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鋒芒

    東豫，元景二十三年夏。

    蟬鳴聲聲，綠樹掩映。

    臨州瓊危山門內(nèi)，武場中正對立站著兩個弟子。

    其中少年身姿闊挺，手握玄劍，面容沉肅，一雙鷹眸銳利地盯著對面之人，無形之間溢著壓力。

    而他對面的少女不過十五六歲，目若朗星，驕似烈陽，手持一把青色長劍，頗顯幾分懶散地駐步回視，仿佛并未上心。

    “小師妹，我可不會因為你是女子就讓著你�！鄙倌暄隽搜龃降溃�眼底的自負一覽無余。

    但見少女泠然一笑，渾不在意地拂了拂額前碎發(fā)，“比武場上不分男女，翦兒明白，師兄還是多顧顧自己吧�！�

    場外弟子們?nèi)�三兩兩圍聚在一��，交頭接耳。

    “他們倆不是一個師父嗎？怎么天天打來打去的？”

    “那位薛師妹有多驕橫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天美名其曰要與師兄師姐比試，說白了，就是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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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歸是個不好惹的主，能避則避。

    與薛翦交過手的人皆是心照不宣。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少年倏然揮劍直朝薛翦襲去，玄霜通體漆黑如墨，劍氣冷颯如冰，閃電般往她面門上刺。

    薛翦眸中閃過一瞬訝異，身形陡然一側(cè)堪堪躲開，心中暗罵：天天玩這招“出其不意”，真沒勁。

    轉(zhuǎn)而手腕一旋，將原負在身后的長劍挑了出來，鋒捎輕顫，聲似龍吟，剎時向少年胸口而去。

    少年不慌不忙地輕輕一躍，跳到了薛翦身旁，站定后又趁她不備執(zhí)劍取向她的手腕。

    寒芒刺眼，霍然而臨，薛翦旋即錯步退閃，衣擺飛舞，陣陣作響，劍鋒觸及她手背，順勢一劃，只覺寒涼之氣凜凜擦過，繼而便有一排微不可察的血珠滲透出來。

    薛翦低頭看了一眼，眉宇間登時涌上肅殺之氣，陰戾橫生。

    習(xí)武之人別說是擦傷了，磕碰流血都是家常便飯。她也并非嬌氣之人，只是門中切磋一向是點到為止，明禁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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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方才分明是沖著她挽劍之手而去，那氣勢儼然欲廢了她的手，若非她反應(yīng)快避了開，后果不堪設(shè)想。

    自己到底何處得罪了他？

    尚來不及多思，少年的劍再次朝她襲來，卻驟然轉(zhuǎn)了方向，猛地劈向她腳踝，薛翦連忙用劍力擋，震得少年連連后退。

    霎時間，只見少女旋身騰起，再落地時雙手一掠，劍風(fēng)自她掌心不斷向外飛散，如同一排排羽箭突圍而出。

    少年心下一驚，惶惶躲退，最終落在了數(shù)丈之外，神情驚愕又不甘地看了過去，猶不敢相信自己這么快就輸了。

    但聞薛翦嗓音倨傲，懶洋洋地拱了拱手，“承讓了，師兄。”

    小竹奮力從圍觀的人群中鉆出，一陣風(fēng)似地跑到薛翦身邊，急切又小心翼翼地執(zhí)起她的手察看。

    一列鮮紅映入眼簾，激得小竹滿腔憤懣，大聲道：“小姐！那個姓關(guān)的分明是故意的！你的手都流血了！”

    以前怎么沒看出他是這等卑鄙之人，竟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傷害小姐！等岳前輩回來，她定要好好告上一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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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訖，又瞪了關(guān)翎一眼，“你這個卑劣小人！還不和我家小姐道歉！”

    關(guān)翎仍未從思緒中退出來，突然聽她一喊，眸光卻是頓了頓，但見薛翦悠悠抽回了自己的手，就近找了個石凳坐下，壓根沒往他這邊理會。

    “小竹，不必了�！毖︳遢p喚了一聲，繼而從懷中掏出一塊巾帕疊成長條，自顧自地纏在手上。

    “他今日主動找我比武，的確不對勁，是我沒反應(yīng)過來�！�

    她的聲音又洌又低，隱隱還帶著一分輕蔑。

    關(guān)翎比她早入門四年，之前一直是師父最看重的弟子，卻不想近來幾年師父對她更加上心，處處照顧教授，而她的身手亦是日漸精藝，久而久之便成了門內(nèi)最被器重看好的弟子。

    如此想來，關(guān)翎興許確有理由恨她。

    思及此，薛翦唇畔復(fù)又挑起一枚憐憫的笑。

    與其將心思花在這種下作的手段上，還不如去精進自己的武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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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是他太陰險了，等岳前輩回來一定會好好教訓(xùn)他一頓！”小竹愈說愈生氣，恨不得現(xiàn)在就去把云游的岳遲找回來。

    復(fù)一瞧到她的手，又是心疼地道：“還是我?guī)托〗慊厝グ�扎一下��，可別留疤了�！�

    聽見“岳前輩”幾字時，薛翦眸色陡然一黯，須臾，便頷了頷首，起身同她走回院落，順便提了一句：“爹爹來信說太子下月將行冠禮，讓我回去�！�

    小竹聞言眼睛一亮，像是對回京期盼已久，脫口而出：“我們要回去了嗎？什么時候？”

    這七年她們一直留在山門內(nèi)，即便下山也只是在臨州轉(zhuǎn)轉(zhuǎn)，對豫京的一切可謂是思念深厚。

    薛翦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略微思忖后道：“今日吧。反正師父云游去了，我待在這兒也挺沒趣的，還不如回京逍遙逍遙。”

    停云書院坐落在京郊外一座青山前，傍山而建，除了當?shù)厣矫衽c書院學(xué)子，鮮少有人來此。

    一座座樓閣庭院在松柏的掩映下，顯得愈發(fā)清雅別致。午后斜陽懶懶地搭上朱門綠瓦，鍍了一層溫暖的色澤。

    李聿走出齋舍繞到了東崇堂，這里離授課的講堂最遠也最是清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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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步入庭院便聽門扉“吱呀”一聲，被人自內(nèi)朝外推開，走出了兩個面容相似的少年。

    聽得其中一人感嘆道：“真羨慕阿翦，想做什么便去做了，倒是比好些男兒還要灑脫�！�

    另一人上前摟住了他的肩膀，嬉笑著眉眼道：“不如我們跟父親說一聲，去臨州看看阿翦？順便”

    話未說完便陡然瞥見了一張尤為厭煩的臉，腳下一滯，話在嘴邊打了個轉(zhuǎn)兒：“怎么哪都有你啊？”

    見狀，李聿抬了抬下巴，一雙輕佻的長眸半瞇著，語氣漫不經(jīng)心：“有緣唄�！�

    魏啟珧與李聿向來不對付，不管多少年過去，他們倆總是一見面便能燃起火星。魏啟邵卻一直未曾參與過他兄長與李聿的斗爭，對李聿也沒什么敵意。

    眼見他倆又要開始，不由抬手扶了扶額，沉吁一口氣后，走到了李聿面前，“想必李公子是來東崇堂躲清閑的吧，我和兄長正要離開，就不打擾了。”

    言罷便拉著魏啟珧往外走。

    李聿倒也領(lǐng)情，對魏啟邵頷首淺笑，慢悠悠地踱進了東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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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啟珧方要說的“誰和你有緣”還未說出口，就被魏啟珧攔腰截斷，生生拽走，心中憋著一口氣，遂沒走兩步便憤力甩開了魏啟邵，眉痕一重，神情不豫，“你同他客氣什么！”

    魏啟邵收回了手，稍微整頓袖上褶皺，繼而心平氣和地說：“兄長，李聿人并不壞，上次我在后山看見他陪那些山民的孩子在一起玩，還給他們做了草編�！�

    “他跟阿翦一樣，縱然言行張揚了些，到底心腸還是柔軟的。你若能放下成見與他好好相處，說不定也能成為交心的朋友�！�

    提到薛翦，但見魏啟珧眉梢松展些許，似乎有所動容。

    的確，很多人都認為阿翦刁蠻任性又愛擺大小姐的譜，全然看不見她另外一面，其實她若真心想讓一個人喜歡她，該是一件極其容易的事。

    她許是不屑這么做罷。

    若說李聿也是這樣的人

    思訖，魏啟珧與李聿爭鬧的每一瞬過往皆不可遏地涌至眼前，心中一頓怒火，遂冷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翊寧宮，側(cè)殿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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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一襲金云煙衫，身披朱紅薄紗，面容雍容華貴，向東而坐，身后的宮女們輕輕搖扇。

    而她左側(cè)，太子高成淮身穿一攏玄色蟒袍坐落在光瀑下，眉眼鋒利又透著如玉般的溫朗，周身散著與生俱來的高貴。

    皇后自眼風(fēng)里隱隱掃了他一瞬，試探般地提了一句：“淮兒，眼看你冠禮將至，這太子妃的位置也該定下了罷�！�

    即便是尋常百姓家的男兒，年歲到了總是要娶妻生子的。更何況他身為儲君，怎能沒有自己的子息呢。

    話音甫落，但見高成淮垂眸不語，眼底情緒晦暗難辨。

    皇后見狀柳眉微蹙，二皇子的那位現(xiàn)如今都有了身孕，自己這個兒子怎么一點也不著急。

    又連忙添問：“可有心儀之人？”

    高成淮輕輕一笑，心儀之人么？太子妃之位何時能由著他的心意而定？不過是娶個有身份有地位的姓氏罷。

    那人是誰于他來說，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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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臣沒有心儀之人，太子妃的人選還請母后替兒臣定罷�！�

    他的語氣輕緩，聽不出什么旁的情緒，卻正是如此更讓皇后心下掠過一縷心疼。

    太子這些年一直忙于政績，的確少見他親近女色。

    不知是自何時起，他做得每一件事情都恰到好處，叫人糾不出一點兒錯來，卻獨獨少了點人情味，冷冰冰的。

    抑或是生在皇家，本該如此。

    皇后暗吁了一口長氣，猶疑許久才緩緩露出一抹淺笑，道：“翦兒應(yīng)該就快回京了。你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彼此熟悉，她又是個乖巧孝順的，深討本宮喜愛。這在宮里待得久了，就想要有一人能解解悶。你總是寡笑寡言的，她正好替你補上了�！�

    頓了頓，又道：“況她的母族魏氏乃是將門世家，你舅舅又為當朝宰相，單論身份，她與你也再般配不過�！�

    話間皇后的目光一刻也未離開高成淮身上，似想探出任一分波瀾。

    卻見他面色平靜，清霜一樣的眉眼暗自劃過一絲譏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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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后到底是有多喜歡薛翦才能說出“乖巧”二字？

    他記憶中的薛翦可與“乖巧”分毫沾不上邊。

    薛翦她一身反骨、囂張跋扈，更無尊卑之分，也就是他少時尚能容忍她一二。

    念及此，高成淮似是提醒一般道：“表妹自幼性子倔強剛硬，只怕您和舅舅也定不下來�！�

    話落，皇后登時一噎，神情不覺染上幾分尷尬。

    薛翦這個孩子的確太有主見，固然在長輩面前會收斂光芒，可若是強迫她做她不愿意的事情，的確不容易。

    她思忖片刻后，復(fù)又柔聲說：“這件事自然是看你們倆的意愿了，你若是同意，便多花些時間去與翦兒相處，感情總是要靠培養(yǎng)的。”

    聞言，高成淮略微敷衍地點了點頭，道了聲“是”便施禮返回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