，漸漸地也不再以義父義子相稱。

    裴淮之后行事更加無常，甚至提出歸隱的想法。

    父親笑笑，沒有說話。

    可我明白，自己儼然成為了一枚棄子。

    我本想著過苦日子算不上什么，畢竟從前在府中，我過的日子就不怎么好。

    什么洗手做羹湯，我樣樣都會。

    可我打死也想不到，裴淮竟會踩著我和孩子的尸骨，平步青云。

    4

    我笑了笑，明白該做什么了。

    裴淮既然如此愛那虛名，那我先在鄰里間讓他抬不起頭。

    我邁出了門框。

    裴淮以為我這就要去張家，啟程借書。

    可他想錯(cuò)了。

    我拉開嗓門，對著街上的門戶喊道：

    「家里五個(gè)孩子，飯都要吃不飽了，夫君還要買書！」

    「我不活了！不活了！」

    裴淮驚得渾身一震。

    「窈娘，你要做什么」

    見此，裴淮頓時(shí)慌作一團(tuán)，手腳并用地把我拉進(jìn)屋里。

    「你瘋了！家丑不可外揚(yáng)，你剛才那樣哪有一點(diǎn)世家小姐的樣子，簡直是個(gè)潑婦！」

    「這十里八鄉(xiāng)的鄰居聽到，我以后還如何自處」

    可鄰里們早就被我剛那一嗓子吸引了過來，紛紛打開門戶。

    眾人本就對我舉家搬遷的原因十分感興趣。

    他們聽說裴淮曾經(jīng)還有個(gè)官做，因?yàn)橘c災(zāi)捐了所有錢財(cái)才落魄至此。

    裴淮說妻從夫綱，應(yīng)該助力他的事業(yè)。

    在得知他偷偷挪用我的嫁妝以后，我本尚存理智，十分惱怒。

    可他說，既然成了婚，這嫁妝就屬于我們二人共同的。

    這樣可以既為他博一個(gè)美名，到時(shí)候我這個(gè)夫人也面上有光。

    我竟真以為裴淮是為我好。

    5

    此刻，璇兒也跑出來，抓著我的衣裙。

    「娘親，能不能先不要給父親買書了，璇兒要吃燒餅。」

    璇兒已經(jīng)快要七歲，正是長身體的發(fā)育期。

    可因?yàn)闋I養(yǎng)不夠，他的雙頰凹陷下去，面黃肌瘦。

    若是在上一世，此刻我定會好好教育璇兒一番。

    可現(xiàn)在，我只覺得心中一陣絞痛，痛恨自己蠢不可及。

    眾鄰居對我家中的事情知之甚少，璇兒這樣一鬧無疑是證實(shí)了我話的真實(shí)性。

    「我們這十里八鄉(xiāng)哪個(gè)是買得起書的不都是問別人抄錄，荒唐荒唐�！�

    「瞧這裴家婦也真是可憐，老公啥事不干，自己還要掙錢養(yǎng)孩子�！�

    我倚著門框，哭得不能自已。

    鄉(xiāng)鄰們的話盡數(shù)落進(jìn)裴淮的耳朵里。

    我故作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夫君，這鄉(xiāng)鄰們的話雖說得難聽，可哪個(gè)不是在為你出主意」

    裴淮在眾鄰的注視下，還是厚著面皮去借書了。

    可這對他來說簡直比扒了皮還難受。

    隔壁的王媽將我扶起：「窈娘，莫要哭了�！�

    「男人不好，這日子不還是要過下去嗎」

    我鼻尖一酸，點(diǎn)點(diǎn)頭。

    是啊，這一世我定要好好活下去。

    6

    趁著裴淮走開的間隙，我將腕上的金珠系得更緊些，藏在衣袖里。

    今日我暫且用鄰居們的威勢壓住了裴淮。

    可我不敢保證哪日他又起了買書的心思，花光了我的所有銀兩。

    好在裴淮憑著原先的清官名聲借到了書，總算沒在鄉(xiāng)鄰面前丟了面子。

    我們又過上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

    上一次的遭遇讓眾鄰里們十分同情我。

    王媽翌日一早就找上了我。

    「你與其到處做工，不如和我一樣養(yǎng)蠶，我看每月的收成不錯(cuò)�！�

    許是想著我從前是官家夫人，定然不愿輕易接受自己的幫助。

    王媽說道：「我家桑葉常常不夠，不如你為我種一些怎樣�！�

    王媽是自掏腰包的，想了想我還是拒絕了。

    「你家中近況好不到哪去，你不要付我銀錢。」

    我整日奔波在外，我明白這個(gè)世道留給女子的路不多。

    女子不能科舉，不能做官。

    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小本買賣。

    我自小生在候府，知道蠶絲的利潤。

    絲綢在京城便暢銷，可若是將它們運(yùn)到海外，利潤更加可觀。

    王媽是最底層的養(yǎng)蠶人，層層剝削下來也能養(yǎng)活一家老小。

    7

    養(yǎng)蠶需要桑葉，可只有我種出的桑葉又綠又嫩。

    王媽拿到桑葉時(shí)，口中嘖嘖稱奇。

    「窈娘，你這品相，到城里去賣，恐怕能賺上個(gè)幾十兩！」

    她趕忙把我拉到街上，不一會兒我種出的蠶葉便一掃而空。

    來買的是幾位養(yǎng)蠶的莊上人，莊上的蠶是他們的重要收入。

    幾人還要與我簽下契約，讓我以后將桑葉賣給他們。

    王媽說當(dāng)真是老天爺看我可憐，賞我這樣一個(gè)好手藝，桑葉一種就成。

    我笑笑，這哪里是老天爺賞飯吃。其中的酸楚，恐怕只有我自己知曉。

    8

    我娘是候府買來的賤妾。

    與我父親一夜春宵過后，我娘的肚子便爭氣地懷上了孩子。

    可十月懷胎后，我娘只生下了我這個(gè)女兒。

    大夫人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失望。

    可我娘知道，若是自己真的生下了兒子，留給自己的是毒藥一碗。

    生下我，才是最好的選擇。

    我娘生下我后患病連連，侯爺再不愿意看我娘一眼。

    于是我娘為候府做工，因?yàn)楦刹粍?dòng)重活，只好種桑種麻，給候府的養(yǎng)蠶供桑葉。

    我娘聰明，種了幾年便發(fā)覺其中的訣竅。

    候府養(yǎng)的蠶越來越好，創(chuàng)下可觀的收入。

    我耳濡目染，漸漸會了種桑的技術(shù)。

    可我娘并沒得到什么好處，在我出嫁前的幾天更是患了重病，起不來床。

    我娘卻說：「姨娘看著你出嫁了，還是正房夫人，心便安了。」

    臨走前，她將她一生的積蓄給我。

    正是那枚金珠。

    9

    裴淮說他很享受這里的氛圍，享受這里的一花一樹、一草一木。

    得空了便翻閱借來的書籍，畫畫花鳥山水，再配上自己提筆的小詩。

    現(xiàn)在，他覺得自己真正與前人們達(dá)到了靈魂的交流。

    裴淮不知道這一切的前提是物質(zhì)條件。

    他只認(rèn)為這里沒有朝堂上的追名逐利和風(fēng)譎云詭，生活安逸。

    面對朝堂風(fēng)氣，他想的只有逃避，而不是盡自己的能力改變。

    可我不信命。

    我尋了個(gè)正經(jīng)由頭出了門，帶著匣子來到城里的金銀鋪?zhàn)印?br />
    憑著這段時(shí)日賺來的銀兩，減去日常里的開銷，我用銀錠換來一顆米粒大小的金珠。

    當(dāng)紅繩穿過金珠，系在我手腕上時(shí)，我的心中踏實(shí)了不少。

    我還特意拿出一錠銀子，買了好些燒餅、小菜和豬肉，給孩子們長長力氣。

    至于剩下的幾兩碎銀，我從路邊小販?zhǔn)掷镫S意買了幾只筆和墨。

    裴淮見我回來，滿臉欣喜。

    「窈娘，我的筆墨......」

    接過后，他的失落之色溢于言表。

    裴淮做過官老爺，這些粗制濫造的文墨他自是看不上的。

    我沒搭理他，默默不語地切著豬肉。

    裴淮整日游手好閑地在屋內(nèi)徘徊踱步，吟上幾句酸詩，便覺得自己已經(jīng)吃了天大的苦頭。

    噴香的飯菜出爐，我轉(zhuǎn)頭招呼幾個(gè)孩子們。

    看到翠綠的小菜，流油的五花肉，幾個(gè)孩子早已垂涎欲滴。

    剛才做菜時(shí)的香味，便讓幾人在灶臺下走不動(dòng)道。

    可幾個(gè)孩子很乖，誰都沒有去搶飯食吃的，等著我均勻地分食。

    我撐著臉，看著孩子們狼吞虎咽的樣子。

    10

    三月下來，我無比辛勞。

    我和裴淮過的這兩年，讓我明白銀子是最重要的東西。

    銀子可以換物件，買人心，幾乎可以做任何事。

    我的桑葉生意一點(diǎn)點(diǎn)做起來，可我的野心可不止這一點(diǎn)點(diǎn)。

    桑葉種得再好，終究是被莊上人剝削的命。

    我提出和王媽合作，又叫上鄉(xiāng)里幾個(gè)技藝好的織工。

    我想讓她們一起生產(chǎn)絲綢，每人負(fù)責(zé)其中的一步，不再被旁人賺取利潤。

    合作生產(chǎn)，總比一個(gè)人繡花賺錢。

    幾人皆是猶豫。

    我的話不無道理。

    我們租了間小房，絲坊就這樣開工了。

    我們養(yǎng)出的蠶桑本就好，樣式花色皆是鄉(xiāng)里最擅長的娘子設(shè)計(jì)。

    凜冬嚴(yán)嚴(yán)，絲坊內(nèi)機(jī)杼聲不停。

    月光如水，素紗滿院。

    莫約做出幾十件絲綢，我便拿到街上賣。

    可我發(fā)現(xiàn)這樣的絲綢旁人看都不會看一眼。

    即便要買，也極力壓價(jià)，仿佛我們做出的絲綢就是不值錢的玩意兒。

    十天下來，我只賺回本錢的一半。

    是我們的樣式不好看嗎

    不是。

    不過是我們在街邊買絲綢，買家覺得上不了檔次罷了。

    我將情況告知幾人。

    「窈娘，馬上就要開春了�！�

    「我們放棄了在家中繡帕子，來你這里做活，真是打了白工�！�

    「我們不問你多要錢，已是對你仁慈�！�

    她們憤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