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管家和家里的阿姨都覺得季移星很懂事。</p>
每天很安靜，除了吃飯和跟家里人問好，就是乖乖地待在房間里學(xué)習(xí)。</p>
我成了他的親屬聯(lián)系人。</p>
他的老師給我打過一次電話。</p>
電話里老師的語氣很輕快，「移星拿了競賽第一名，周一會有表彰會，您記得準(zhǔn)時出席�！�</p>
她很確定我會去，畢竟不管是哪個家長聽到了孩子有這樣的成績都會臉上有光。</p>
我身邊沒有人會跟我提起季移星的名字。</p>
所以我簽文件的手還頓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哦，不去。」</p>
然后不顧那邊驚訝的反應(yīng)直接掛了電話。</p>
第二次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以為又是什么表彰會。</p>
所以晾著沒有接，等電話不孜不倦地響了三遍，我終于皺著眉頭點了接聽鍵。</p>
「以后他的事情不要給我打電話了�！�</p>
老師頓了一下說道，「季移星在學(xué)校跟同學(xué)打起來了，受了點傷，你來學(xué)校一趟吧�！�</p>
語氣已經(jīng)沒有了第一次通話時的客氣。</p>
我皺眉掛了電話，有些不爽地捏了捏眉心。</p>
助理抱著文件進來，「喬總，人齊了，都在會議室等您了�！�</p>
我想了想，還是起了身，「取消吧，我有點事�！�</p>
季移星那種安安靜靜的性格，好像你扇了他一巴掌他也只會低著頭擦眼淚的性格，居然也會跟人打架。</p>
去了學(xué)校，辦公室里已經(jīng)站了好幾個人。</p>
對方臉上也掛了彩，正被媽媽攬著肩膀，低頭問著有沒有事。</p>
而對方的爸爸中氣十足地說道，「肯定不是我家小孩的錯，今天他必須賠償還有跟我兒子道歉！」</p>
老師打著圓場，說，「還不清楚什么原因呢，賠償?shù)氖虑橄鹊人议L來了再說吧�！�</p>
對方家長看向了季移星，語氣不善，「你家長呢？！怎么還沒來？」</p>
季移星站在角落里，在眾人簇?fù)�、呵護寵愛的同學(xué)面前，他像是被遺忘在角落里的灰塵。</p>
我透過門縫看到他的身影，這才有了種半大小子長得很快的感覺。</p>
他好像長大了很多，只是我無知無覺。</p>
「他不會來的�！刮衣牭郊疽菩堑穆曇�，很平靜，沒有絲毫的情緒。</p>
既沒有平時在我面前的唯唯諾諾，也不帶一絲生機。</p>
很客觀地說出了這個事實，他本就不被重視、不被愛的事實。</p>
對方爸爸聞言聲音更大了：「有這么當(dāng)家長的嗎？你把我兒子打了，這事不說清楚沒完！」</p>
「你別在這死賴著個臉，你以為打了我兒子不賠錢、不道歉這事能完？！」</p>
老師從中勸和：「您先稍安勿躁，我已經(jīng)打過電話了，先等等吧�！�</p>
他喘著粗氣瞪了季移星一眼，季移星只是站著，垂在身側(cè)的手下意識扣了扣自己的褲子側(cè)邊。</p>
「還要等多久？！」</p>
老師也有點犯難，畢竟她之前給我打電話，我也直接說了不去。</p>
這次她也拿不準(zhǔn)我會不會去，只說：「不太清楚，之前通知他的家長來學(xué)校，也是一次沒來過�！箤Ψ降陌职掷浜咭宦暎骸腹植坏�，沒人管就是這么沒教養(yǎng)。」</p>
我終于聽不下去了，皺著眉頭推門進去，對方的父母立刻看了過來。</p>
眼神在我比他高了個頭又壯了一圈的體格上看了一眼，又落在我的西裝和腕表上。</p>
氣焰明顯稍低。</p>
季移星看向我，眼睛亮了亮，有些震驚，但很快低下了頭，很恭敬地叫了一聲，「小叔叔」。</p>
我走進去這才看到季移星的臉上也是青青紫紫的。</p>
甚至比對方還要嚴(yán)重。</p>
我皺起了眉頭，心頭躥出了點無名火。</p>
被人打了還要被人當(dāng)孫子一樣訓(xùn)，怎么這么窩囊。</p>
我冷笑一聲擋到了他的面前，沒管季移星看向我的有些復(fù)雜的眼神。</p>
「不就是賠償嗎？」</p>
「要多少？」</p>
對方?jīng)]想到我開口就直接說到重點，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沒想好報什么數(shù)。</p>
「一萬夠不夠？」</p>
「這個……」</p>
看他們略帶猶豫的表情，「不夠是吧？十萬夠不夠？」</p>
談判場我上的太多了，只從對方的微表情就能看出來他們相當(dāng)意外和滿意。</p>
我勾勾唇拿出支票，順手寫下一串?dāng)?shù)字。</p>
一邊寫一邊偏頭對季移星說道，「十萬塊錢而已，也值得你像個孫子一樣被人訓(xùn)？」</p>
「想打就打，多少錢我都賠得起�！拐f完按上筆蓋，遞給他們。</p>
我知道自己天生一副兇相，浸潤了幾年商場以后就更有種茹毛飲血的狠辣。</p>
直勾勾地盯著人的時候，每個人的反應(yīng)都和這對夫妻一樣大差不差。</p>
畏懼，不安，甚至沒有伸手來拿我手里的支票。</p>
我笑了笑，「收下呀，以后會有更多的，讓你們家小孩把身體養(yǎng)好，不抗揍可不行�！�</p>
我看到了一滴冷汗從對方的額角滑落，老師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發(fā)展趨勢。</p>
說道，「您先冷靜一下，叫您來主要是解決問題的�！�</p>
「是，孩子打架可不得解決矛盾嗎？你這是威脅誰呢？」孩子母親將孩子往身后護了護。</p>
季移星看著我的臉，抿著唇?jīng)]有說話，漂亮的眼睛里光彩熠熠。</p>
「啊，原來是想解決矛盾啊，怎么不早說？」</p>
「我家孩子也被人打得不輕，你們一個勁叫著讓我們道歉賠錢，我還以為全是我家孩子的錯呢�！孤牭竭@個稱呼季移星眉心動了動，看向我，但什么也沒說。</p>
說實話我并不想這么稱呼他，我也從不覺得他是我家的孩子。</p>
只是很多話在這種語境里自然而然地就說了出來。</p>
比起厭惡季移星，我更厭惡受窩囊氣。</p>
世上人與人的關(guān)系，你退一分他就進一寸，你咄咄逼人，分寸不讓，他反而安分守己老實本分起來。</p>
他倆誰都不肯說出打架的真實原因，又受了差不多的傷，最后稀里糊涂，草草了事。</p>
從辦公室出來，我大步走在前面，季移星亦步亦趨地跟在我后面。</p>
兩個人沉默地走了一會兒他才開口叫我。</p>
「小叔叔�！�</p>
我微微側(cè)身看他，看他有些天真的表情。</p>
似乎在今天我真的成了他的家長，真的成了愿意庇護他為他出頭的依靠。</p>
他抿抿唇，小聲說道。</p>
「他讓我考試的時候給他抄�！�</p>
「我不愿意，他罵我是沒爸沒媽的野種�！�</p>
「我倆就打起來了�！�</p>
他好年輕好稚嫩，可能連他自己也未曾覺察他眼里那股想要尋求安慰的脆弱已經(jīng)溢滿了周遭的空氣。</p>
我走過去，第一次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算得上安撫的溫柔動作，他瞪大了眼睛。</p>
琉璃色的瞳孔透露出清澈的依賴。</p>
「很委屈是嗎？」</p>
他頓了頓，還是微不可聞地點了點頭。</p>
我不可抑制地笑出了聲，在他變得迷茫的神情里對他說，「可他說的有什么錯呢？」</p>
「你就是個沒爹沒媽，沒人愛的小野種啊�！�</p>
我眼睜睜看著他的身體變得僵硬，像被惡毒的針扎了一般。</p>
他的眼里匯聚起了一團霧氣。</p>
我已經(jīng)好多年沒見他哭過了，在靈堂上帶他走的那個傍晚，原來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年。</p>
我暢快于自己狠毒的報復(fù)，可心里又有一個微小的聲音發(fā)出了一絲細(xì)弱的抗議。</p>
我收回手，插兜站在他的面前，那張漂亮的、初見風(fēng)華的臉上，眼淚滾落，順著流向脖頸，像是永遠不會斷。</p>
有什么東西在此刻徹底碎掉了，無論如何也再無法拼湊完整。</p>
他的聲音，顫抖的、哭泣的，帶著不可自抑的崩潰。</p>
「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對我。」</p>
我盯著他，嘴角的弧度逐漸平緩，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季移星，好可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