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識好人心
蕭晏川正陷入一場不甚愉悅的夢境。
他已經(jīng)很久不曾做夢了,就算有,他也會逼迫自己醒來。
但或許是酒的作用,他今日只是靜靜看著這場夢上演,他靜靜立于黑暗中,看著過往的人與事,一樁樁一件件,以一種荒唐無理的節(jié)奏從面前重演而過。
那位早已離世的老嬤嬤,復又出現(xiàn)在他面前,雙鬢斑白,面容慘凄,只將一卷畫塞進他手中,慘聲道:
“殿下,賢妃娘娘才是你的母親啊!”
“殿下認賊作母,叫娘娘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蕭晏川看著年少的自己茫然而驚詫,在侍衛(wèi)們將老嬤嬤拉下去之前,打開了畫軸。
畫卷已然泛黃臟污,但畫上人依舊奪目。
女子靜立回望,一顧驚鴻,姝麗無雙。
兩雙幾乎一樣的眼睛,就此對視。
此時身為旁觀者的蕭晏川,卻好像重新回到了少年時。他清晰感到那一刻的慌亂無措,周身血液仿佛倒流凝固,他臉色微白,手心一陣陣發(fā)冷。
骨血間的天然聯(lián)系,讓他在看見賢妃畫像的一剎,便相信了嬤嬤的話,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難怪德妃待他如此嚴苛無情,難怪從來漠視他的示好……
難怪他找不到一點同德妃相似的地方!
一直以來的各種古怪,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
可蕭晏川并不高興。
知道又如何,賢妃已經(jīng)薨逝,從前服侍她的人死的死跑的跑,宮中剩下的服侍過賢妃的親近人,只有那位老嬤嬤了。
但老嬤嬤已瘋,清醒的時候寥寥無幾,或許她從掖庭跑出來,將這幅藏了許久的畫交給自己。已經(jīng)是她最后清醒的時候了。
蕭晏川不知那日的余下時光是怎么度過的,不知那幅畫如何被拿走,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德妃宮中。
德妃似乎是第一次抱了他,流著淚說了許多話,什么姊妹情深、臨終托付……他都記不清了。
他只記得那雙流著淚的眼睛,那雙與他截然不同的淚眼,其中的悲傷與哀戚,如此虛偽,令他無比惡心。
不知她是不是也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的母妃死去?
這么多年過去,蕭晏川以為自己對此已經(jīng)有了一定忍耐,可再于夢中見到此景,他還是控制不住地提劍砍去。
至于劍是哪來的……
這是他的夢,自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夢中總是使不上力,這綿軟的一劍過去,眼前的德妃仿佛僵硬定住,隨后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如琉璃境般,一片片碎裂、塌陷,轉(zhuǎn)瞬成空。
蕭晏川不耐煩起來,他想要如從前一樣令自己蘇醒,卻忽然聽見一陣低低的哼唱。
女子唱聲柔而暖,陌生又熟悉,蕭晏川頓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暫且看完這個無聊的夢。
夢中暗色逐漸被一片柔光取代,蕭晏川逐漸看清時,只覺得自己的身子似乎縮小了許多。
而縮小后的他,正被一個女子抱在懷中。
四下似乎有暖風細細,花香盈盈,鳥鳴啁啾。
女子懷抱著他,口中輕輕哼唱,她的歌聲與她的面容一樣,皆仿佛蒙著水霧,是一團模糊。
這夢……好怪。
蕭晏川不禁皺眉。
他不喜歡變小的自己,更不喜歡這種完全被他人掌控的感覺。
可莫名地,他想要知道這女子是誰,她唱的又是什么。
這種古怪的熟悉……又是從何而來?
蕭晏川緩慢地眨了眨眼,正想再仔細看一看,卻感到身子一震。
他下意識抓住了女子的手穩(wěn)住自己,再抬眸時,卻見周圍的柔光景色正在緩慢倒退消散。
那歌聲也越來越清晰,曲調(diào)卻逐漸古怪;遮掩在女子面容上的那一團水霧,也逐漸淡去。
蕭晏川知道自己快要醒過來了。
他緊盯著那團霧氣,要看清后頭到底是什么模樣。
在蕭晏川蘇醒前的一剎,迷霧散去,他清晰望見那女子的面龐。
是賢妃。
畫像上的女郎,他真正的母親,投來哀傷又欣慰的一眼,旋即消散于黑暗中。
蕭晏川瞳心微縮,心口若空。
而那扭曲了的歌聲,也終于化作清晰的字句,傳入耳中。
“陛下!”
林嬋原本在胡思亂想著,卻又被這醉鬼扯了一下。
她摔入他懷中,后者還干脆就抱住了她,林嬋掙了幾次都沒能成功,不得不連聲喚他。
若眼前的人不是蕭晏川,她一定覺得這是趁著耍酒瘋揩油。
可偏偏是蕭晏川……
她只覺得這人醉起來真是麻煩死了,若不是武功不濟,她倒是挺想直接把人敲暈了挪到床上了事。
就在她一邊心底暗罵一邊口中連喚時,蕭晏川眼皮輕顫著,睜開了眼。
身上微沉,還有一點不知名的疼痛。
蕭晏川淡著臉,意識到自己躺在地上。
而導致此的罪魁禍首,顯然是……
他幽幽與壓在身上的林嬋對視。
后者眼睫一眨,旋即欣喜道:
“陛下醒了?”
蕭晏川沒說話,只是在心底默默比較著。
夢中那女子的聲音,似乎就是……
“陛下?”
見他不語,林嬋沒忍住又道:“陛下醉得厲害,奴婢實在拉不住。陛下可否…可否先放奴婢起身?”
蕭晏川漆眸中一片暗色,令人看不出情緒,唯有眼底處,似乎有光跳動了一下。
他夢中的聲音,是她?
蕭晏川略一回想,便發(fā)現(xiàn)方才那夢境,與先前林嬋口中的故事如出一轍。
她說幼時曾被母親哼著歌抱在懷中哄睡,而他……便夢到了此景。
蕭晏川面色微繃。
可他夢見的聲音是她的,難道他把她當作……
他沉默的時間實在太久了些,令林嬋忐忑不安。
她不敢再說什么,只伏在他懷中,眨巴著眼睛看他。
蕭晏川瞧著她這副小心謹慎的可憐模樣,越發(fā)覺得自己的想法荒謬。
只是巧合罷了,一定是。
她總是在自己跟前晃悠,夢見她的聲音,一點都不奇怪。
不錯。
蕭晏川逐漸說服了自己,他泰然松開手,還在林嬋肩頭輕推一把,將人推了起來。
林嬋站起后,彎腰想去扶他,卻被坐起的蕭晏川拍去了手。
她一癟嘴。
呸,不識好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