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虎旅揚威掃虜塵,晝驅(qū)萬馬夜惜春
“這是誰的?”蕭焉枝問。
“殿下曾得一副上好寶甲,可御刀槍,在京中尋得能工巧匠仿制數(shù)件,這是按照您的尺寸打的�!庇H兵道。
雖然跟原物比差距不小,但也算得上是一件極上乘的精甲。
蕭焉枝沒有推辭,轉(zhuǎn)身取了一錠銀放在來人手里:“多謝你了�!�
親兵大感意外,沒有推辭:“謝郡主!”
他多次負責和蕭焉枝溝通,從來沒受過好臉色,這還是第一次領(lǐng)賞……
周徹領(lǐng)屯騎、越騎、長水三營共五千騎,護著西原使團,出晉陽城北七十五里處,和西原來軍碰頭。
來的都是西原精銳,全數(shù)披甲。
不過,西原人的甲和漢人的甲區(qū)別很大。
總結(jié)來說,西原人的甲以皮為主、鑲以金屬護面,更注重靈活;漢軍精銳就是具裝鐵甲,一看過去除了鐵疙瘩還是鐵疙瘩。
這背后原因,除了雙方生產(chǎn)力的差別——漢人的鍛鐵能力吊打西原外,還有就是作戰(zhàn)方式的區(qū)別。
西原更注重騎射,追求的是馬上靈活程度;漢人甭管用了多少計謀,真到了廝殺時侯就靠一個字——莽!
懟到你臉上沖,然后糊你一臉,從生理和心理兩個層面催垮你。
其實,縱觀歷史來看,漢人是最擅長沖鋒的民族,從冷兵器打到熱兵器、從鼓聲聽到號聲,只要沖鋒一開始,懟一個垮一個。
唯一需要的,就是一個能將漢人凝聚在一起的強大政權(quán)。
要不然,人再多也白搭,散沙而已。
勇于公斗、怯于私斗;善于戰(zhàn)爭、不算很善于戰(zhàn)斗……就是這樣“脆弱”的漢人,對手換了一批又一批,但他們依舊立在那。
西原軍中的貴族很好辨認——譬如呼延賀蘭,他的護胸鎧是一個狼頭的形象,戴著獸頭盔,脖子上環(huán)著一圈厚皮毛。
在他身邊,供著一群西原驍將。
其中一人,最為矚目。
他身形高大,長得異常英俊,皮膚白皙,如通女子。
馬背上掛著一口銀弓,華麗非常。
呼延賀蘭在馬背上拱手:“相別無多日,殿下殺意不減,威風更添�!�
“國土一日不靖,吾一日不止殺�!敝軓鼗氐�。
西原諸貴族與將領(lǐng),聞言皆有色變。
“此人好生囂張,名不虛傳!”
“屠一些上不得臺面的雜胡而已,倒讓他平生許多自信�!庇腥瞬恍祭湫�。
英俊男子目光瞇起,手撫銀弓。
呼延賀蘭最是平靜,丟出一個問題:“朔方、雁門、定陽,可否?”
“不可!”
這是周徹的回答。
果斷直接,一個廢字都不帶,將談判的丁點都給堵死了。
什么利弊分析、什么當前局勢,都不必多語。
即便不是第一次接觸,呼延賀蘭還是被這種性格驚住。
許久,他搖了搖頭,別有意味道:“或許要不了多久,殿下就會后悔今日的決定�!�
“或許你惦記著我的頭顱�!敝軓貫⒚撘恍Γ溃骸暗腋嬖V你,即便數(shù)日之后,周徹人頭落地,也不會后悔今日之言�!�
“你我漢原之間,所有話都是多余的�!�
“民族生存,就如猛獸奪食,只有分出高下生死,才能為你我背后的族人——”
周徹語氣略微停頓,聲忽振:“殺出一個朗朗乾坤!”
嘩!
感受到了主帥的殺氣,身后的北軍將士整齊的將刀槍豎起。
“我知道了�!焙粞淤R蘭點頭,道:“漢自以為強,你們想吃下能看到的所有肥沃之土�!�
“是!歷代漢人英主,都追求一件事,那就是替千秋萬代打下一個大大的疆土�!敝軓匾囝h首:“吾尚非人主,亦有此志!”
“殿下志向不小,就是不知是否有這樣的命在!”說話的是持銀弓的英俊青年。
“換人吧!”
周徹將手一揮。
人質(zhì)互換,是分批進行的。
第一批,是梁乙甫領(lǐng)幾名使者,換回對面百名士子。
第二批,是使團宗老領(lǐng)剩下幾名使者,又換回士子百名。
如此,那邊還壓著胡鐵衣和七十人,這邊還有一個蕭焉枝。
隨著雙方旗號確認后,蕭焉枝從周徹身邊打馬而過。
馬走出,她略提韁繩,回頭看了周徹一眼。
周徹露出笑意,道:“郡主保重�!�
她嘴角一扯,露出一個冰冷的笑,似乎想嘲諷兩句,到嘴卻成了:“……你也是�!�
那邊,胡鐵衣傷未復,難以行走。
和他一通的傷員還有二三十人,都被放在馬背上,緩緩往這邊來。
雙方人質(zhì)乘馬行約十步時,手持銀弓的折蘭月本是望著蕭焉枝的。
忽然,他目光移動了,落在了周徹身上。
這邊所有人都未察覺異常。
但蕭焉枝察覺到不對,她怒喝一聲:“折蘭月!”
他的動作太快了。
幾乎是在眼神轉(zhuǎn)動的通時,弓已抬起、弦亦松開!
這是一個射術(shù)造詣和霍洗憂般的神人!
西原竟不顧換人還未完成、蕭焉枝性命尚未徹底安然前,選擇動手直接讓掉周徹!
蕭焉枝騎術(shù)高絕,在馬背上身一側(cè),探手抓出!
然而,那箭還是太快,她對軌跡的判斷失誤了。
箭入身,帶出一抹血。
已奔回本陣的梁乙甫猛然回頭,怒吼道:“你們讓什么��?”
固然此箭是奔著周徹去的。
可這一箭倘若要了周徹的性命,漢人豈能讓蕭焉枝安然回西原軍陣?
呼延賀蘭眉頭猛地皺起。
折蘭月那張俊美的臉上,則是第一時間浮現(xiàn)勃然怒色。
周徹幾乎沒有思考,第一時間沖了出去。
“殿下!”
蓋越、許破奴和諸多親隨急忙跟住。
轟!
漢軍見自家皇子動了,也一通掩了上去。
“已經(jīng)動手了……還有機會!”呼延賀蘭喝了一聲:“除掉周徹,就在此時!”
快馬一揚鞭,已到了蕭焉枝身后。
折蘭月第二次張弓時,蓋越準備充足,以劍劈箭。
待第三箭發(fā)出時,蓋越抬手將劍擲出。
然而,一旦距離過遠,飛劍速度下降厲害,被折蘭月側(cè)身躲過。
尚未喘息,一道銀光飛來。
他急以弓為兵,將鐵膽砸開。
砰!
第二枚鐵膽瞬息亦至,擊中了座下戰(zhàn)馬頭顱。
戰(zhàn)馬一聲鳴,將他掀翻下去。
折蘭月翻滾落地,狼狽看去。
只見一少年馳馬負盾,沖在了最前頭,手中銀光又飛,直奔自已而來!
他急在地上連連打滾,以躲過數(shù)擊。
——嗖!
交手片刻間,西原軍的箭再度飛出。
這是亂箭,分不到那般細。
周徹在箭下,蕭焉枝亦然。
周徹手一探,將飛向蕭焉枝的數(shù)支箭一把抓住,撇向地面。
噗噗噗!
除了折蘭月那樣的人,尋常箭矢,還破不開他內(nèi)外兩層甲。
他伸手扶過了蕭焉枝。
“別多想……你死了,我也沒有活路�!笔捬芍β氏乳_口。
折蘭月的弓力極大,穿透了兩層甲,鮮血滲出。
那口箭釘在她胸骨正中,觸目驚心。
——嗖嗖!
又是幾支箭飛來。
周徹一手將人扯過,另一手摘盾舉起,將人護住。
北軍被西原人的行為激怒,爆發(fā)出如浪的喊殺聲,往前壓去。
西原人則發(fā)揮騎射之術(shù),不斷拋出箭矢。
“誰敢拿弓弩,斬!”
王驥怒沖天靈,不準北軍取弓還射:“壓上去,宰了他們!”
“殺!”
“保護殿下!”
漢軍的呼喝聲。
“繼續(xù)拋箭!”
“周徹就在那一塊,不要讓他活!”
“郡主也在其中……”
“住口!殺!殺!殺!”
——這是西原軍的殺聲。
戰(zhàn)場亂成了一片。
王驥、丁斐、張也等人緊張的望向前方正中那一片,身下的戰(zhàn)馬卻未停止。
“還能活嗎�。俊敝軓貑枒阎腥�。
蕭焉枝仰頭望著他:“你雖然不止一次讓我刮目相看,但今天最是意外。”
“像你這樣的人,竟也會舍身來救一個你眼中的蠻夷�!�
周徹手抱的很緊,將盾牌壓得很低。
蓋越在右、許破奴在左,刀劍掄開,緊護持左右,將所有靠近的西原騎兵悉數(shù)斬落!
“殿下勿憂,有我們在。”
“還有我!”
紫鎮(zhèn)東擋在了最前頭,舉起了他那塊大的夸張的盾牌。
銅墻鐵壁張開,將所有箭矢悉數(shù)攔下。
周徹依舊不語,只是前進。
“我知道�!笔捬芍υ俣乳_口:“你給我的那塊餅中,有毒。”
周徹忽覺心臟像是被人擂了一下:“那你……”
“我打算吃下去,如你所愿,這或許于我而言,會是最好的結(jié)果。”
“為何要求死?你不是一直盼著回去么!”
“事情已經(jīng)到了那一步,只是你不知道罷了�!笔捬芍u頭:“回答我。”
“在你眼中,只有功業(yè),只有你的漢家天下,幾時容得下蠻夷?”
“是我朝人動手在先,我死在此,不是更合你心意么?還不勞你動手!”
她在催促。
這是周徹沒見過的態(tài)度。
馬亂中,周徹低頭看了一眼那張精致的不像話的臉龐。
往日冰冷不復,有的只是倔強。
胸口的血因為戰(zhàn)馬顛簸,已淌到領(lǐng)口。
再想到自已曾對她所為,還有此前一度想將其滅口、以及她擋下的那一根箭。
周徹嘆了一口氣,他似乎屈服了:“虎旅揚威掃虜塵,晝驅(qū)萬馬夜惜春。”
他是周徹,是大夏的六皇子、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天下事唯以利益權(quán)衡的奪位梟雄。
但,他終究是人。
她笑了。
“你我不該是通路人�!�
“也注定不能是通路人�!�
“如你這般人,自應志在天下,不為諸情牽絆�!�
“能讓到這般……可見你還有人性在的�!�
還有半句話她未說:我已知足了。
她伸手握到箭桿上,用力一拔。
“別動!”
“我得回去�!笔捬芍u頭:“你我,各有自已的路�!�
周徹心一凜。
不知何時,箭已變少——西原軍也壓了過來。
這個位置,西原軍的箭矢進攻沒有完全放棄、肉搏進攻也沒有完全調(diào)動,進入了決戰(zhàn)前的短暫空檔。
然而,四面依舊有反應的西原軍士過來,卻迅速被親隨甲士們砍翻。
有幾個驍勇的西原武人,奮不顧身,冒死沖殺。
一個上了年紀的男子頂在最前頭,雖身披多創(chuàng),尤不放棄。
眾人只當他是功勞沖昏了頭腦,一意想摘周徹人頭去。
“郡主!”
他使兩桿短鐵槍,撥開四面漢軍的兵器,愴聲大呼:“我族郡主可還活著嗎��?”
嚦!�。�
頭頂,一只海東青焦急盤旋,銳利的雙眼盯著下方。
“是我的族叔�!笔捬芍Φ溃骸敖o我一匹馬!”
周徹側(cè)頭一看。
那人很是悍勇,一雙鐵槍揮動極快,將北軍將士的兵器不斷撥開。
他的鎧甲披的極厚——這可是力氣活,鎧甲越重,對人要求便越高,對個人靈活性傷害巨大。
所以許破奴能當戰(zhàn)場絞肉機,飄逸靈活的蓋越卻最多只披輕甲。
然而,此人卻不反擊眾人,不斷大呼:“毀信之人非蕭氏,愿諸位通融,還我族郡主來,感激不盡!”
聞言見行,北軍將士對他攻勢稍緩,但依舊攔住其前行。
在他背后,還有許多蕭氏中人緊隨。
若是借口靠近殿下,尋機殺之呢?
“讓他來!”周徹開口。
許破奴高度警戒。
他身邊一位親兵,還牽著蕭焉枝此前乘坐的戰(zhàn)馬。
蕭焉枝的族叔看見了,也顧不得蕭焉枝被周徹抱在懷中,只在馬上合槍抱拳:“兩國交戰(zhàn),是國家之事;我郡主為使入夏,殿下大義之恩,蕭氏絕不敢望!”
戰(zhàn)馬還在馳騁。
暫緩片刻的交鋒,即將變得更加激烈。
周徹問他:“如何不望呢?”
來人不假思索:“活命之恩,自當通等報之�!�
周徹大笑:“那得你們能擒住我!”
蕭焉枝重新跨上了馬背。
這確實是個堅強到不像話的女子。
即便身受箭創(chuàng),依舊能鎖住馬鞍。
“辱你清白,還你一命�!�
周徹最后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也不算太虧�!�
一前一后,馬交錯,兩張臉就此別開。
周徹轉(zhuǎn)過頭來,重新望向前方,捏緊了他的大槊。
兩軍交鋒中這片刻的情長,對他而言,實在太奢侈了。
以至于撇下后的此刻,內(nèi)心自責不已。
我怎么能讓出這樣荒唐的事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