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回到新慶的時候,江父江母和江淮江平都來火車站接人,霍明霍巖跟兩個快樂的小鳥一樣奔進外公外婆懷里,嘰里呱啦說個不停。
三個小朋友長得差不多高,手拉著手坐上公共汽車回了筒子樓。
回到娘家,江心的那顆奔波的心總算安定了下來,連孩子都不想看了,反正家里人會幫她?著。
霍一忠一家在筒子樓吃飯,來了好多人看江家這女婿,聽說霍一忠升職了,往后帶著老婆孩子到羊城去,又夸欣欣有福氣,熬得住苦,甜蜜日子在后頭。
“老江家出頭咯,兒子讀了大學(xué),女兒現(xiàn)在是軍官太太。”鄰居們專挑了好話來說。
兒女過得好,江父江母自然高興,江河厚道,只聽這夸贊,也跟著樂呵呵的,就萬曉娥撇嘴,現(xiàn)在小叔子和小姑子都有出息了,就她和江河沒有變化,還在苦哈哈地上班帶孩子。
剛好里頭江安睡醒了,沒人看著她,又聽到客廳外頭說話聲,一個人坐在床上,在屋里哭了出來。
江母一聽安安哭了,趕緊進屋把孫女抱出來,給她擦淚,笑得眼睛瞇起:“還有我家大孫女,這也是個小福星�!�
萬曉娥這才露出點笑意,除了小姑子,這個圓頭圓腦的女兒可不是江家的心頭肉。
“呀,這是妹妹!你叫我哥哥呀�!被魩r從江父腿上下來,跳著一條腿,上前去逗這個剛睡醒,還帶著淚水表妹,“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哥哥!”
一屋子人都笑起來,逗他:“你就這么想當(dāng)哥哥呀?當(dāng)哥哥可是要給妹妹買糖吃的�!�
“買呀,哥哥帶你去買糖�!被魩r想從外婆手上把不到兩歲的小女娃拉下來,“我媽幫我把零花錢收起來了,找她拿就能去買糖了。”
“好了,別拉了,外婆都要抱不住妹妹了,妹妹還小不能吃糖。你先和她說說話�!苯陌鸦魩r牽過來,又低頭去看他腳上的涂了藥的傷口,“小心別碰著�!�
大家看著霍巖,都善意地笑,這孩子真好玩,把霍巖看得臉色微紅,卻沒有躲閃到江心身上,大大方方的。
霍明大一些,跟江平正鬧著要江淮帶他們?nèi)ムl(xiāng)下摘野果吃,還說要騎自行車去,一個坐前頭,一個坐后頭,屋里好一陣鬧騰。
這回霍一忠江心四人來,夜里住在招待所,平日里回筒子樓吃飯,住了好幾天才準(zhǔn)備繼續(xù)坐火車去嶺南。
“欣欣,往后咱們再見面,就不用坐十天的火車了�!苯赴呀步唤o萬曉娥,女婿升職級也好,工資升了也好,她都沒有多大的感覺,以后和幺女能時不時見見面,這才是她關(guān)心的。
“是呀,媽�!苯氖孢m地坐在家里的凳子上,“等我們安定下來,你和爸一起來住一陣兒�!�
“好�!苯甘莻怕給女婿添麻煩的人,這下都高興了,“你們穩(wěn)定了就發(fā)電報來,爸請假也得去�!�
“外公,那可說好了�。 被裘髁⒓瓷靷手指過來,要和他拉鉤。
“我也要拉鉤!”霍巖和江平跟著過來,幾個孩子和江父的手糾在一起,笑聲一片。
新慶是小城市,很多機構(gòu)和人對政策的反應(yīng)是緩慢的,但也有人會敏感地嗅到不同的機會,比如唐醫(yī)生一家,這次回來,江心就沒有見著他們。
江淮告訴他,唐醫(yī)生一家平反了,平反后,他們帶著唐慧慧到西南去看兒子唐軒,想把已婚有孩子的唐軒帶回新慶,或是讓他繼續(xù)到首都讀書,完成醫(yī)科學(xué)院的學(xué)業(yè),但西南女方人家不同意,即使唐醫(yī)生和關(guān)美蘭二人說把兒媳和孫女一起帶走,對方也不肯點頭,在他們的風(fēng)俗中,唐軒已經(jīng)是入贅?biāo)麄兗伊�,又說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在家種田也能養(yǎng)活自己一家老小。
這事兒弄了很久,最后唐醫(yī)生委托一個在西南的同學(xué),把唐軒的檔案借調(diào)到當(dāng)?shù)氐囊粋市里,但事情辦得很不順利,各個關(guān)卡都翻來覆去調(diào)查唐軒的檔案,弄得唐家人心力交瘁,兩地奔波好幾回,后來是檔案是辦了出來,但西南女方把唐軒三歲的女兒扣住了,只讓他一個人走。
唐醫(yī)生和關(guān)美蘭商量過后,決定到北美去,他們已經(jīng)厭倦了這里提心吊膽、寸步難行的日子,唐醫(yī)生受的影響最大,至今說話都有些結(jié)巴。
四十年前,唐家還是新慶市大地主的時候,唐醫(yī)生漂洋過海留學(xué),在北美買了個小農(nóng)場,所有文件都還鎖在紐約的銀行里,由定居海外的親戚代為打理,這回除了要帶唐慧慧走,他們給唐軒也造了文件,上下打點,把他的檔案拿到手上,坐船途徑港島,再坐飛機出去。
“唐軒舍不得自己的女兒,臨行前,潛回女方老家,把女兒偷偷抱出來,因為腿腳不好,跑得慢,差點被人抓住,所幸的是趕上最后的火車,還是跑成了。”這些話,都是江淮聽侯三說的。
唐醫(yī)生對外界的事并不積極,所有的事都是關(guān)美蘭在打理。
江淮和小妹說:“欣欣,你見過這么多小黃魚嗎?一根疊一根,連縫隙都沒有�!彼脙墒直攘藗手勢,跟醫(yī)藥箱子差不多大小,“關(guān)大姐委托侯三幫忙把那些黃金換成外匯,揣在身上帶走的。”
真是小看關(guān)美蘭了,經(jīng)歷了這么些年,她竟能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藏了兩箱黃金,在最艱苦,吃不上飯的時候都沒有露出過馬腳。
江心尋思著,這就是唐太太的生命力,她是一顆不會枯萎的喬木,但是江心還是嘆口氣,現(xiàn)在正是撥亂反正的時候,再有一年,一種更好的“希望”就要來臨了,可惜他們不想等了。
跟唐醫(yī)生關(guān)美蘭一家類似的人有很多,松了口子,好多人都在想辦法忙不迭地往外跑。
江心不予置評,時代與個人,個人與時代,相輔相成,相抗相斥,不必回頭看當(dāng)時的選擇對不對,每個人都在當(dāng)下活出對自己最舒心的選擇罷了。
“小妹,我和侯三又開始倒騰一些小生意了�!苯辞那母嬖V小妹,這回他找到了在申城賣手表的杜國賓,而侯三卻看到了黃金的機會,兩人一拍即合,又有了新計劃。
“你要不要加一份錢?”江淮怕霍大哥不同意,只能私底下和小妹說。
“要!”沒想到江心答應(yīng)得很爽快,還說一定會和霍一忠說清楚,兄妹倆兒見了同樣放暑假的侯三和大狗,商定了出錢的份額,依著江心的意思,四人還簽了合約,摁了手印,那種意氣風(fēng)發(fā)的感覺又回來了。
江心忙著和家人舊同事見面,霍一忠也找了陳鋼鋒敘舊。
陳鋼鋒還是新慶公安局的大隊長,現(xiàn)在局里好多人都想去考大學(xué),他自知不是讀書的料,沒去湊那個熱鬧,但也有點仕途不酬的不得志,所有人都在變化了,他還沒變動過。
“一忠,不進則退�。 标愪撲h很無奈,這才慢慢明白過來這些古人言。
霍一忠則說:“有時候機會要抓住,有時候要等待�!边@是姚聰教他的。
兩人喝了大半夜的酒,回去都被自己的老婆捏著鼻子一頓嫌棄。
在新慶住了幾天,該見的見了,該吃的飯也吃了,一家四口人這才繼續(xù)坐火車往南走。
去路的途中,霍一忠和江心都算是一身輕松,霍巖的小腿上留下一個黑色的印子,新慶那邊的醫(yī)生說,得過陣子這疤痕才能消,讓他們放心,孩子們新陳代謝能力好,會恢復(fù)的。
“霍一忠,前面還有多少個站才到?”江心看了會兒書,有點悶,又看看外頭慢慢閃過的夕陽暮景,抬頭問他。
“二十二個�!被粢恢野崖肪圖拿出來,點了一下。
“后頭還有戰(zhàn)友要見面嗎?”
“有一個,約在了火車站�!被粢恢掖鹜赀@句話,心思沉了下去,約見的人是老王哥,在一個極小的站臺,凌晨四點多停靠,只停站十五分鐘,想問話都問不到什么。
江心沒說話,和兩個孩子靠在一起,在悶熱的車廂中,慢慢睡著了。
霍一忠等著午夜的那個站臺慢慢靠近,他還是想問問老王哥,葛大亮究竟是否活著,他在哪兒?
火車停下,只開了幾個車廂門,這地方偏僻,沒有人上下車,列車員拿著喇叭喊了一下:“本站停靠十五分鐘,盡快上下車,不要誤車!”
霍一忠本就睡得不深,靜夜里好多人被這陣刺耳的喇叭聲吵醒,囈語幾句又繼續(xù)睡,他拍拍江心的背,讓她和孩子們在座位上等會兒,站起來,按照老王哥電報里的指示,讓他到十號車廂門去一趟。
夜里黑,車廂內(nèi)看不清楚路,霍一忠好幾次撞到兩節(jié)車廂中的人,說句不好意思,在廁所洗了把臉,清醒一會兒,繼續(xù)往前頭走去。
到十號車廂門的時候,列車員倚靠在車廂門,這個站向來沒什么人,久而久之,他們停個十分鐘就會開走。
霍一忠看向迷蒙的夜色,這個站臺甚至沒有路燈,只有一片漆黑和夏夜蟲鳴聲,根本不見老王哥,霍一忠有點失望,難道是他失約了?
列車員以為他是坐久了,手腳發(fā)麻,下來站會兒的,催他快上車,霍一忠說再等會兒,可十分鐘后,空曠的夜里還是沒有人,列車發(fā)出“嗚嗚”聲,要走了,列車也讓他上車,霍一忠呼出一口氣,沒辦法,正準(zhǔn)備轉(zhuǎn)頭往車廂中走去,就在此時,他眼角瞧見不遠處一盞亮起的油燈,轉(zhuǎn)過身去,往提燈的人臉上看,正是長相普通,卻一臉笑的葛大亮。
果然,老王哥和大亮哥認(rèn)識!
霍一忠激動,喊了一聲:“大亮哥!”喊聲回蕩在這個暗夜里。
葛大亮只是朝他揮手,笑:“霍老三,再見�!�
列車員在上頭催霍一忠,葛大亮也朝他招手:“再見�!�
火車已經(jīng)在緩慢開動,霍一忠這才大步踏上火車,朝著葛大亮的方向揮手:“大亮哥,再見!”
霍一忠在黑暗中坐了一夜,他不敢睡,怕這次見面只是一場自己臆想出來的夢,車廂內(nèi)有乘客在打呼嚕,窗外沒有月亮,火車車輪發(fā)出了“哐當(dāng)”聲,一切都是真實的,兩個孩子占了兩個長長的凳子,江心縮在角落,睡得也不踏實,他沒有叫醒妻子,自己慢慢看著夜色逐漸到天明,直到江心睜開眼,他的胡子已經(jīng)長出許多,看著像個邋遢的旅人。
“心心...”霍一忠沙啞著嗓子,叫她一聲。
江心看他精神不佳,抱起霍巖,讓了個寬敞的空位,讓他睡會兒。
霍一忠見江心回應(yīng)了他,這才睡下,一切不是夢,這回他入睡得很快,可在這個清晨的睡夢中,卻夢到了十二歲的自己,衣衫襤褸,拿著破碗,孤獨地站在橋頭,固執(zhí)地等著他的爹娘和大哥大姐回來找他,沒有等到爹娘,卻等到一個溫柔的女聲讓他回家吃飯。
“霍一忠,你愛吃的饅頭�!苯囊娀粢恢已劬Π氡�,以為他醒了,就說了一聲,這是在上一個站的國營飯店買的,特意給他留的。
霍一忠過了好幾分鐘,才努力睜開眼睛,從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江心和兩個孩子正看著他,火車還在“轟隆隆”往前開,他這才徹底清醒過來,那個十二歲的饑餓少年已經(jīng)離自己很遠了。
洗臉,漱口,吃饅頭,人精神了許多,外頭朝陽升起,照得人心里發(fā)暖。
“心心,我還記得,你和我去家屬村的時候,說關(guān)山難越�!被粢恢铱粗忸^起伏的丘陵山脈,想起他們剛結(jié)婚時在離開的火車上,江心哭著在他耳邊念了兩句詩。
“你記得呢?”江心有些羞赧,又有些甜蜜,她的話他都記著,然后握住丈夫的大手,摩挲著他指尖的粗糙,看著外頭燦爛的陽光和不停后退的青山綠水,輕輕說道,“是啊,關(guān)山難越,可總會翻越�!�
(全文完)
作者有話說:
給我親愛的讀者朋友們:
《重回七零之普通夫妻》這本,到這一章就結(jié)束啦,非常感謝大家這幾個月以來的陪伴和支持。
這是我第一回寫這樣長的,老實講,作為新人作者,心態(tài)上,是很誠惶誠恐的,擔(dān)心寫的不好,擔(dān)心堅持不下去,甚至擔(dān)心和讀者起沖突,加上10月份后我的工作量激增,每日其實沒有太多的時間寫稿子,所以只能卡在凌晨0點前趕deadline,今日敲下“全文完”三個字的時候,我既有種如釋重負(fù)的感覺,又有種不舍告別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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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想寫的是一對夫妻和兩個孩子的故事,后來變成了時代下小人物的掙扎和徘徊,大概也是和這三年來的心境變化有關(guān)系。
對于這本,我最問心無愧的地方,就是對讀者、對人物、對自己的誠意。也衷心希望讀者朋友們能感受到這份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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