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5.
合苞酒在地上摔得支離破碎,濺出的酒水和碎片飛到了沈月璃身上。
她驚慌后退,喚了一聲:臨淵!
可謝臨淵充耳未聞,滿眼只有那封血寫就的和離書。
猩紅的字跡在燭火下如泣如訴:
漠北風(fēng)雪寒,將軍赤心暖。
而今方知,暖的是他人爐火,寒的是葉家枯骨。
從此之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青璇!
一聲呼喚后,前堂的喜樂聲驟停。
謝臨淵踉蹌著撞開人群,玄色錦靴踏碎滿地紅綢。
沈月璃驚慌的掀開蓋頭。
看著謝臨淵的背影,她心中漸漸生出恐慌。
就好像有什么東西正在脫離她的控制。
臨淵,別走!
謝臨淵頓住腳步,對上沈月璃懇求的眼神。
將軍府里滿是京城的高官貴人。
沈月璃清楚,若是新婚宴上謝臨淵離自己而去,她必定會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
看見謝臨淵頓住,她眼底浮出急切的歡喜。
有什么事我們稍后再說,現(xiàn)在先成婚好不好
這一次,她無往不利的懇求沒有留下謝臨淵。
在短暫的遲疑后,他朝著我離去的方向,頭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沈月璃仿佛失去渾身力氣,跌坐在地上。
眼底卻滿是對謝臨淵的怨恨。
大廳里的賓客看著眼前的一切,滿座嘩然。
謝將軍方才手里拿的是什么
好像是和離書。
謝將軍不是說他夫人念及自己不能生育,為他求娶的沈家女嗎
這你也信男人嘛,三妻四妾太過正常。想當(dāng)初葉家為了救他滿門殉國,那謝臨淵還抱著葉老將軍的斷劍發(fā)誓此生不再二娶呢。
人群議論紛紛。
可我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一輛馬車上。
倚在車上,我滿心麻木,直到一只熨燙的暖爐被塞進(jìn)我冰涼的手心。
我認(rèn)識的葉青璇,可不是現(xiàn)在這般半死不活的模樣。
抬頭,對上一雙關(guān)切的雙眸。
三皇子蕭景煜將玄狐大氅披到我身上,安慰道:
你放心,葉家滿門忠烈,父皇心中自有分明,絕不會叫你受了委屈。
我無力的點點頭,掀開車簾回望。
將軍府的紅燈籠在風(fēng)中搖晃,像極了六年前父兄出征時獵獵戰(zhàn)旗。
那時謝臨淵跪在父親帳前說:愿為葉家牽馬執(zhí)鞭。
兄長解下銀甲披在他肩上:好男兒當(dāng)同生共死。
可閉眼,我看見的卻是父親受萬箭穿心、兄長被亂刀砍死的血淋淋身影。
甚至口口聲聲說著要與我永結(jié)同心的謝臨淵。
為了其他女人,騙我心頭血救沈月璃,又害我終身不能再做母親。
見我臉色蒼白,蕭景煜嘆了口氣,開玩笑似的道:
當(dāng)初我跟謝臨淵擺在你面前,你放著我這個玉樹臨風(fēng)的人不要,選了一個人面獸心的東西,活該你吃這回苦。
我沒說話,只是扯出一個自嘲的笑。
謝臨淵是我路過江東救下的乞兒。
我看他頗有武才,才將他舉薦給我父親。
而他也甚是爭氣,雖出身低微,卻勤勉認(rèn)真。
不過四年,便在漠北軍中闖出名聲,文才武略皆出類拔萃。
那時皇上有意將我許給三皇子。
我卻對謝臨淵一往情深,父親疼我,連帶著對謝臨淵都青眼有加。
卻沒想到,喂出來的是一個白眼狼。
6.
為了避嫌,蕭景煜將我送到了京城的酒樓里,自己獨自進(jìn)宮見了皇上。
市井巷陌,傳得最快的便是那些閑雜軼事。
很快蕭景煜留下的丫鬟花喜,便將謝臨淵在婚宴上撇下沈月璃一事添油加醋的告訴了我。
她年紀(jì)不大,不知是不是蕭景煜唆使。
提起謝臨淵來滿是鄙夷與不屑,就差指著這個人的腦門罵了。
我只是平靜的聽著,甚至像是在聽陌生人的故事。
可我卻沒想到,謝臨淵竟然還會找上門。
他畢竟是將軍,酒樓的小廝不敢得罪,只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將此事稟報給了我。
說謝臨淵已經(jīng)在酒樓外跪了一夜了。
若我不下去,店里的生意恐怕沒法做。
我還沒怎么樣,花喜已經(jīng)氣得不行。
拽著我便氣沖沖的下了樓。
謝臨淵果真跪在門外,看見我,眼睛一亮,就要起來拉我。
我適時退后一步,目光冷淡:
謝將軍自重。
謝臨淵露出一臉悔意,深情的道:
青璇,我知道錯了。我以為我愛的是沈月璃,可知道看到那封和離書我才明白,你才是我一直想要的那個人。
我求求你,你跟我回去吧,我們不要鬧了好不好。
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就將沈月璃趕出將軍府。我們再從葉家的旁系抱養(yǎng)一個孩子,以后我什么都聽你的。
他的話,令我一陣作嘔。
我冷笑一聲,道:
謝臨淵,你為了沈月璃,設(shè)計害我被馬蹄踩踏,再不能生育。又裝病騙我剜心頭血救她,甚至還將我父兄留給我的嫁妝,全部給了沈月璃。
現(xiàn)在你卻告訴我你愛的是我
我的聲音不小,圍觀的人也不少。
當(dāng)年我被馬蹄踩中的事情更是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人們只惋惜葉家滿門忠烈卻落得這般下場。
又在聽謝臨淵許諾此生獨我一人,不在乎我能否生育之后感動不已。
現(xiàn)在聽到真相,一個個又是震驚又是憤怒。
什么!葉小姐不能生育竟然是謝臨淵為了娶其他女子設(shè)計害得!
當(dāng)年可是葉家對謝臨淵可不薄啊,他白衣出身,葉老將軍都愿意將葉小姐許配給他。
就是,當(dāng)年漠北一盞,是葉家將謝臨淵從生死關(guān)頭救回來的,為此葉家可是滿門殉國。
連女子伴身的嫁妝都覬覦,這等白眼狼怎么能在我大夏擔(dān)任將軍
這分明就是欺葉家滿門殉國,葉小姐一介孤女無力反抗!
圍觀百姓的唾棄聲絡(luò)繹不絕,連花喜也沒了宮廷女官的形象,忍不住對著謝臨淵唾了兩口。
我看著謝臨淵瞬間慘白下去的臉色。
只覺可笑。
原來他也是會怕的,可為了沈月璃,他還是做了。
不是這樣的,青璇你聽我解釋。
謝臨淵起身,狀若瘋狂的朝我抓了過來。
我臉色一白,花喜也慌了。
就在他要碰到我的時候,一只手卻從我身后將我攬入了懷中。
蕭景煜的聲音適時傳了過來。
謝臨淵,我奉皇上口諭召你入宮。
當(dāng)年漠北你延誤軍機(jī),致使葉家滿門殉國一案,刑部已查明!
7.
謝臨淵渾身一顫,眼中恢復(fù)了幾分清明,竟下意識想逃。
而我不可置信的看著蕭景煜,想從他這里得到一個答案。
對上我滿是痛楚與絕望的目光,蕭景煜眸中帶上不忍。
到了大殿,你自會知曉一切。
我渾身一軟,幾欲跌倒。
若不是蕭景煜和身邊的花喜扶了我一把,必定已經(jīng)倒到街上。
謝臨淵也沒能逃出去。
不知哪里涌出一批披金帶甲的錦衣衛(wèi),迅速的將逃至街上的謝臨淵摁倒在了地上。
有正氣凜然的圍觀百姓怒氣難遏,趁著謝臨淵倒地,忍不住踹了他好幾腳。
禽獸!葉老將軍對你可有知遇之恩!
就是,葉家滿門忠烈,怎么會遇到你這種畜生不如的東西。
我死死的看著謝臨淵,渾身不停顫抖。
而他卻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瞬間明白了一切,眼淚潸然而下。
蕭景煜嘆息了一聲,讓花喜將我攙扶上了回宮的馬車。
葉家舊部已在殿上候著了,負(fù)責(zé)此案的刑部王侍郎是葉老將軍的門生。
蕭景煜這話,是為了讓我安心。
我含淚向他致謝。
他又嘆息一聲:
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金鑾殿上氣氛凝重。
父親的舊部看見我,都紅了眼框。
直到謝臨淵被錦衣衛(wèi)押上殿。
三皇子蕭景煜才上前一步,朗聲道:
父皇,兒臣有本要奏。
老皇帝微微頷首:講。
蕭景煜從袖中取出一卷羊皮,雙手呈上:
此乃漠北叛軍副將阿史那魯?shù)墓┰~,指認(rèn)謝臨淵將軍當(dāng)年延誤戰(zhàn)機(jī),致使葉家滿門殉國。此外,兒臣還查獲謝將軍與漠北可汗往來的密信,鐵證如山!
滿朝嘩然。
謝臨淵跪在殿中,臉色慘白:陛下,臣冤枉!這是有人蓄意陷害!
老皇帝冷冷掃了他一眼,展開羊皮卷。
片刻后,他猛地拍案而起:謝臨淵,你還有何話說!
謝臨淵咬牙道:臣愿與阿史那魯當(dāng)面對質(zhì)!
蕭景煜輕笑一聲,拍了拍手。
兩名侍衛(wèi)押著獨眼男子進(jìn)殿。
阿史那魯跪地叩首:陛下,小人愿以性命擔(dān)保,謝臨淵當(dāng)年確與漠北可汗勾結(jié),延誤戰(zhàn)機(jī),致使葉家父子慘死!
謝臨淵目眥欲裂:你血口噴人!
他望向我,急切又慌張的道:青璇,你不要聽他們胡說,我沒有害死你的父兄!
我只是憎恨的看著他,恨得渾身不住的顫抖。
事到如今,你還要騙我。
謝臨淵渾身一顫,不敢再看我的眼睛。
阿史那魯乃北奴,絕不可信。臣是被冤枉的!
好一個被冤枉的。
蕭景煜冷笑一聲,又有兩名錦衣衛(wèi)進(jìn)來,壓著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子。
我一眼便認(rèn)出,那是沈月璃。
對上沈月璃怨恨的眼神后,謝臨淵的臉色頓時變了。
8.
陛下,民女有罪!
沈月璃跪地哭喊:民女要告發(fā),謝臨淵不僅延誤戰(zhàn)機(jī),還設(shè)計害葉小姐終身不孕!他......他還逼民女假懷孕,以圖謀葉小姐的嫁妝!
謝臨淵登時.暴怒,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掙脫了錦衣衛(wèi)。
蕭景煜頓時將我跟皇上護(hù)在身后。
可謝臨淵并未朝我們過來,他一腳踹向了沈月璃:
賤人!你胡說什么!
沈月璃慘叫一聲,捂著肚子蜷縮在地。
很快,大片的鮮血就暈染開,染紅了她的裙裾。
皇上眼神一沉,太醫(yī)匆匆上前,片刻后搖頭嘆息:
這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了。
聞言,沈月璃眼里的怨恨頓時濃郁的快要化為實質(zhì)。
若不是錦衣衛(wèi)阻攔,她定會撲到謝臨淵面前與他撕打。
既然真相已明,還請皇上下旨,懲治奸臣,還葉家一個公道。
父親的舊部和刑部王侍郎適時跪下。
緊接著,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紛紛下跪。
請皇上下旨,懲治奸臣,還葉家一個公道。
皇上冷冷道:
謝臨淵通敵叛國,殘害忠良,罪不可赦!褫奪爵位,貶為庶人,終身跪于葉家墳前守墓!沈月璃助紂為虐,逐出京城,永不得回!
謝臨淵被侍衛(wèi)拖出殿外時,仍不甘心地嘶吼:陛下,臣冤枉!青璇你救救我!
沈月璃你這個賤人,我待你不薄,你竟敢出賣我。
這聲音和沈月璃對他的咒罵聲一起漸漸消失在殿外。
一切終了。
皇上緩緩起身,目光掃過跪伏在地的文武百官,最終落在我身上。
葉青璇,他沉聲道,葉家滿門忠烈,卻因奸人所害,朕心中甚愧。今日真相大白,朕定會還葉家一個公道。
我抬起頭,眼中含淚,卻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陛下,臣女別無他求,只愿父兄在天之靈得以安息。
皇上嘆息一聲,目光中帶著幾分憐惜:你年紀(jì)輕輕,卻歷經(jīng)如此磨難,朕心難安。從今日起,朕封你為護(hù)國公主,葉家為鎮(zhèn)國侯府,世襲罔替。你可愿意
我緩緩拜倒,額頭觸地:臣女謝主隆恩。
9.
轉(zhuǎn)眼兩年,我獨自游歷了整個大夏。
因為謝臨淵的事,對男歡女愛再無向往。
可蕭景煜卻為我,甘愿放棄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一心陪在我身邊。
我終于被他觸動,答應(yīng)與他成婚。
那日,他笑得好似一個孩子。
為我鋪下十里紅妝。
我與他都對權(quán)勢毫無欲望,便一同移到了江南。
他知我心結(jié),為我尋遍大夏,找到良醫(yī),治好了我被馬蹄踏傷的舊疾。
又是一年春,我誕下一子。
恰逢今年,葉家的祖墳也遷至皇城腳下。
我與蕭景煜歸京,帶著我們的孩子,去拜祭我的父兄、阿娘、妹妹。
馬車緩緩駛過京城街頭,忽然,一陣喧鬧聲傳來。
我掀開車簾,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走著,口中喃喃自語:我是將軍夫人......我是將軍夫人......
路人紛紛避讓,指指點點。
有人低聲議論:
這不是沈月璃嗎聽說她被逐出京城后,瘋瘋癲癲的,整日念叨自己是將軍夫人。
活該,她這是自作自受,惡人有惡報。
蕭景煜握住我的手,眼中帶著幾分擔(dān)憂。
我輕輕搖頭,目光平靜:過去的恩怨早已了結(jié),她不過是咎由自取。
馬車?yán)^續(xù)前行,直到葉家祖墳前。
修繕一新的陵園莊嚴(yán)肅穆,父兄的墓碑高高矗立,仿佛在守護(hù)著這片土地。
謝臨淵仍舊被鐵鏈鎖在陵前的石碑上,衣衫襤褸,面容枯槁。
四年來,他日夜跪在這里,風(fēng)吹雨打,早就鳩形鵠面、不忍細(xì)看。
看見我和蕭景煜騎馬而來,他只是一頓。
直到看見我懷里那個粉雕玉琢的孩子。
他忽然放聲大哭,聲音嘶啞干枯: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而蕭景煜牽著我的手,從他面前走過。
我們都沒有回頭,只是看著懷里共同孕育的生命,微微一笑。
帶著這個屬于我和蕭景煜、也屬于葉家的孩子,祭拜父兄、阿娘,妹妹。
香燭燃起,青煙裊裊,仿佛將我們的祈愿帶到了天際。
而我的爹娘,兄妹,化作微風(fēng)從我們身旁拂過。
我知道,過去的已經(jīng)全部過去。
而新的故事,也會有一個嶄新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