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課老師II

    在王瑤朱晶晶母女倆離開后，合唱團的候選小團員們也一個接一個地來到少年宮，上午的時間過去得很快。

    存異在得到這第一份全職工作的第一天就體會到了什么叫做‘筋疲力盡。送走最后一個孩子之后，她癱坐在琴凳上，全無最開始的優(yōu)雅姿態(tài)。她要用雙手撐在琴凳上，才能保持住自己的身體依然直立著。

    她保持著這樣的姿勢，腦袋向后仰，左右旋轉(zhuǎn)了自己發(fā)酸的脖頸，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她把隨意扔在鋼琴上的花名冊折好收進了文件夾之中，關(guān)了空調(diào)和燈，甚至貼心地把教室電閘也拉了下來。正當(dāng)她抱著文件，低著頭在隨身挎包里翻鑰匙的時候，歪歪放著的鋼琴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存異拿著鑰匙的手就這樣呆呆地懸在半空中，直到正午的陽光照射在金屬鑰匙上，又成為一小塊光斑反射到眼前時，她才如夢初醒般地嘆了口氣。

    她走回了教室，掀開了鋼琴凳的坐墊。坐墊下小小的儲物空間里放著本樂理入門書，幾只水筆，和一個白色的信封。

    她將鼓鼓囊囊的信封拿了出來，有些緊張地左顧右盼了一下，確定教室外沒有其他老師家長之后，才將信封收進挎包里。

    就在她把琴凳坐墊放回去，準(zhǔn)備離開教室時，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的警服男人把她嚇了個措手不及。

    存異被嚇得猛地一下站起身來，在半秒內(nèi)完成了‘起立—轉(zhuǎn)身’這兩個大幅度的動作。突然的體位變化讓她脆弱的心肌來不及將血液泵至全身，她還沒能看清來人的相貌，就眼前一黑，繼而四肢發(fā)軟地癱倒在了鋼琴旁。就連琴凳都被她倒下的動作帶倒在了地上，失去固定物的坐墊被摔在了一旁，里面的雜物一股腦地都掉到了地上。

    “誒！老師您沒事兒吧？”那名警員也是剛走到三樓教室門口，還沒來得及出聲呢，見常存異突然摔了一下，也把他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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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趕忙小跑到常存異身邊，提溜著她的胳膊把人扶了起來，又忙不迭地蹲下幫她撿東西：“不好意思啊老師，是不是我走路沒什么聲音把您給嚇著了，當(dāng)刑警的□□慣了，真的不好意思�！�

    “沒、沒事�！贝娈愐性阡撉偕�，拍了拍旗袍上沾上的灰，抬頭打量起了面前自稱‘刑警’的男人。

    這人看上去年紀(jì)不輕了，四十出頭，面容方正，不僅沒有刑警的威嚴(yán)，反而還有些慈眉善目。警服之下更是藏著中年男人都逃不過的啤酒肚，除開這身警服，他和來送孩子參加興趣班的其他父親別無二致。

    “您說……您是刑警？”懷著對他這身警服的敬畏，存異還是收起了自己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法，用可以說得上畢恭畢敬的態(tài)度挑起了話頭。

    警服男人看出了存異眼中的警惕，了然地摸出了自己的警官證擺在了她面前：“是的，我是市刑警支隊的支隊長葉軍�！�

    “葉警官�！痹诳催^了警官證后，存異還是不敢放松自己吊起來的心，“請問葉警官有什么事嗎？”

    對任何普通市民來說，刑警找上門來都不代表有什么好事發(fā)生。

    “是這樣的，因為你的手機一直打不通，電信局留的座機號碼也沒人接，所以我們才會來少年宮找你�！比~軍說著，也環(huán)視了一圈音樂教室，確認學(xué)生和家長都已經(jīng)走光了，才繼續(xù)說道。

    “老師現(xiàn)在方便嗎，那我就有話直說了。”葉軍在得到存異的首肯后，瞬間收起了和善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執(zhí)法人員特有的嚴(yán)肅神情。

    “廣州市那邊有個案子要求我們寧州刑警進行協(xié)助調(diào)查，請問你最后一次和常求同聯(lián)系是什么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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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異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而是晗了頷首，左手舉到下巴處虛握成拳，做出了正在思考的姿勢。

    她精致姣好的五官在低頭的那一瞬間緊縮了一下，被眉筆勾勒出漂亮輪廓的柳葉眉也不著痕跡地皺在了一起，但在她再次抬頭與葉軍對視時，臉上已經(jīng)掛上了人畜無害的無辜神情。

    存異的眼珠比一般黃種人要來的更加清透些，那雙總是含著瀲滟水光的杏眼能讓人相信任何從她唇舌之間吐出的話。

    “是年初，初二初三回娘家那兩天，接著這半年多我們都沒有互相聯(lián)系過了�！贝娈愑悬c艱難地說著，垂下了眼簾，天生濃密如扇的睫毛輕顫了幾下，似乎是很不愿回想起有關(guān)‘常求同’其人的事情。

    存異說到這兒，唇膏也遮不住蒼白顏色的雙唇上下翕動了幾下，最終還是將已經(jīng)在喉間滾動了幾遍的話咽了回去。

    “半年多沒有聯(lián)系你，你們也沒有見過面嗎？”葉軍一聽，覺得她們姐妹之間的關(guān)系有些奇怪，便接著追問道，“你們是雙胞胎姐妹，學(xué)籍信息上顯示你們倆上大學(xué)之前都是同校同班沒有分開過，關(guān)系應(yīng)該很親密吧？”

    存異沉默了許久，久到饒是葉軍這樣溫吞的性格都開始覺得急躁了起來：“常老師，這是一起刑事案件調(diào)查，如果你不配合的話，我們有權(quán)傳喚您到警局去接受進一步詢問的�！�

    “……”她捻起了一束垂落在胸前的發(fā)絲，不斷揉搓著發(fā)絲的指尖透露了主人心中的不安。

    “常老師，請你——”配合，然而葉軍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存異打斷了。

    “她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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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異輕飄飄地拋出這么一句話，眼神越過了葉軍，看向他身后教室外的藍天。

    “我們是雙胞胎，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從來不以姐妹相稱，我們堅信對方是這個世界上另一個自己……至少曾經(jīng)是這樣的，高考以后，我如愿去了音樂學(xué)院，求同也去了她夢寐以求的醫(yī)科大學(xué)�！�

    “大一的暑假結(jié)束前，家母突然宣布我們姐妹倆中要有一個人嫁給她生意伙伴的兒子，對方在我們之中選擇了‘頭腦更優(yōu)秀’的求同，因為她腳踏實地考上了醫(yī)科大學(xué)，而我只是個靠音樂特長才能上大學(xué)的藝術(shù)生�！�

    2002年的九月，常家的一對姐妹花只有其中的妹妹回到了象牙塔，姐姐則是被迫退學(xué)，嫁給了一個姐妹倆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她恨家母，恨她的丈夫，更恨我�！�

    葉軍也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復(fù)，這個四十來歲的大老爺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囑咐存異這段時間不要離開寧州市之后悻悻回到了刑警支隊。

    存異坐在琴凳上，又過了良久，才自嘲般嗤笑了一聲，聲音細微到連她自己都不怎么聽得清。

    她沒有告訴葉軍的是，雙胞胎中特別的默契讓她對姐姐心中的恨意感同身受。事實上，她在常求同的婚宴結(jié)束后就搬出了盛滿童年回憶的家，在父親的幫助下購置了一套寧州市的公寓，除了過年之外再也沒有回過有母親在的那個家。

    存異冷著一張臉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其他老師都已經(jīng)收拾好了教材教案準(zhǔn)備下班了。奧數(shù)班的唐老師是個相當(dāng)熱衷于團建的中年女教師，她一見存異走進辦公室，就熱情地和她打了個招呼：“小常老師來的正巧，大家正說著要不中午去聚餐吃火鍋，小常老師來嗎？”

    存異瞬間就掛上了那副溫溫柔柔的笑臉，微笑著婉拒了唐老師的邀請：“謝謝唐老師，我今天就先不去了，我剛搬家，家里有好多東西等著我去收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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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啊，真可惜，還說就當(dāng)是給小常老師接風(fēng)呢�！碧评蠋煹纳袂橹辛髀冻鲆唤z可惜，但她的視線很快就轉(zhuǎn)移并鎖定在了后腳走進辦公室的另一名男老師身上。

    “東升啊，為了慶祝結(jié)課，大家商量著中午去聚餐，你來嗎？”

    “我就不去了，我愛人今天在家，她難得休息一天�！睆垨|升從存異身邊走過，擦肩而過時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這個沒見過的年輕姑娘，不曾想對方也懷著一樣的想法，他一下就對上了年輕女人那雙森林小鹿般的雙眸。

    兩人都是一愣，最終是存異先用一個更為和煦微笑和點頭示意緩解了兩人間這一絲尷尬。

    “行，那咱們就試聽課見了啊。”唐老師在半分鐘內(nèi)被連續(xù)拒絕了兩次，不過這并沒有影響到她的好心情。

    坐在后面的作文課老師也是剛畢業(yè)沒兩年的年輕人，她雙手撐在辦公桌上，托著自己的臉頰，年輕的眼里寫滿了憧憬和向往：“像張哥一樣顧家的好男人現(xiàn)在可越來越少了，你們都好好學(xué)學(xué)張哥�！�

    辦公室里的大家，特別是稍年輕些的老師都紛紛笑了起來，頗有些起哄的意味。張東升在這么活潑的氛圍里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推了推眼鏡，目光在眾人身上游移了一圈，表情依然和善：“下次吧，下次我請。”

    “行，那咱們趕緊走吧，肚子都餓了�！�

    “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