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師，我該怎么辦呢?”

    “我還該怎么彌補(bǔ)傷害過的人呢?”

    李修遠(yuǎn)淚流滿面跪在老和尚的面前。

    我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

    竟有點茫然。

    我該殺了他的，我該殺了所有傷害我的人。

    “阿彌陀佛�！�

    老和尚目光悲憫。

    “點塔七層，不如暗處一燈�！�

    去吧，做一個合格的帝王。

    為百姓發(fā)光。

    我滿心愴然。

    我身處暗室，日夜期望，卻沒有人給我點過燈。

    我不忍再聽他們對話，飛身出了院子。

    “施主一心向善，卻遭歹人磋磨，方才引來滔天怨氣�！�

    老和尚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我身邊。

    “如今施主冤屈已明，作惡之人皆得到該有的懲罰�！�

    “施主，還不走嗎?”

    我不想理會這和尚。

    “人各有命。人有命，鬼也有命�！�

    “施主心有不甘，又何知這不是你的命?”

    我心中憤怒，戾氣橫生。

    “你少來忽悠我！我什么命?”

    “我這一生，什么都不值！”

    老和尚憐憫嘆息。

    “倘若任由心魔滋生，再徒留人間，不日你就將成魔，到了那一天…”

    我知道他想說什么。

    到了那一天，我將再也不能被度化，也不會投胎轉(zhuǎn)世。

    會徹底消散于這世間。

    可是我不甘心。

    我還沒有好好享受這人間，還沒有完整度過一生，就這樣冤屈的死去了。

    林府遭了報應(yīng)。

    林若雪遭了報應(yīng)。

    可是李修遠(yuǎn)呢?

    “經(jīng)此一事，陛下已然改變�！�

    老和尚神色平靜。

    “天下易主，恐生大變。”

    “梁國戰(zhàn)亂多年，百姓經(jīng)不起再次動亂了�！�

    他這是勸我離去，放過李修遠(yuǎn)。

    “誰放過我了?”

    我死死盯著老和尚的眼睛：“都說眾生平等，我不是眾生嗎?他不是眾生嗎?”

    “為何我們不平等?”

    虛偽！

    “當(dāng)初新帝登基，帝星卻未成�！�

    老和尚答非所問。

    “新帝懦弱，心智蒙昧，難堪大任�！�

    “我此次前來，一是化解施主怨氣，二是為了這天下�！�

    我懶得聽他嘮叨。

    “經(jīng)此一事，帝星已經(jīng)大亮了�！�

    他抬頭看向夜空。

    我明白他的意思。

    李修遠(yuǎn)確實不同了，他褪去了身上的蒙昧，冷情果斷。

    我不甘心。

    我算什么呢?

    “我是他的煉心石嗎?”

    我這么痛苦的死去，只為了成就他李修遠(yuǎn)的帝王之位?

    “你又怎么知道，他沒有在贖罪?”

    我回身看向燈火通明的寢宮。

    隱隱約約有哭聲傳來。

    那是李修遠(yuǎn)在哭。

    我眼見他夜夜痛苦，抱著我的冰棺慟哭不已。

    “他將日日煎熬，直至往生�！�

    我不信他的鬼話。

    “那你將如何?滯留在這京城，引得各方鬼動，百姓受苦?”

    我壓下心頭的悲傷。

    這也是我心里最大的愧悔。

    宮里有人在懷念我。

    我可以看見小桃哭著給我燒紙。

    有受過我恩惠的小太監(jiān)偷著給我磕頭。

    宮外有書生學(xué)子為我憤而作詩。

    有孩童唱著伸張正義的歌謠。

    這個人間紅紅火火，我不想離開，不光是為了報仇。

    我是如此不舍啊。

    我縱然無辜，那些努力生活的百姓又何嘗不無辜?

    我不停的流著眼淚，為自己不值。

    活著的時候，不能好好活，死了我也不能不顧一切，痛快報仇。

    “你說你是陛下的煉心石。貧僧認(rèn)為不是�！�

    老和尚目光慈悲。

    “你煉的是天下百姓。”

    “你如今放下，為的也是天下百姓。”

    我放聲痛哭。

    終于有人給我說了一句公道話。

    我林悠然，往人間一遭，并不是毫無價值的可憐蟲。

    我飛到半空中，看著燈火璀璨的京城。

    縱然陰氣彌漫，擋不住這萬家燈火。

    這么多的人在努力生活。

    “我走后，我的萬貫家財不許留在皇宮，要造福給貧苦百姓。”

    “老和尚，你去跟李修遠(yuǎn)說吧。”

    老和尚向我深深鞠躬，拄著禪杖往殿中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殿中突然想起一陣悲嚎。

    李修遠(yuǎn)瘋癲顛沖進(jìn)了院子，大喊著我的名字。

    “林悠然，你出來！”

    “悠然你出來見我……”

    “我知道你在這�！�

    他被地上的箱子絆倒，癱在地上又哭又笑。

    “我再看你一眼�！�

    “大師，您讓我再見一見她。”

    他不停的哀求著老和尚。

    我靜靜飛到他的面前，看著他狀似瘋魔的面孔。

    老和尚說的對。

    用不著我報復(fù)他了。

    他會日日飽受煎熬，直至往生。

    見到他這個樣子，我竟不再恨他了。

    我們曾經(jīng)相愛過。

    如今早已人鬼殊途。

    從此我埋泉下泥銷骨，他寄人間雪滿頭。

    終究是活著的人更可憐。

    在老和尚的勸解下，李修遠(yuǎn)最終決定讓我入土為安。

    我看著他以皇后之禮將我下葬。

    百官送行，萬人痛哭。

    他在我的陵寢前念了一篇又一篇的悼詞。

    “這位帝王是無子早逝之相。”

    老和尚突然說了一句。

    我一愣，笑著搖頭。

    “我已經(jīng)決定放下了，你不必再說這些�！�

    人間事，人間了。

    我已經(jīng)決定放下一切。

    這滾滾紅塵的愛恨情仇再也與我無關(guān)了。

    墓門合上的那一刻，李修遠(yuǎn)伏身痛哭。

    眾僧誦讀著往生經(jīng)。

    我漸漸消散在天地間。

    陰了一個月的京城迎來了久違的陽光。

    老和尚站在光里，向我俯身致禮。

    別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