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叛親離的師尊（三） 怕人間

    仙門正派之中，是不該出現(xiàn)魔物。

    不是眼前的意外，顧清淮險些忘了這件事。如果一年多以來心魔有所改變，還算是一樁佳話，但舒質(zhì)幾乎是將自尋死路自作自受自取滅亡貫徹到底，頑固不化。

    有時候顧清淮都要反而被他說服，可見即使初生就被教化的魔物，也是生來反骨，能言善辯而且……蠱惑人心。

    顧清淮眨了一下眼睛，頃刻收了劍，冷眼看著其他人押住那個與魔修勾結(jié)的人：“先關(guān)押在牢中，審問清楚再行處置�！�

    即使諦梓不是魔修，同門爭斗點到即止，剛才若不是顧清淮出手，另一個弟子必然當(dāng)場身亡。

    ……這樣一打岔，顧清淮已經(jīng)壓下了心頭涌起的想法。

    一年里舒質(zhì)逐漸摸清了顧清淮的底線，常常在底線邊緣來回試探反復(fù)橫跳，甚至有一回他成功跑了——是顧清淮險些以為他走了，已經(jīng)要下令三千里禁制去找人，一個懶洋洋擲過來的水球，打消了顧清淮的驚怔。

    前一天晚上，顧清淮去看了心魔的夢境，想要了解他在想些什么。

    夢里不是清凈的佛堂高樓，是煙火巷陌，不是一步一步向上的階梯，是九天攬月五洋捉鱉的飛行物和巨船。

    即使顧清淮對此表現(xiàn)得毫無波瀾，卻再沒能靜心入定修煉。對于即將面臨的證道來說，心亂不是什么好預(yù)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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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場下的動亂被處理，掌門撫摸著胡須走來笑著問：“你不收弟子？”

    “我已有一位弟子。”顧清淮說。

    掌門驚愕，懷疑自己聽錯了：“這是何時發(fā)生的事？什么靈根？”

    門輕響了一聲。

    推開玉殿門時，掌門注意到顧清淮的動作習(xí)慣性放輕，下意識地怕打擾了里面的人。里面燈火昏暗，悄無人聲。

    掌門開玩笑道：“你這是回自己殿中，還是來這里作客？”

    “知道的是收弟子，不知道的還以為結(jié)契道侶�！�

    顧清淮澄明目光有短暫凝滯，微微皺眉想要反駁，顧慮現(xiàn)在是心魔休憩的時間，只是轉(zhuǎn)頭看了掌門一眼。

    “就是這眼神……什么樣的弟子能讓你如此小心，我一定要見見�！�

    掌門掀開簾子一進去，見一個玄衣金帶的背影坐在黃金囚牢里面，手指緊緊抓著金欄，頗有些古詩里“無人會憑欄意”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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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質(zhì)一聽系統(tǒng)說諦梓的劇情線變動，就醒轉(zhuǎn)過來，坐了有一刻鐘，顧清淮他們就回來了。

    諦梓的事也不難理解，顧清淮只是需要一個弟子應(yīng)付青玉臺的交代，并不拘泥是誰，現(xiàn)在有了一個，當(dāng)然不需要再來一個。雖然諦梓跟魔尊的交往比舒質(zhì)以為的發(fā)生得更早。

    掌門剛要說話，囚牢中的青年轉(zhuǎn)過身來，那張面容與顧清淮一般無二，丹唇不語先笑，眼睛沉墨攜雪沾霜，與青玉臺諸多弟子不同，面對掌門和顧清淮，他毫無禮義尊卑，給人第一眼的感覺充滿了矛盾——

    就像神佛像上生的青銹。

    掌門原本想問這黃金囚籠和鎖鏈?zhǔn)窃趺椿厥�，隨即想到了黃金的作用是抑制魔氣，目光凝重了下來：“清淮，這就是你的弟子？”

    顧清淮走進去，淡淡看了看舒質(zhì)。

    ——在掌門面前還不尊師重道？

    故作淡定仿佛從未進他夢里窺視的仙風(fēng)道骨模樣，讓舒質(zhì)都樂了。

    ——不然除魔衛(wèi)道？

    顧清淮像無奈捏了捏眉心，順勢低頭遮掩住眼底一劃而過的暗色，回答掌門：“是，前些天太頑劣，抓捕東海蛟妖的囚籠鎖鏈沒用得上，索性利用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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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門猶豫過后還是相信了這番說辭。以顧清淮對妖魔的厭惡程度，不可能收魔物為弟子。想至此，掌門笑著走過去，打量了一番舒質(zhì)，奇道：“雖說天下對方之大無奇不有，但我還是第一次見像你們這樣，長得如此相像的兩人�！�

    一邊說，掌門一邊打開了黃金囚牢，對顧清淮說：“今日門派大喜，你罰也罰過，何必這樣不知變通�！�

    顧清淮心里想，誰罰誰還說不定，他一個天下第一的仙尊，日日當(dāng)心魔的陪練，從小水球變成水龍柱，夜里修煉還會因?qū)Ψ讲灰?guī)整的姿勢分神。

    若非修煉講究有始有終不可半途而廢，他早已經(jīng)后悔多生事端收這弟子。

    舒質(zhì)并不客氣，掌門一開門，他就走了出來，瞥瞥顧清淮，俊美無儔的臉上挑起笑。他明明什么也沒說，顧清淮卻在他眉眼里看出一二分得意。

    這天之后，舒質(zhì)算是在青玉臺掛了實名，正式成了青玉臺弟子，也不必拘束在玉殿之中，可以自由出入青玉臺——但顧清淮依然沒有給他踏出連綿山巒陣法的通行令。

    這是最后一道禁錮。

    一年多的相處，已經(jīng)為舒質(zhì)積累下了一些信任，哪怕他看起來并不值得信任。

    青玉臺弟子們都清心寡欲，驟然來了個從未見過的小師弟，還是仙尊的弟子，輩分大卻好說話得很，聽誰喊到都是笑吟吟的，每當(dāng)他負(fù)木劍坐在劍涯下喝水，總有人悄然側(cè)目。

    一枚飛鏢扎落在地，還攜帶了一張兜著劍穗的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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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質(zhì)緩慢眨了眨眼，從劍涯邊回過頭，一個英姿颯爽的師姐抱著手臂向這邊看過來，見他回頭也不露怯，反而一笑。

    舒質(zhì)感覺到某個地方的目光如芒在背。

    【師姐有眼光，好颯�！�

    【……變著法夸自己真有你的。】

    半日后，仙尊跟掌門閑聊了聊，風(fēng)輕云淡地增加了暗器長老門下弟子的修煉課程，以防弟子們在苦修中還有閑暇動什么風(fēng)月心思。

    傍晚，回到玉殿。

    “會不會太明顯？”舒質(zhì)隨口說。

    顧清淮翻書的手一頓：“哪方面？”

    “師姐看出來了。”

    顧清淮沉默了少頃，“你和我相貌相同，又是我心魔，少招惹門中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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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質(zhì)張了下口，半天沒說出話來。他竟然還有被誣賴招惹人的一天。

    第二日，舒質(zhì)就決定坐實罪名，以免有人誤以為他之前就是在拈花惹草。

    劍修的弟子練完了劍，正要擦汗，一副水墨含笑眉眼從旁邊出現(xiàn)，玄衣金帶高高束冠，身形清俊利落。

    弟子猛然收回了擦汗的手，強撐斯文結(jié)結(jié)巴巴：“師，師弟？”

    “切個磋？”

    寫作切磋讀作“練劍很難避免手指腳踝接觸啊師兄怎么臉紅”。

    丹修弟子煉丹，丹之多，一爐燉不下。

    你的小師弟突然出現(xiàn)：“吃個糖？”

    丹修弟子：“丹藥不能，不能……”

    一分鐘后，弟子沉默地給出爐的提升境界的丹藥都包上了糖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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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告訴我?guī)煾��！钡茏討n心忡忡紅著臉囑咐。師弟已經(jīng)拿著糖袋子悠哉悠哉御劍跑遠了。

    器修看著新鮮出爐的法寶興高采烈，剛要邀請諸位同道來品鑒，一道好聽聲音幽幽問，

    “師兄是汽修嗎？”

    器修弟子撓了撓頭，不知道仙尊門下的小師弟怎么跑來了他們器修的天工山：“師弟有何見教？”

    “師兄會做汽車嗎，”舒質(zhì)興致頗好，“四個輪子的，我畫給你看？”

    一柱香后，器修長老不知何時站在了后面，看著舒質(zhì)在紙上畫的器具若有所思。

    不到一個時辰，整個天工山就開始研究圖紙。臨走，舒質(zhì)還收到了一支玉雕的杜鵑花，設(shè)計精巧，每一片花瓣都是一個傳音玉簡，文雅別致，雖然對實戰(zhàn)沒什么用，但風(fēng)靡暢銷于人間富貴人家。

    符修弟子煉成一張?zhí)炖追�，舒質(zhì)悄悄探頭：“師兄……”

    下一刻，天雷符不受控制地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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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紫色天雷落下。

    “小師弟！”

    仙尊的弟子養(yǎng)病深居簡出，玉殿外掛了個歪歪扭扭的小牌子：謝絕符修探病。

    顧清淮在殿中看著藥爐咕嚕嚕冒著熱氣，眉目沉靜：“消氣了？”

    舒質(zhì)心不在焉拋著丹修之前給他的一堆糖丸，感覺到自己突破金丹境界的日子越來越近。

    藥爐逐漸熄火，顧清淮將藥端過去，放在邊上，看到舒質(zhì)臉上還有塵土沒擦：“不知是那個符修學(xué)藝不精，還是你太……”惹是生非。

    “這還用問嗎？”舒質(zhì)驚了，“不是很明顯是天妒英才？”

    雪白絹巾按在他臉上擦拭，過了會兒，嘆了口氣。

    舒質(zhì)：“我得了絕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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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天地造物，不會有這種東西�！�

    實在是平日里顧清淮太控場，突然又是煎藥擦臉又是嘆氣，舒質(zhì)很難不懷疑下一句就是“你還有什么遺言”。

    看出舒質(zhì)的疑慮，顧清淮輪廓深刻的面容里看不出多少情緒：“你將要突破金丹，按慣例，要去一趟人間歷練�！�

    “很好，我今天就走。”舒質(zhì)毫不猶豫。

    顧清淮垂眸注視著他。

    “待青玉臺事了，我會過來�！�

    舒質(zhì)一頓，他當(dāng)然知道，這幾天里顧清淮幾乎將青玉臺種種事務(wù)處理完了，一眼就知是要遠行，但還是要裝作驚訝：

    “怕我為禍人間？”

    玉殿中已經(jīng)火光很小的藥爐還發(fā)出細(xì)小的火燒火燎的聲音，燭火火光接成一條直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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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清淮面容淡淡，仍是光風(fēng)霽月克己復(fù)禮的風(fēng)骨神采。舒質(zhì)以為他懶得理這句話，就別開了目光。

    “人間沒那么好，也許會讓你失望�！�

    藥爐底下爆發(fā)出噼里一個火星，驟然熄滅了。

    “怕人間對你不好�！�

    舒質(zhì)拋上去的糖皮丹藥骨碌碌掉在地上，滾了一兩圈。半晌，他啞然，仰頭笑了下，真心實意道，

    “你真是一個好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