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他無所圖
分別至今，尚不記事兒的小丫頭，或許早忘了自己母親的模樣，卻還是在瞧見生母時，本能地親近。
小娃娃指頭摸著云喬臉上的淚，稚音稚語喊她莫哭。
云喬心底酸得厲害，淚落的更兇。
那小娃娃也跟著蹙緊了眉頭，微扁著嘴，張開雙臂要抱她。
云喬意識到分別許久的女兒仍舊親近自己，心里歡喜極了，忙抹了眼淚抱起女兒。
她抱著女兒起身，對面的陳晉靜靜看著她和孩子。
云喬側首時和他視線對上，身子微僵。
陳晉緩步走近她和孩子，伸手想摸下小丫頭胖嘟嘟的臉頰。
云喬下意識抱著女兒退了半步，反應過來才停下步伐。
“抱歉……我……”
她想道歉，卻又的確本能地防備。
如今的她，很難信任旁人。
而陳晉于她，大多數(shù)時候云喬都只當他和當初的蕭璟是一樣的，幫她必定有所圖。
她并不信陳晉口中那句只是想她記住他的話。
如今陳晉已經(jīng)幫她尋到女兒，或許就到了向她索要報酬的時候。
云喬想過，只要能尋到女兒，她能給的，不能給的，都會給他。
所以，即便此刻下意識防備，卻還是同他致歉。
她想，沒有人應當毫無所圖的心善幫他，銀貨兩訖也好，換他報酬也罷，都是應當?shù)摹?br />
她不該避，也不能避。
可陳晉收回了手，只低笑了聲道：
“眉眼生得像你，是個討喜的小丫頭�！�
抬眼看向云喬時，目光坦蕩磊落。
她下意識退避，他就停在彼此距離一寸處。
恰到好處。
云喬抱著孩子立在江南尋常市井人家木門前，娉婷婀娜。
陳晉透過帷帽，看向她那雙從小就漂亮，卻又極愛流淚的眼，微垂了下首道：
“小姐，我就送到這里了，市井小民生活雖辛苦，但我想，于小姐而言，應是勝過宮闈深宅。日后，多保重�！�
他其實有許多話想叮囑她，事到如今，卻什么話都開不了口。
到最后，只有一句保重。
云喬猛地抬首，愣愣瞧著他。
她不敢相信，眼前人，只是送自己一程而已，再無半點旁的所圖。
“陳晉……我……”她想向他道謝，卻又覺得言語蒼白。
可她除了蒼白的謝意，又能拿什么報答他呢。
他舍了大好的前程，幫她逃出東宮，一路輾轉千里，送她來到江南，
他在蕭璟的眼皮子底下，暗中保住了她的女兒，
背叛蕭璟，亡命天涯，前途盡毀。
卻對她，無半分所求。
難道，真的，就只是如他所說的那樣，希望她，記得他。
云喬愧疚難當，眼眶酸得厲害，說不出旁的話來。
她曾經(jīng)以為，眼前的陳晉，和當初的蕭璟一樣，都是挾恩圖報為求美色罷了。
可陳晉一路恪守君子之風，除卻她病中或是行動不便外，從未越矩。
到如今，也只是，同她說一句保重。
讓她如何能不愧疚。
“對不住……陳晉，你如果想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都愿意竭盡所能地報答你。”
云喬話音真切懇誠，陳晉聽在耳中，笑了下。
“沒有什么對不住的，我不過做了我想做的事而已，至于那些后果，既是我的選擇，自然由我承擔�！�
云喬喉頭哽咽，緊緊抱著女兒，咬唇緘默好幾瞬。
才看向陳晉，嗓音沙啞地問：“那你呢？那你呢陳晉，你怎么辦？”
蕭璟會放過你嗎？
大好前途盡毀，你不后悔嗎？
云喬沒問出口的話，陳晉心中也明白。
蕭璟當然不會放過他，
疆場廝殺，刀口舔血，換來的這份坦蕩前途。
當真舍棄，怎么會甘心啊。
只是，他做了他想做的選擇，也就心甘情愿，承擔這樣做的后果。
也許，多年回想今日，亡命天涯生死難保時，他也會后悔如今舍棄一切帶她私逃。
可那又怎樣。
如果不做，他也一樣會覺心底煎熬。
人生莫測無常，來日之事，誰又知曉呢。
至少這一刻，他愿意舍下所有，救她出囚牢。
讓她少些眼淚，多些快樂。
像許多年前，十三歲從西北歸江南那日，笑顏璨璨恣肆張揚拿著馬鞭跳下車駕的小女娘一樣，快樂，無憂。
而他，至少經(jīng)此一事，那個少年時從身邊走過，連一只衣角他都不配沾染的女子，會永遠，永遠記得他。
陳晉笑意疏朗，撫了撫身上的劍。
坦蕩回答她：“快意恩仇，四海為家�！�
他說得坦蕩輕快，可云喬哪里不明白，四海為家，便是亡命天涯。
她說不出話來，只眼眶酸得厲害。
陳晉緩步近前，在她不再時時懸心防備他的這刻，抬手摸了摸她帷帽邊沿。
笑眼微彎道：“都是做娘親的人了，怎么能總掉眼淚呢�！�
江南一場冬雨，裹著細碎雪花落下，沾染云喬帷帽邊沿露出的一縷碎發(fā)。
陳晉順手拂落那片雪花，握著她肩頭，要她轉身。
“天寒，仔細凍得又發(fā)熱，小丫頭應當也遭不住凍，快些回去吧�！�
他話落，便松開了捏著云喬肩頭的手。
退了兩步后，轉身離去。
云喬抱著女兒，僵立門前，聽著那步音陣陣走遠。
良久后，方才轉過身來看向陳晉的方向。
在許多許多磨折后，她真的遇見了一個真心幫她的良善之人，他是個磊落坦蕩的君子，她卻是有所圖的自私惡人，利用他，來達成自己所愿。
云喬一輩子溫軟良善，從未做過虧心事。
唯獨陳晉，她由衷地覺得，對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