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梵音
第1章
昭昭
最叛逆那年,我一口氣拒了父皇給我挑的五百個額駙。
只因我曾給西域過來講經(jīng)的梵音下了婚書。
篆著金字的紅帛遞到眼前時,他正在誦經(jīng)。
嘰里呱啦的經(jīng)文里時不時冒出一句:
公主,你沒有看見我身上的袈裟嗎
說話時,梵音神色淡淡,我卻心生孟浪。
一把撲上去,沒脫掉袈裟,反而摔斷顆門牙。
因為這顆門牙,我被父皇以有辱皇室體面的由頭打發(fā)去西域和親。
可卻在和親路上,被人截了喜矯,搶了洞房。
我不知劫我的人是誰,卻在次日醒來后聽見了那句熟悉話。
公主,你沒有看見我身上的袈裟嗎
1
西行和親的旨意傳到我手上時,我并不意外。
畢竟,年初我剛一口氣拒了父皇給我挑選的五百個額駙,點名非圣僧梵音不嫁。
結(jié)果,非但沒嫁成梵音,還在送婚書時撲了個空,硬生生摔斷了我的一顆門牙。
論公,父皇說我有辱皇室體面;論私,在皇室?guī)孜淮薜墓髦兄挥形伊藷o牽掛。
怎么說我都是前去西域和親的最佳人選。
離京前一晚,三姐前來送嫁。
她悄咪咪地遞給我一個玉瓶,低聲道:
我聽聞這西域男子二十如狼,三十如虎。你若實在撐不住,便服下它,這一夜春宵你也能好受些!
我看著手心里的玉瓶,感動地接不上話。
又聽三姐恨鐵不成鋼道:
就說讓你別等那禿驢!別等那禿驢!他是個出家人,還能為了你還俗不成
現(xiàn)在好了!你為了他拒了父皇給你指派的京中達貴,如今我們姐妹幾個都有了婚派,就你還孤零零的!這前去西域和親的苦差事還不得落到你頭上!
我張了張嘴,剛想辯駁梵音他不是禿驢,他是我見過這世間最貌美,最溫潤的男子。
可門牙漏風,我梵了半天也只能發(fā)出fu!fu!的風聲。
三姐走了。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我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那枚狐貍皮制得瓔珞。
那是我撲向梵音時,順手從他腰間拽下來的。
當時那瓔珞的編繩處還纏著一根烏黑油亮的發(fā)絲。
我能看出那瓔珞針腳緊密,走線工整,便將發(fā)絲舉到梵音眼前質(zhì)問,問他是否有了喜歡的女子
梵音沒有答話,只是第一次露出了慌張羞赧的模樣,搶走頭發(fā),面色潮紅地又問了我一句:
公主,你沒有看見我身上的袈裟嗎
2
那日之后,我便悟出了一個道理:
梵音此人,不夠坦蕩!
若他當日應了我道一句是,徹底斷了我的念想,也不至于讓我在三年之后擇額駙時,仍舊對他心懷希望。
因為對梵音的怨念太強,以至于我人都過了邊塞,才后知后覺此次和親的艱險。
大熙和西域打了百年,勝負參半,兩國子民皆視對方為血仇。
要不是西域新王即位,提出以和親之法休戈止戰(zhàn),調(diào)養(yǎng)生息,恐怕在我踏出大熙邊境線那刻起就被不知哪來的冷箭射了個對穿!
該死的梵音!
若不是他,本公主現(xiàn)在還在宮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等著和額駙成親呢!
哪用只身前往敵國,九死一生的討生活
還沒等我咒罵完,遠處便響起戰(zhàn)馬嘶鳴,緊接著喜矯猛晃了一下。
一道欣長的身影縱馬持戟攔在送親隊伍前,來勢洶洶。
來者何人!此乃大熙......
隨行侍衛(wèi)的名號還沒報完,便在一陣寒光后沒了生息。
我躲在喜矯里怕的要死,翻開妝奩,思考用哪把發(fā)簪防身時,轎簾被猛地掀開。
突如其來的強光照的我睜不開眼,還沒等我看清來人的樣貌時,便在一陣異香中失去了意識。
再次睜眼,我穿著西域特有的服飾,不敢想昨晚經(jīng)歷的事,只能一個勁地安慰自己,或許事情并沒我想的那么壞。
可這一切都在我看見床下的男人時破了防。
那人發(fā)絲烏亮,眉目清冷,手腕處纏著一顆泛著光澤的佛珠,轉(zhuǎn)身探頭之際,身上的素袍隨著動作輕輕擺動,仿佛在尋找著什么。
雖還沒看清他的正臉,但那道身影早已隱隱有了故人之姿。
福......福音
我用漏風的牙齒盡力咬清他的法號。
果不其然,那身影聞言一頓,隨后轉(zhuǎn)頭,笑著問我:
公主,你沒有看見我身上的袈裟嗎
3
我從沒想過自三年前一別,我和梵音會在這樣的場景下見面。
我有太多的話想問他,比如:
這三年你為何不來中原講經(jīng)可是在躲我
又或者:
你怎么會在這昨日劫我的人可是你嗎
再不然就是:
我們昨晚有沒有發(fā)生什么
可千言萬語匯集到嘴邊,到最后只變成了一句:
福音,你長頭發(fā)了
梵音眉心微蹙,看向我齒間緩緩道:
你的牙......
我猛地捂嘴,這才想起當日摔倒后,沒讓梵音看過我這幅窘態(tài),連連搖頭:
碎土不服,碎土不服而已,沒有大礙!
梵音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被闖進門來的侍衛(wèi)打斷,匆匆離開前,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眼里涌現(xiàn)出我從未見過的柔意。
別亂跑,等我回來!
頭頂傳來掌心溫度的剎那,我只有一個念頭:
梵音還俗了!
從前的梵音,說話時從來不會露出這般神情。
我印象中的他是天上的冷月,是長在懸崖邊的青松,是被寂寥籠罩的與世隔絕。
從前的他,會給我講那一望無際的戈壁灘,講那由遠及近的駝鈴聲,講那巍峨聳立的天山脈,講那柔軟靚麗的波斯毯,還有甜如蜜糖的葡萄果。
唯獨不會摸著我的頭,讓我等他回來。
如今他還俗了,不再孤冷寂寥,可我卻高興不起來。
昔日我以一國公主身份威逼,以一紙婚書巧言利誘,都未能讓他還俗,如今,能讓他還俗的人又會是誰呢
梵音走后不久,一女子趾高氣昂,推門而入,她身穿繡著繁復花紋的長裙,額間掛著西域特質(zhì)的琉璃流蘇,走起路來叮呤咣啷,甚是好看。
只這一眼,我便對梵音的心上人有了答案。
還未等我開口,她就率先發(fā)難: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中原派來和親的公主��!說,你到底給容珺哥灌了什么迷魂湯,讓他寧可冒著被父王怪罪的風險也要和大哥搶婚!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正是王位繼承的關鍵時期!出一點紕漏都會讓他的繼承之位不保!
我......
我不知道�。�
不僅不知道什么王位繼承,我連你口中的容珺哥是誰也不清楚!
見我一臉茫然,那女子急的過來敲我腦殼:
我說,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我二哥容珺化名梵音去中原講經(jīng)那么多次,你不會看不出他是個假和尚吧!
原來不是心上人,是親兄妹啊!
我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暗覺不對,這句話的重點好像是......
你說梵音是假和尚!
......
4
一炷香后,我終于搞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今日來見我的女子,是西域皇室最小的公主伽羅。
西域國王共有三子,除了伽羅外,便是大王子多彌和二王子容珺,也就是�;ブ性v經(jīng)的圣僧梵音。
梵音,不,容珺受西域王之命,每年都會借著講經(jīng)之名探訪中原,以此了解中原的風土人情,城池布防及皇室秘辛。
多年來,西域與大熙開戰(zhàn),靠的也是這位二王子帶回的情報。
怪不得我能從那枚隨身攜帶的瓔珞里發(fā)現(xiàn)發(fā)絲,還以為是什么女子繡給他的,合著梵音根本就是個詭計多端的假和尚!
此番和親,本是大王子多彌想娶我,借此鞏固中原權(quán)勢,順利繼承王位。
可容珺不知是從哪打聽到父皇派出和親的公主是我,所以才臨時起意劫了喜矯。
思及至此,我心下暗喜,拽了拽伽羅的衣角,嬌羞道:
那是不是說明,你二哥心里有我
只聽伽羅倒吸一口冷氣,而后開罵:
娘嘞!你咋是個戀愛腦啊!這是重點嗎重點是要讓父王知道是二哥把你劫了,二哥不僅王位不保,還可能被驅(qū)逐出塞,流放中原!
天��!那你二哥是不是算入贅��!我跟你說,我們中原其實也蠻好的,四季如春,溫度適宜,不像你們這的空氣干得我臉都紅了!但你們這水質(zhì)應該不錯,你看你二哥,不用怎么保養(yǎng),頭發(fā)還烏光水滑的,不像我用了那么多茉莉油還是干枯fu叉......
你牙沒幾顆話還不少!我跟你說不明白!
伽羅氣的滿屋子亂竄,最后實在忍不住,揪著我的領子把我往屋外拽:
趁現(xiàn)在沒人!你趕緊去找我大哥,跟他說你和親路上迷路了,這事要是被別人知道,你......
伽羅你怎么在這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遠處響起,伽羅猛地松開拽我衣領的手,尷尬道:
二,二哥你沒事吧!
容珺信步走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伽羅,淡淡道:
我能有什么事不過是父王得知和親的公主被劫,讓我派些兵力替大哥尋人罷了。
容珺看著我笑的坦蕩,讓我更覺得他以前雙手合十說的那些出家人不打誑語的話是放屁了。
伽羅無語地翻了個白眼,隨后伏在容珺耳邊,用一個我都能聽見的音量說著悄悄話:
二哥,此女斷不可留!
容珺聞言,睨眼輕斥:
沒規(guī)矩,叫二嫂!
還有,下次說悄悄話,低聲些!
5.
伽羅走后,才是我與梵音,不,我與容珺真正意義上的重逢。
他眉眼如春的望著我,好似能融化三年來的一切風雪。
昭元,你沒什么想對我說的嗎
他知道我想問他為何不告而別,知道我想問他為何隱瞞身份,還冒著風險搶親。
我也知道,今天無論我提出什么問題,他都會知無不言。
于是,我伸手撫向他的兩頰,望著他如沐春風的眼。
握拳,一邊砸一邊罵道:
你個糞賬!為何喬裝改扮偷我大熙布防!知不知道邊塞有那么多百姓因為你顛沛流離,家破人亡!
我以為你是fu門中人,心存善念才和你親近,誰知你竟fu口蛇心,是西域王詭計多端的二王子!
虧我還以為你是有了心桑人才離我而去,合著你就是個假fu子!
害我沒了一顆門牙不說,還把我弄到這鳥不拉絲的西域來,容珺你欠我的拿什么還�。�
容珺頂著個熊貓眼被我噴了一臉口水,只好一邊解釋一邊躲:
你不是說你討厭皇宮想出來看看嗎我這才求了父王讓他和大熙求和,說好的直接將你許配給我,可父皇臨時改了主意,讓大哥娶你,我被逼無奈才搶親的!
而且,我在大熙沒偷什么邊防圖,只是回來和父王說了說你們那的風土人情,糧作播種,那些百姓也不是因我才家破人亡的!
你的牙我也會幫你補好的,昭元,你輕點打!疼死我了��!
看著平時清風霽月的容珺此刻像過街老鼠般狼狽,我勉強出了口氣,倒了壺茶坐在桌邊,順手給蹲在地上揪著耳朵的容珺遞了杯水。
多謝娘子!容珺一飲而盡,賠笑道:我還以為你會問我當日為什么拒絕婚書呢!
不重要了!
我起身撣了撣衣服上的塵土,淡淡道:
若你是西域圣僧,不曾沾染大熙子民的血,我們之間尚有一絲可能�?上闶俏饔蛲跏业娜�,容珺,我們就此別過!
6.
聞言,容珺騰地一下從地上站起,一把拉住我的手腕。
你說什么呢你代表大熙來和親,嫁給大哥和我又有何分別
當然有。
此番西行,和親是假,刺殺為真。
大熙皇室從不會向異族低頭,第一眼看見我隨身攜帶的妝奩里那些鋒利的發(fā)簪時,我便知曉了父皇的用意。
容珺,新婚夜也可以葬亡魂,死在我手里的只能是多彌。
容珺愣了片刻,隨后搖搖晃晃起身,堵住了大門,意思不言而喻。
見狀,我從懷里掏出枚玉瓶往容珺眼前晃了晃:
別掙扎了!藥我早下過了。我三姐說,縱使你們西域男子二十如狼,三十如虎,只要服下它,保管我能安然度過春宵一夜!
感受到體內(nèi)傳來的異樣后,容珺晃了晃腦袋,眼角猩紅地喘著粗氣:
你確定你三姐是這個意思嗎
不然呢雖不知這藥何時起效,不過,瞧你這樣子,大概撐不了多久。此番和親我就沒想過能活著回中原,你放心,等殺了你父王和你大哥,我就......
話說到一半,我頓覺天旋地轉(zhuǎn),下一秒,我被容珺撲到地上。
直到容珺熾熱的呼吸打在我耳側(cè)時,我才覺出不對來:
你......
容珺開口,嗓音低沉又危險:
娘子,你三姐沒告訴你這不是迷藥,是春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