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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這柳姨娘,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人。

    混跡歡場這么多年,自然瞧得出那欽差,是人中龍鳳。

    她和云喬,本無深沉大恨。

    云喬離了沈家跟那欽差走了,日后同她也就沒了后宅的妻妾之爭。

    柳姨娘,自然愿意說幾句好話,為自己多添一條后路。

    云喬目光低垂,沒有應聲。

    柳姨娘緩步走近,貼著她低聲道:“我的事,多謝妹妹守口如瓶。我知道那天,你瞧見了我和老爺,原以為妹妹定然要尋個機會害我,未曾想,是我小人之心了。”

    云喬聞言抬首,對上了柳姨娘視線。

    柳姨娘進府沒多久,云喬剛有孕時,撞見過柳姨娘被酒醉的沈老爺強暴之事。

    她嚇傻了,趕忙跑了。

    柳姨娘一直怕她將此事告訴沈硯或是沈夫人,這才一再針對她。

    可云喬當時瞧見柳姨娘的眼淚,也聽見了沈老爺?shù)牧R聲。

    沈延慶字字句句罵著柳姨娘婊子,全無半點人前的長輩樣子。

    讓人覺得骯臟又惡心。

    柳姨娘笑著伺候他,躲著他視線的眼里,卻噙淚。

    云喬心軟,怎么可能拿這等事去害柳姨娘。

    她守口如瓶,從未與任何人言說。

    此時聽得柳姨娘提及舊事,才抿了抿唇,輕聲道:

    “沈硯性子暴躁,若知曉了,他不敢對他父親如何,卻不會饒過你的。何況此事,有違人倫,你還是早早斷了,躲著些為好�!�

    這些年里,老爺前頭幾個生了兒子的妾室,都跟著兒子離家赴任去了。

    那沈延慶是個實打?qū)嵉膫尉�,明面上家宅干凈,實則和沈硯相比,不過是藏得深些罷了。

    府中夫人人老珠黃,沈老爺又因年歲大了怕有礙官聲,不能納些年輕妾室進門,便常接些花樓里的花娘,到衙門里伺候。

    柳姨娘年歲輕,又是花樓里出來的,無父無母,他欺負起來自然毫無顧忌。

    沈硯能給一個花娘贖身納作妾室,未嘗沒有沈延慶在中間的惡心算盤。

    那沈延慶,怕還覺得人家花樓贖身的賤籍,活該如此讓他們父子作踐。

    云喬言語真心,柳姨娘聽著云喬勸她的話,昂首大笑。

    她煙視媚行的貼在云喬耳邊,吹了口氣。

    帶著她身下的香粉味道,撲在云喬鼻息。

    那香,極濃烈,極嗆人。

    像是柳姨娘的人一樣,張揚又濃重。

    云喬被嗆打了個噴嚏,

    柳姨娘檀口貼在她耳畔,低聲道:

    “人倫?那是什么東西,能換幾文錢?

    姐姐啊,這男人要了,我哪有不張開腿的資格。

    難不成,似你一般,等著挨打嗎?

    仰人鼻息的日子,哪輪得到我說不。

    我是花娘贖身做妾,不似你一般良家女嫁為人婦。

    你咬牙硬抗,不過是一頓打,我若是不聽話,那就是轉(zhuǎn)手再被賣一遭。

    妻與妾雖都是男人的玩意,到底尊嚴體面,也是不同的。

    何況,我本就是青樓妓子,同你這等良家嬌嬌女娘,不一樣。

    你守著的貞操,我眼里,就是破抹布一條。

    他們那些男人,口口聲聲罵我婊子,可誰伺候誰舒坦,還說不準呢�!�

    柳姨娘話落,從云喬耳邊移開。

    邊撫臉大笑,邊轉(zhuǎn)身離去。

    柳姨娘長于花樓,自幼見慣了骯臟齷齪,比云喬更懂得,如何讓自己好好活下去。

    所以很多事,她逼著自己去適應,去學著享受,然后一點點,變成少女時,最可憐的人,無望的沉淪。

    云喬瞧著柳姨娘背影,好似看見那天撞見她被沈延慶壓在身下,噙著淚的笑眼。

    她在笑,朗聲大笑,言語也句句荒唐。

    可云喬心里知道,她只是沒有地方哭,所以只能笑。

    她只是過了這樣的日子,所以不得不荒唐。

    妻與妾,都是這家里,男人的物件。

    唯一的差別,是妻子,偶爾,能被擺在臺面上,得到一點點的尊重。

    可是,歸根到底,有什么不一樣呢?

    從來都不由自主。

    眼瞧著那柳姨娘身影走遠,云喬怔怔出神。

    一旁嬤嬤卻蹙眉嗤道:

    “這女人是瘋子吧,胡言亂語什么!

    姑娘莫聽她胡扯,男尊女卑倫理綱常,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天理。女人榻上伺候夫君,自是天經(jīng)地義,哪似她這般說的男人伺候女人,這不亂了天罡嗎,真是荒唐!

    何況女子貞潔那是頂頂要緊的玩意,她一個青樓妓女早沒了自是嘴硬,您可不能不當回事。

    莫怪嬤嬤多嘴,您本就是嫁過人后跟了主子的,若是不更加謹慎,難保主子心里那根刺不會冒出來扎人。

    瞧瞧,今日來一趟沈家就差點被沈硯欺負了……”

    嬤嬤說著,看著云喬身上沈硯咬得那牙印,嘆了聲囑咐道:“今日這事,您能瞞下來的話,可千萬別告訴主子,讓主子知道了,怕是有的震怒呢……”

    正說著,外頭來了人,叩門催促。

    “姑娘,時辰有些久了,該回去了。”

    嬤嬤聞言住口,云喬回過神來,看向搖籃中的女兒。

    小娃娃倒是爭氣,方才好一番鬧騰,也沒被嚇到。

    云喬伸手碰了碰孩子臉頰,嬤嬤瞧著,安慰道:“姑娘安心伺候主子,小姐這邊嬤嬤我會好生照料的,待日后回長安,想來主子也會把小姐一道帶走的�!�

    說著,便扶著云喬起身,小心的給她理好衣裙,又扶著了鬢邊步搖。

    云喬跟著外頭催促的人,離開了沈府,待回到蕭璟住處時,已是午后時分。

    蕭璟人立在桌案前,手里正提著畫筆。

    云喬踏進內(nèi)室,蕭璟抬眸看向她,啟唇喚她:“過來。”

    待得云喬走近桌案,他離得近了,當即就瞧出了云喬眼尾不對勁。

    “哭了?”蕭璟蹙眉問她。

    云喬眼尾有些紅,若不細看其實是看不出來的,嬤嬤送她走時,都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勁。

    但蕭璟,還是一眼看了出來。

    他看她哭過許多次,也最喜歡她掉眼淚的樣子,自然記得清楚,所以,一眼就能瞧出不同。

    云喬咬唇低首,沒說話。

    蕭璟挑了挑眉,問她:“因著何事哭了?太久不見孩子?還是旁的事?”

    他如此追問,云喬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蕭璟以為是因著孩子掉淚,心想難道世間女子做了娘親,都是這樣掛心孩子嗎。

    他搖頭笑了,不再提這事,將筆擱在她手中,下顎埋在她肩窩,把人攬進懷里,低聲道:

    “來,最后幾筆你來畫,我瞧瞧養(yǎng)傷這些時日教的,可否學成出師�!�

    這段時日云喬養(yǎng)傷的日子百無聊賴,蕭璟夜里偶爾給她念念那市井話本,白日便抽空教她作畫。

    云喬本就會畫,蕭璟教的倒也不費勁。

    此時桌案畫紙上是一副夏日樹影。

    蕭璟畫的,是沈家云喬住處的杏花樹。

    云喬還記得,這杏花樹,是那天,蕭璟抱著她從沈硯書房酒窖里離開后待的地方。

    她低眸瞧著,由著蕭璟握著她手,添上最后幾筆勾勒。

    樹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外頭樹影招搖,筆下文墨點點。

    親昵貼著的兩人,身影交疊在一處。

    蕭璟懷抱著她,吻在她耳邊吹氣逗她。

    云喬縮了縮身子,這一動作,衣領便往下掉了些。

    蕭璟不經(jīng)意低眸,卻瞧見了她衣領處,一道遮掩不下的牙印。

    那不是他留的。

    蕭璟眸光驟然沉黯,握著她手的動作微頓。

    “云喬,今日去沈家,只見了孩子嗎?”

    云喬頷首點頭,也沒說話。

    蕭璟低笑了聲,捏著她頰邊軟肉,逼著她側(cè)首對上自己視線。

    “沒有做別的?”

    云喬視線躲避,搖了搖頭。

    蕭璟冷笑了聲,目光已經(jīng)有些寒。

    “是嗎?云喬,你撒謊的時候不敢看人,你知道嗎?”

    他話音低沉。

    目光緊鎖著云喬,隨手扔了手中畫筆。

    文墨濺在他手上,蕭璟抬手捏著她臉頰,寒聲道:“想清楚了再答,都做了什么?”

    那沾著墨汁的手,隱隱透出青筋。

    幾點墨汁,從他手上,沾染在云喬面頰,污了云喬面皮。

    云喬嗅到鼻尖墨汁味道,咬唇不肯言語,視線躲避著他。

    蕭璟臉色更加難看。

    他目光低垂,重又掃過云喬身上那道牙印,強壓著怒火,另一只手,壓在她身上那處牙印上。

    “誰弄得?沈硯?”

    云喬面色微白,仍未言語。

    她不說,蕭璟也不可能不知道是誰。

    她去的是沈家,沿途有護衛(wèi)看著,身子也未曾好全,不可能到旁的地方走動。

    唯一能動她的就是沈硯。

    蕭璟臉色陰沉,心里對沈硯的殺意更重。

    瞧著云喬,低嗤了聲道:“好,你不肯說,我不逼你。那我問你,和離的事,你究竟怎么想的,揚州案子將了,我不日便要歸京,你何時同沈硯和離,與我一道入京�!�

    云喬聽他說他不日便要歸京,抬眼看向他。

    那目光,既懵懵,又復雜纏綿,

    他已經(jīng)要離開揚州了嗎?

    所以,這場短暫的綺夢,要戛然而止了嗎?

    云喬的確是要和沈硯和離,只是,她不可能給人做妾。

    即便再喜歡蕭璟,也不能。

    有柳姨娘的前車之鑒,她更畏懼這樣惶惶不可終日的過活。

    她只想和離后,帶著女兒,逃離揚州的一切,尋個偏僻祥和的地方,過安逸的日子。

    苦一些,也無妨。

    總能活下去的。

    揚州的一切,讓她一一拋下云喬也沒有分毫的不舍。

    把她當貨物利用的娘家,滿府骯臟的婆家,紈绔浪蕩的夫君,道貌岸然的公公,兇悍可恨的婆母。

    這一切的一切,讓云喬逃之不及,舍下也不會有分后猶豫。

    唯獨眼前的郎君,是她從十三歲自西北回到江南后,唯一有過的眷戀。

    她望著蕭璟,沒有說話,眼神里,卻似有萬語千言。

    那雙極為漂亮的眼睛里,裹滿了讓人難以讀懂的東西。

    蕭璟自詡善于識人,此時卻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女娘。

    “為何這樣看我?問你話呢?說話,啞巴了不成?”

    云喬眼簾低垂,抿唇輕聲道:“我會和沈硯和離的,也不會留在沈家,只是,我不能給你做妾�!�

    她話音雖輕,言語卻堅決。

    蕭璟臉色更冷,蹙眉追問:“不能?為何不能?是我對你不好,還是你有旁的顧慮,或是,想要更多?云喬,你該明白的,我只能給你妾室的位份。”

    便是妾室,都難以在帶她入京時立刻給她,需得先養(yǎng)作外室,或是東宮的侍寢婢女,日后太子妃進門后,再給個妾的名分。

    這些種種,這些蕭璟口中的難處,云喬不是不知道。

    可是她再知道,也不愿意做妾。

    云喬態(tài)度堅決,蕭璟蹙眉,掐著她下顎,不悅的逼問:“云喬,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他問著這話,目光沉暗。

    心里想的卻是,也許是對眼前的女娘太寵愛了,江南風月到底不及京中深宮規(guī)矩森嚴。

    他在此隱瞞身份,對云喬,自然也沒有往日在京中那般。

    反倒多了許多,本不該有的親昵寵愛。

    以至于,縱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妾室的位份尚不知足,想要做她的正妻

    她是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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