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幅畫是真的
門鈴聲響起,曲邵華放下手中沾了墨水的毛筆,年過六十步伐仍舊穩(wěn)健,快步走過去開門:“來了�!�
一打開,便看見站在門后的沈墨朝他微微頷首:“曲老師�!�
曲邵華和沈墨不太熟悉,兩人有聯(lián)系也完全是因為蘇晴在中間起到的作用。
以前蘇晴還在他這里學畫畫的時候,沈墨每天都會來接她下課,但和他也只是點頭之交,多數(shù)時候沈墨都是接了人就走。
所以對于沈墨主動找上他,說是有關(guān)蘇晴畫的事兒要問他,他還是有些意外的。
“來了啊沈墨�!辈贿^他把蘇晴當親孫女,那自然也是得把沈墨當親孫女婿來看待,朝他露出一個和藹的笑,曲邵華探著腦袋看向他身后問,“小晴沒來?”
“嗯。”沈墨毫無遲疑地給出一早就想好的借口,故作為難,“我背著她來的,這件事暫時還不想讓她知道�!�
曲邵華也不由皺眉:“是什么很嚴重的事嗎?”
沈墨:“有關(guān)她職業(yè)生涯的事�!�
得知和蘇晴的前程有關(guān),曲邵華立即嚴肅起來。
他有才,也是一位惜才的人。
他知道蘇晴在繪畫方面是多有天賦,前程必然是一片康莊大道的,他不希望有任何突發(fā)意外或事件而導致她的前途莫名地葬送掉。
她的畫就該被世人所知曉和銘記。
他側(cè)過身給沈墨讓開位置:“你進來和我說說�!�
拳頭下意識攥進,頓了一秒,沈墨才走進屋子里:“打擾了曲老師�!�
兩人在茶桌前坐下,曲邵華已經(jīng)顧不上待客之道給沈墨倒杯茶了,直接單刀直入,皺著眉擔憂地問:“有關(guān)小晴前途,是什么意思?”
沈墨小幅度地做了一次深呼吸,竟給人種他有點緊張的感覺。
罷了,已經(jīng)來到這里了,他早已沒有退路可言。
況且在這種時候才如同敗兵臨陣逃脫是他絕無可能會做出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就去直面,去應對。
這才是一切事情唯一的解法。
沈墨抬起手,把一直握在手里卷在一起的兩幅畫放到桌上打開,隨即把一大一小的畫左右排開,正朝著曲邵華,方便他觀察。
看見兩幅幾乎一模一樣的畫,不待沈墨說什么,曲邵華第一時間先皺起了眉頭,似乎已經(jīng)猜到了沈墨準備告訴他的是什么事了。
白色的紙上畫的——
赫然是有道模糊人影在深淵中墜落的圖。
大的那幅用的水墨,小的那幅用的鉛筆。
蘇晴如果看見,大概回一瞬間回憶起自己是在何種的驚懼和崩潰之下畫下的這幅畫——那一天,她險些失去了她最寶貴的手指。
暗中打量曲邵華的神情片刻,沈墨才開口道明自己這一趟的來意:“曲老師,想請您幫我看一看,這兩幅畫……”可疑地停頓一秒,沈墨才似是有些艱難地把后半句話給說出來,“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嗎?”
好像問出這個問題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給他宣告了死刑。
但沈墨的心仍然掛在懸崖邊上,放松不得半點。
他生平第一次感到緊張。
她的出現(xiàn),實在讓他變得不再像他,連他都覺得陌生。
沈墨說完,便不再說話,給曲邵華思考和判斷的空間。
曲邵華坐直了身,戴上眼鏡,把兩幅畫挪到自己面前仔細觀察,甚至還舉到了眼前,左右來回對比,恨不得掏出放大鏡把每一個細節(jié)都看清楚。
越是看,他本就有些溝壑的眉頭皺得越是緊。
不動聲色觀察他的沈墨見狀,也下意識跟著蹙眉。
拿不準他這是什么意思,卻又不敢貿(mào)然開口打擾他,生怕把他一閃而過的靈光給趕跑。
短短的十幾分鐘是前所未有的漫長,煎熬得磨人。
后來回憶起這天,沈墨總覺得,那時候的他就如同安靜等待執(zhí)行死刑之日到來的亡命徒。
許久,曲邵華才放下畫,摘下眼睛后抬手揉了揉因為過于專注而有些花了的眼,沉重地呼了口氣,才抬起頭看向?qū)γ婵此破届o實則也焦急地等待答案的沈墨,緩聲道:“不,不是一個人�!�
可同樣的答案對于不同的人而言,意義卻是迥然不同。
曲邵華覺得這是有人抄襲模仿了小晴的畫,甚至還可能準備用它來做什么以徹底毀掉她在藝術(shù)界的聲譽。
可沈墨卻覺得心好像墜落了下來,解脫了,終于無需再糾結(jié)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只不過解脫的同時,隱隱有另外一種陰暗的情緒從暗中悄悄爬上來,但他不明白那情緒代表著什么——或許只是不想弄明白。
沈墨也呼了口氣。
審判終于落下。
他突然赦免于死了。
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曲邵華道出他的分析:“從遠處看,兩幅畫完全相差無幾,但若是懂行的人細究的話,還是能輕易發(fā)現(xiàn)其中的不同。”
曲邵華抬起眼看向仿佛松口氣的沈墨,雖不解,還是道:“雖然一些繪畫時的習慣以及筆觸有些雷同,但所使用的繪畫技巧卻不盡相同,可以看出來,是分別從不同的地方學的繪畫,因此可以得出它們不是同一人所畫�!�
沈墨安靜地聽曲邵華解釋。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甭犅劥搜�,沈墨的心莫名的再次提起,曲邵華繼續(xù)道,“兩幅圖雖說像,但繪畫時,最需要也最難的其實是要畫家去傾注情感,才能讓畫活過來,讓看畫的人產(chǎn)生共鳴。”
看著桌上的兩幅圖,曲邵華視線落在其中一幅,像是也被其影響了似的,開口時都無端變得沉重:“它們之中,有一幅情感飽滿得幾近溢出,讓人看著就能真切地感受到那種在永無止境的失重中看不見光的絕望。另一幅沒那么深重的情緒,只是單純在依葫蘆畫瓢,臨摹出來的�!�
曲邵華作為蘇晴的老師,自然是能夠認出來屬于她的畫的,正是因為如此,才讓他更像是被一塊巨石壓得喘不過氣。
而沈墨這里,轉(zhuǎn)得飛快的大腦此刻已經(jīng)在叫囂著讓他閉嘴,不要問接下來的話,立刻帶上畫轉(zhuǎn)頭就走。
挺直了脊背,沈墨垂眸看了眼兩幅畫,喉結(jié)幾次上下滾動,最后還是嘶啞著嗓音,張開了口:“那……哪幅畫,是真的絕望?”
曲邵華抬手,已經(jīng)被褶皺覆蓋的手指,摁在了右邊那幅——
用鉛筆畫在a4紙上的那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