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再見

    在懷念恢復(fù)的半年里，謝淮初和喻言一直帶著她在公司工作，盡管懷念依舊沉默且安靜，但每天的工作和那只薩摩耶“饅頭”的陪伴，成了她最重要的支柱。

    雖然懷念時常陷入迷茫與空洞，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逐漸學(xué)會了在這個新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謝淮初和喻言輪流照應(yīng)她，她不歸任何項目組，只負(fù)責(zé)會議紀(jì)要。

    喻言說她現(xiàn)在還在恢復(fù)期，不適合太多雜務(wù)，謝淮初點頭默認(rèn)，將她的位置安排在自己的辦公室外側(cè)——一個被綠植和隔音玻璃環(huán)繞的小角落，恰好能看見會議室，也能避開人群。

    給她的薩摩耶“饅頭”安了一個小窩。

    狗狗每日安靜地窩在那里，偶爾在懷念腳邊撒嬌蹭一蹭，成了她心理上重要的依靠。

    在公司，饅頭是例外的存在。

    謝淮初特地為它在她辦公桌旁準(zhǔn)備了個小窩，軟墊、飲水機、小球一應(yīng)俱全。

    有時會議太長，狗會坐在她腳邊，望著她發(fā)呆；有時她情緒低落，它就默默靠近，用頭輕輕頂她的膝蓋。

    進(jìn)入九月中旬，懷念已適應(yīng)了工作節(jié)奏。

    每天上午和下午，她會隨謝淮初和喻言進(jìn)出不同會議室，記錄下每一場討論、修改、交接。

    她不多說話，只在會議前后與兩人簡單交流，表情平靜，像極了一個訓(xùn)練有素的助手。

    她的筆記條理清晰，邏輯準(zhǔn)確，所有發(fā)言都會在會后兩小時內(nèi)整理成電子版，附上行動摘要和優(yōu)先級排序。

    即便她不記得從前，工作本能卻保留得完好如新。

    有時喻言看著她打字的速度會發(fā)呆，然后感嘆一句：“你以前該不會就是干這個的吧？不然也太夸張了。

    ”懷念會停頓一秒，抬頭，眨眨眼，“我不知道。

    ”她的聲音仍舊柔緩，有些空。

    但最近，語調(diào)里漸漸多了真實的溫度。

    她依然不知道自己過去的生活，失去的記憶對她來說像是一張空白的畫布。

    那些過往的情感與經(jīng)歷，都被某種無形的力氣涂抹掉了。

    她的世界是新的、沒有過往印記的。

    每天，唯一讓她感到連貫的，便是這些工作會議的記錄。

    “懷念，你做得很好。

    ”

    喻言每次走過她身旁時，總會輕輕點頭，語氣總是透著一股淡淡的關(guān)切。

    謝淮初則偶爾會停下手頭的工作，給她遞上一杯咖啡，“別太累，休息一下。

    ”他們對她一直特別照顧，仿佛她脆弱得隨時會崩塌。

    盡管她從來沒有開口詢問過過去，但她知道自己有些地方被他們特別保護(hù)著——她沒有反對，也沒有問為什么。

    九月下旬的下午，瑞禾與遠(yuǎn)舟的項目推進(jìn)會議準(zhǔn)時開始。

    會議室玻璃門被人從外輕推，風(fēng)從門縫間灌進(jìn)來，吹得懷念桌上的紙張微微揚起一角。

    她伸手壓住文件，卻在抬頭的瞬間，正對上一道熟悉又遙遠(yuǎn)的身影。

    時嶼。

    那一刻，她指尖微頓，胸腔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但她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只是輕輕垂下眼睫，繼續(xù)翻開筆記本電腦。

    而站在門口的時嶼，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

    他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她。

    三年了，自從那個悉尼的雨夜分別后，她的名字被他小心翼翼地收進(jìn)日常生活之外，誰知竟在毫無準(zhǔn)備的日子，以這樣的方式、這樣的距離再次出現(xiàn)。

    她換了發(fā)型，氣質(zhì)也安靜許多，眼神空空的，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他。

    她居然對他——視若無睹。

    時嶼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錯愕和冷意。

    “請坐吧，遠(yuǎn)舟那邊負(fù)責(zé)內(nèi)容的是你？”謝淮初打斷了他的遲疑，微笑而有禮，語氣里帶著下意識的掌控。

    他沒有介紹懷念，甚至連她的名字都刻意省去，只淡淡道，“記錄員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可以開始了。

    ”喻言坐在另一側(cè)，斜靠在椅背上，目光含著三分笑意七分提防，像是隨時準(zhǔn)備替懷念擋住風(fēng)雨。

    時嶼最終坐下，話一出口便直入正題，語速冷靜、邏輯清晰。

    他沒有再看懷念，但眼角始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余光，像是在確認(rèn)她是不是故意無視他，還是已經(jīng)……變了。

    懷念始終沒有抬頭，手指安靜地在鍵盤上飛快敲擊。

    她不知道那個注視她的人，是她失去記憶前愛過三年的男人。

    而他，也不知道她早已將那三年徹底遺忘。

    會議室里的空氣仿佛被無形的玻璃隔斷，只有鍵盤聲和幻滅般的沉默，填滿了重逢時的所有縫隙。

    會議結(jié)束后，時嶼起身，終于朝她走了兩步。

    “懷念。

    ”她指尖頓住，緩緩抬頭，眼神冷靜如水，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你是……？”短短幾個字，卻比任何一句“我忘了你”都?xì)埲獭?br />
    謝淮初和喻言幾乎同時起身，走到她身側(cè)，像天然的屏障。

    喻言語氣淡淡：“她不太記得以前的事情，不太習(xí)慣私下接觸。

    ”謝淮初不緊不慢地補了一句：“以后開會，我們可以傳文件，不必當(dāng)面溝通。

    ”時嶼愣了愣，垂在身側(cè)的指節(jié)收緊。

    他眸色沉了下來，卻沒有再追問什么。

    他看著懷念，懷念看向電腦屏幕，眼神空白。

    世界仿佛回到了他們從未相識的。

    會議結(jié)束后的一個小時，時嶼回到遠(yuǎn)舟科技總部，沒進(jìn)辦公室，徑直推開江昱恒的門。

    江昱恒正準(zhǔn)備收拾東西去實驗樓，一見他這副沉默又緊繃的模樣，便挑了下眉：“怎么了，看你臉色，不太妙。

    ”時嶼沒坐，站在他辦公桌前，嗓音低得幾乎沒有起伏：“我在瑞禾見到她了。

    ”江昱恒一頓，立刻明白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誰。

    “懷念？”時嶼點頭，眼神盯著桌面某處，像是還沒從剛才的情緒里掙脫出來。

    “她是他們會議記錄員。

    ”他頓了頓，又重復(fù)一遍，“坐在我面前，全程沒看我一眼。

    ”江昱恒合上電腦，眉心輕蹙：“她……認(rèn)出你了嗎？”“沒有。

    ”時嶼盯著江昱恒，“我叫她名字，她抬頭看了我一眼，問我‘你是？”空氣凝住了幾秒。

    江昱恒沒立刻回應(yīng)，而是靜靜地看著他，像是在權(quán)衡要不要說出某些可能的話。

    “她看我的眼神，就像……不認(rèn)識我。

    ”時嶼嗓音干澀，眼神冷靜卻藏著不安，“不是回避，不是冷戰(zhàn)，是徹底的、陌生的空白。

    ”江昱恒輕聲道：“她出車禍了你知道嗎？”時嶼眼神驟然凌厲：“我當(dāng)然不知道。

    ”“車禍發(fā)生在六月底，聽說在國內(nèi)剛落地沒幾天。

    她媽這幾個月一直沒公開說太多，也沒通知老朋友。

    謝淮初和喻言是她初中同學(xué)，他們把她接過去照顧了。

    ”江昱恒緩緩說著，目光落在時嶼臉上，觀察他的反應(yīng)。

    時嶼眸色變了幾分：“你早就知道她回國，也知道她受傷了？”“我聽說過，但不確定情況。

    今天你看到她，我想，可能她……失憶了。

    ”江昱恒頓了頓，“你剛才的描述，和我猜的一樣。

    ”時嶼沒有說話。

    他的指尖緩慢收緊，骨節(jié)發(fā)白。

    良久，他低聲問：“他們知道我和她的關(guān)系？”“謝淮初和喻言，知道你們是前任，至于原因，他們沒透露。

    ”江昱恒靠著椅背，語氣平靜，“但我猜他們沒告訴你懷念失憶的事，是怕你靠近她。

    ”時嶼低笑一聲，笑意里沒有溫度：“所以他們把她藏起來，不告訴任何人她回來了、受傷了，還……失憶了。

    ”“你現(xiàn)在生氣了？”“我沒資格生氣。

    ”時嶼嗓音冷硬，“我只是——”他說到這里忽然頓住了，仿佛情緒卡住喉嚨。

    “我只是沒想過，她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會是這樣。

    ”江昱恒沉默片刻，道：“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做？”時嶼眼神一點點冷下來，像是迅速將剛剛那點情緒抽離，藏進(jìn)深處。

    “什么都不做。

    ”他說，“但我想知道，她忘掉的，是三年里的全部，還是……只忘了我？”江昱恒看著他，嘆了口氣，沒說話。

    因為他們都知道，有些答案，不問才更好受。

    九月的末尾，遠(yuǎn)杉市的空氣慢慢冷了下來，會議卻越來越密集。

    自從上次與遠(yuǎn)舟的項目正式啟動，瑞禾這邊每周一次對接，每次都由謝淮初和喻言主持，懷念作為會議記錄人員，坐在一旁低頭安靜地敲字，從不插話。

    但她的安靜，不止一次引起遠(yuǎn)舟高層的側(cè)目，尤其是時嶼。

    謝淮初注意到了。

    會議散場得早，懷念收拾完筆記本后起身，抱著文件準(zhǔn)備先回工位。

    辦公室外廊道的光照很明亮，地板反著玻璃般的冷光。

    剛走出會議室?guī)撞�，身后傳來一道熟悉的腳步聲。

    “等一下。

    ”懷念微微頓住，轉(zhuǎn)頭。

    時嶼站在幾步外，臉上沒有什么表情，語氣也冷淡：“我想跟你談幾句。

    ”懷念下意識地收緊文件本，聲音平靜：“項目的事可以聯(lián)系謝總或喻總，我只是負(fù)責(zé)會議記錄。

    ”時嶼往前走了一步：“不是項目的事。

    ”她眉頭輕輕蹙起，明顯帶了戒備。

    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謝淮初和喻言并肩走來，語氣輕松像是偶然路過。

    “懷念，你先回辦公室吧，我和時總再確認(rèn)下流程。

    ”謝淮初語氣溫和，但眼神卻直接掃向時嶼，帶著不動聲色的壓迫。

    喻言更直接，笑著替懷念接過文件：“下樓的咖啡你要不要？我正好順路。

    ”懷念點點頭，有些遲疑地走開了。

    她沒看時嶼一眼，像是真的對他一無所知。

    走廊里只剩三個男人。

    氣氛一時沉了下來。

    “你們怕她見我？”時嶼開口，語氣不高，卻極有壓迫感。

    謝淮初看他：“不是怕，是不想她不舒服。

    ”“她是真的不認(rèn)識我，”時嶼的眼神冷了些，“還是你們讓她裝不認(rèn)識？”喻言笑了一下：“你想多了。

    她要是還記得你，早就摔門走人了。

    ”“她到底怎么了？”時嶼逼視著謝淮初，聲音不大，卻帶了隱隱的質(zhì)問。

    謝淮初沉默片刻，只說了一句：“她現(xiàn)在很好，不需要舊人打擾。

    ”這句話平靜，卻像一面墻，結(jié)實地?fù)踉跁r嶼面前。

    時嶼沒有再追問。

    他站在原地，看著懷念離去的方向，眼神沉沉，仿佛在權(quán)衡什么。

    他意識到，這些人不是偶然在保護(hù)她，而是在有意地阻止他接近她。

    那種壓抑而微妙的敵意，像一張無聲的結(jié)界，把她包裹在一個他無法靠近的世界里。

    但他也明白，越是這樣，她的狀態(tài)就越不尋常。

    她不是不認(rèn)得他——她是真的，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