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樣的對比更加慘烈，祖父天天將「子安」掛在嘴邊，所以我和葉婉愈發(fā)看不慣沈子安那個樣子，都要忿忿的說上一句：「假正經(jīng)。」后來葉婉想了個餿主意，午休的時候，葉婉跟沈子安說我爬上樹上下不來了，求他幫忙，她將沈子安騙到西苑的杏樹下，沈子安站在樹下抬頭往樹上張望的時候，我就從茂密的枝椏間鉆出來，對他狡黠一笑。</p>
他愣了愣，在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我就攀著枝椏用力的踹向枝干。</p>
西苑的這棵杏樹有上百年歷史了，聽說是我祖父的爺爺當(dāng)年親手栽種的，黃杏茂密，個個有鳥蛋大小，到了成熟的季節(jié)，無數(shù)鳥雀爭相啄食，而地上往往也會落了一地的熟透的黃杏。</p>
曾經(jīng)有人問我祖父何不織網(wǎng)攔雀，我祖父就笑：「本就是天地滋養(yǎng)的樹木，當(dāng)回饋于天地間，抽芽開花、結(jié)果落地，不過遵循造化，順其自然�！垢系钠腿恕⑻斓亻g的鳥雀，只要想吃都可以來摘，可是這棵樹的果實實在太多了，無論怎么摘都摘不完。</p>
所以在我這一踹之下，很多熟透的黃杏噼里啪啦的猶如冰雹一樣，劈頭蓋臉的朝毫無防備的沈子安當(dāng)面砸下去了。</p>
沈子安下意識抬手遮擋，這大概還是他第一次這樣狼狽。</p>
葉婉早遠遠的躲開了，在遠處笑的前仰后合，銀鈴一樣的笑聲傳到樹上，我從翠綠的層層疊疊的枝葉間伸出頭往下看，邊看邊得意洋洋的朝沈子安搖頭晃腦，說：「沈子安，你還假不假正經(jīng)啦？」沈子安抬頭看我，臉上卻沒有我想象中的狼狽和懊惱，只是看向我旁邊，然后神色一變，說：「小心——」下一刻我爬的那根枝椏斷裂，我「撲通——」一聲在枝葉間往下墜落，驚慌失措間，我只抓住了無數(shù)樹葉，看見一束束陽光從窸窣的枝葉間穿過投射下來，我這在失重中認命閉眼墜落，落地的時候，我聽見沈子安的一聲悶哼。</p>
我這樣捉弄他，他還撲過來接住了我。</p>
后來沈子安左手骨折修養(yǎng)數(shù)月，我也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沈子安是為了接住我見義負傷，而我是因為被祖父不留情的打了二十棒家法下不了床。</p>
等我好起來，我就成了沈子安最忠實的小跟班。</p>
只是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我竟然嫁給了他。</p>
我站在沈子安身邊為他寬衣，手剛碰上他的衣襟，他就僵住了，然后下意識抬手握住我的手。</p>
我在瀲滟的燭光中不明所以的抬眸看向他，他垂眸迎上我的視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飲了太多的酒，他向來冷淡如白玉般淡漠的臉色有些微紅，但依舊清俊矜貴。</p>
見我望著他，他頓了頓，才緩緩放開我的手，嗓音嘶啞溫和的說：「等下還要出去敬客飲酒，我只是放心不下你，先過來瞧瞧�！顾@話一說，我的臉也紅了，其實我本來沒別的意思，只是以為他要休息所以為他寬衣，如今他解釋的這一句，倒像是——倒像是——我低頭咬了咬下唇，沈子安這時候倒是笑出來，不過沒笑的太明顯，還好這時候喜房外他的貼身侍從站在門外，聲音壓的低低的說：「主子，少府寺卿醉了，在前廳說要見您呢。」沈子安應(yīng)了一聲，然后又轉(zhuǎn)過頭來看我，聲音里帶著淡淡的笑意，他說：「我很快回來�！刮业偷袜帕艘宦�，然后看著他推門出去的背影。</p>
他走后，整個喜房又安靜下來，只空氣中還殘留他身上的氣息和溫度，我無事可做，只好坐在床榻邊，百無聊賴的發(fā)呆。</p>
其實我祖父一開始為我挑中的夫婿是沈子安。</p>
只是后來朝局動蕩，先太子被謀殺一案中，沈家也牽連其中——沈家一直擁護正統(tǒng)嫡派，擁護太子，當(dāng)年太子被殺后，沈老爺子為了保住自己的嫡子，也是唯一一個獨子，自請將沈子安調(diào)離京城，外派到窮鄉(xiāng)僻壤做縣官，算是讓他遠離政治中心，以免被牽連。</p>
再后來就是朝權(quán)迭代，三皇子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謝衛(wèi)成了新朝最炙手可熱的權(quán)臣，而沈子安依舊歸期不定，我已經(jīng)十七了，那時候葉婉都嫁人有孕了。</p>
我祖父等不下去，加上也不想讓我攪進沈家和先太子的這些渾水里，所以千思量萬斟酌，最后定了謝衛(wèi)。</p>
嫁人前，我祖父跟我說：「謝家關(guān)系簡單，只有一個生母年紀也大了，祖父在朝堂和謝衛(wèi)打過交道，他雖然行事心思莫測，但從他對他亡妻的行徑來看，人品也算不錯，是個能靠得住的，以后必不會負你……」最重要的是他是天子近臣，只要沒有大錯，幾乎可以確保三代人的鐘鳴鼎食，我嫁過去，祖父他百年后，也能安心合眼。</p>
也是巧，我嫁給謝衛(wèi)的第三個月，沈子安就從潩州回來了。</p>
他聽聞我嫁人，還托人送了我一串昂貴渾圓罕見的夜明珠，權(quán)當(dāng)是賀禮。</p>
再后來就是我小產(chǎn)，我和謝衛(wèi)和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