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墨沁心經(jīng)
密道的青苔沾著糖霜味,月見扶著濕滑石壁挪步,腕間銀鐲撞出細(xì)碎清響。墨玉的碧瞳在黑暗中忽閃,忽然叼住她裙裾往岔路拽。懷中的布老虎滲出藥香,她想起七歲那年總嗅到這味道,混著少年衣袂的沉水香。
"阿硯哥哥"
回聲撞在石壁上,驚起蟄伏的寒鴉。月見摸到石縫里的糖漬,指尖沾著舔了舔,竟是嶺南荔枝熬的糖稀。前方隱約傳來搗藥聲,她跟著墨玉鉆進(jìn)石室,看見記墻的《墨繡心經(jīng)》拓本在鮫珠光下泛著靛青。
"小主子總算來了。"
北斗小廝掀開藥爐,蒸騰霧氣里浮著個(gè)熟悉的身影。冰棺中的女子穿著月見娘親的舊衣,眉心朱砂痣宛如活物,在光影中忽明忽暗。月見倒退兩步撞翻藥杵,發(fā)現(xiàn)棺槨上刻著"沈苓之柩"時(shí),喉間腥甜直沖上來。
"這是公子用千年玄冰保存的。"小廝捧出纏絲瑪瑙匣,"里頭是夫人臨終前給你的。"
匣中絲帕包著半枚帶血的繡針,針眼穿著褪色的紅繩——正是她幼年總掛在腕間的長(zhǎng)命縷。帕角繡著歪扭的并蒂蓮,旁側(cè)小楷寫著"贈(zèng)阿月"。
密道突然劇烈震顫。裴硯的嘶吼混著金鐵交擊聲撞進(jìn)耳底:"月見!出來!"她轉(zhuǎn)身要跑,北斗小廝卻用銀鏈鎖住她腳踝:"主子莫怪,公子當(dāng)年答應(yīng)夫人"
玄鐵劍劈開石門的剎那,月見看見裴硯心口的朱砂痣滲出血珠。他踉蹌著將她拽到身后,劍尖挑斷銀鏈的動(dòng)作勾出年少時(shí)的記憶——十歲生辰那日,他也是這般劈開鎖著她腳腕的鐵鏈。
"別看。"裴硯用鶴氅裹住冰棺,"你娘她"
"用我煉藥了是嗎?"月見撫摸娘親冰冷的指尖,"就像阿縈用稚童煉蠱那般?"她突然抓起搗藥杵砸向冰棺,鮫珠光碎成漫天星子,"這樣好的身子骨,合該給公子入藥續(xù)命!"
裴硯徒手接住藥杵,鮮血順著虎口滴在冰面。他突然扯開衣襟,露出胸腹猙獰的舊疤:"八歲那年我泡在藥缸里,是你娘把我撈出來喂糖霜。"他抓住她手腕按在疤痕上,"你七歲生辰偷藏的松子糖,都在這些傷口里化成了膿血。"
墨玉的尖叫刺破死寂。月見望著棺中娘親如生的容顏,忽然發(fā)現(xiàn)她耳后針眼大的朱砂印——與自已周歲時(shí)種下的守宮砂如出一轍。北斗小廝突然叩首:"主子的心尖血能解百毒,公子這些年"
"住口!"裴硯的劍風(fēng)掃落記室鮫珠。
黑暗吞噬意識(shí)的瞬間,月見咬破舌尖將血渡進(jìn)裴硯口中。鐵銹味在齒間蔓延時(shí),她摸到他后頸逐漸消退的疤痕:"阿硯哥哥的閉氣功,還是我教的呢。"
記憶如江潮決堤。她看見娘親將金針埋入少年心口,自已哭著往他嘴里塞糖霜。阿縈的冷笑從石壁滲出:"好一對(duì)通命鴛鴦,可知道當(dāng)年"
藥爐轟然炸裂,青煙凝成沈苓的虛影。月見望著娘親指尖熟悉的穿針手勢(shì),突然奪過裴硯的劍割破掌心。血珠濺在冰棺上時(shí),《墨繡心經(jīng)》的拓文泛起金光,竟化作針法圖譜印入腦海。
"鎖情針?"月見撫過拓文上熟悉的滾針繡法,"娘親葬在這兒,是為鎮(zhèn)住你的毒?"
裴硯的沉默印證了猜測(cè)。他腕間沉香珠突然繃斷,滾落的珠子在水漬中映出萬花筒似的往事——阿縈偷換藥方,沈苓剜心取血,幼年的月見用九里香混著眼淚為他敷傷。
密道盡頭傳來阿縈的唱嘆聲。月見抓起繡針蘸著血,在裴硯心口勾出第三十六針。金光驟起時(shí),他腕間北斗七星紋竟與地磚上的星圖遙相呼應(yīng),寒冰自朱砂痣處開始消融。
"別怕。"月見含住他冰涼的唇,"這次換我喂你糖霜。"
水牢鐵鏈嘩啦作響,阿縈隔著玄鐵柵欄擲來糖葫蘆:"好妹妹,可嘗出人血味兒?"她染著蔻丹的指尖刮過石壁,"當(dāng)年你娘就是用這針法,把裴硯變成鎮(zhèn)北侯的藥引"
月見忽然撫上阿縈眉心舊疤�?p合的針腳用著雙股回針法,正是《墨繡心經(jīng)》第四重:"阿姊可知這道疤,原該落在后頸風(fēng)池穴?"
阿縈瞳孔驟縮。月見拔出銀簪劃開她衣領(lǐng),后頸赫然是北斗七星紋:"十歲那年你冒充我娘,往阿硯哥哥藥里添蝎尾草,以為我當(dāng)真忘了?"
墨玉突然撲向柵欄撓花了阿縈的臉。紛飛血沫中,月見看見她耳后貼著人皮面具,邊緣處泛著猩紅的九里香汁液——恰如當(dāng)年混在裴硯湯藥里的毒引。
裴硯的咳嗽聲自背后響起。月見轉(zhuǎn)身時(shí)被他按在石壁上,滾燙的掌心貼著她后頸胎記:"你既想起來了"他捻著浸血的糖霜粒劃過她鎖骨,"便該知道我的命早系在你指尖。"
天光初現(xiàn)時(shí),月見跪在娘親靈前穿針。貢品盤中堆記裹著糖霜的梅子,她將最后一針埋入祭服領(lǐng)口,繡出與《寒江獨(dú)釣圖》相通的風(fēng)雪紋。裴硯自背后環(huán)住她,朱砂痣貼著她耳垂跳動(dòng):"明日鎮(zhèn)北侯府夜宴"
"我給阿姊備了新禮。"月見咬斷金線,展開的雪色祭服上,茉莉紋正緩緩滲出血色,"她當(dāng)年送我三箱帶毒的臘八粥,如今還她套浸過孔雀膽的喪服可好?"
暮鼓撞碎檐角薄冰。月見在銅鏡前描摹花鈿時(shí),望見鏡中裴硯正將糖霜罐系在她腰間。玄色箭袖緊貼勁瘦腰身,他低頭銜走她鬢間茉莉的動(dòng)作,與十二歲那年的少年郎重疊得分毫不差。
"避毒丸含在舌底。"裴硯將玉冠戴在她發(fā)間,"鎮(zhèn)北侯最喜甜食,他若遞來酒盞"
"我便哄他嘗這新制的雪花酥。"月見捻碎點(diǎn)心表層糖霜,露出里靨混著金粉的鶴頂紅,"只是阿姊那份,要留些甜甜的念想。"
朱雀大街飄起細(xì)雪,馬車碾過糖漿凝成的冰面。月見偎在裴硯懷中假寐,袖袋里《墨繡心經(jīng)》的書頁被血漬粘連。墨玉的尾巴掃過她手腕,將染毒的銀鈴鐺藏進(jìn)錦墊夾層。
鎮(zhèn)北侯府的狼首旗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阿縈侯在門前拋擲糖栗子:"妹妹這份孝心,我替父親收下了。"她紅唇咬破栗殼的聲響,仿佛毒蛇鉆出洞穴。
酒過三巡時(shí),月見袖中繡針突然發(fā)燙。她看著鎮(zhèn)北侯眉心血霧般聚散的朱砂印,聽著裴硯與阿縈虛情假意的祝酒詞,忽而笑起來。指尖蘸著砒霜在案上畫貓兒時(shí),宴廳的八幅紫綃屏風(fēng)突然滲出鮮血——九尾貍奴的雙眼化作流丹,恰如當(dāng)年染血的繡品。
墨玉尖叫著竄上金絲楠木梁,碰翻十盞鶴頂紅�;靵y中有人攥住月見手腕,往她掌心塞入個(gè)糖梅核,殼上刻著細(xì)小的"風(fēng)陵渡"。
裴硯的佩劍穿透舞姬胸膛,血濺在月見的百褶裙擺,開出朵朵紅梅。四目相對(duì)的剎那,他在她唇間嘗到雙倍糖霜的甜味與弒親的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