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p>
神仙粥</p>
清明過后的江南已經(jīng)漸漸回暖，雖然依然潮濕，但躲在屋子里烘一杯暖茶倒也過得舒服。</p>
周與卿正在蓮城鄉(xiāng)下休假。</p>
蓮城四周群山聳峙，中部為狹小河谷平原，山地與平原間則丘陵錯落。富春江由南而北縱貫縣境東部，分水江自西北向東南匯入富春江。</p>
周與卿在蓮城的房子就坐落在富春江邊那連綿的丘陵之上，向陽而居，旁邊是她親手種下的大片果園，果園下還連著一片水稻田和魚塘。</p>
看著是活脫脫一個農(nóng)家樂，偏生她把房子設(shè)計成了北方的四合院模樣，籬笆柵欄圍一圈，三層小樓前面是大片空曠的院子，院子里架著一個茅草棚，棚子里擱著一方坐榻。</p>
白日里就在外頭躺著曬太陽，到了晚上熬一銚子湯能暖上四肢百骸。</p>
隔壁是一家當(dāng)?shù)剡�算富庶的農(nóng)民，前些日子這一家人突然拿著機(jī)票出門旅游去了，臨走前還請周與卿吃過一頓飯。</p>
所以，當(dāng)節(jié)目組呼啦啦到隔壁裝修整理的時候，從睡夢里被吵醒的周與卿就站在籬笆墻這頭，眉心緊皺，滿腹煩躁，一時間怨氣叢生，一頭長發(fā)被撓成了女鬼狀。</p>
——</p>
昨兒夜里起了風(fēng)，春雨夾雜著涼意撞得屋檐底下掛著的風(fēng)鈴叮鈴鈴響了整夜。加德滿都的手工銅鈴，聲音尤其清脆響亮，擾得周與卿整宿都睡不安穩(wěn)，一大早就將它從門廊上取了下來，扔在一邊。</p>
丘陵山間雨后空氣濕潤，充盈著清爽的青草香。周與卿吸吸鼻子，覺得有些堵得慌，嗓子眼里火辣辣燒得疼，捱不住那癢意輕咳了兩聲。</p>
想來是氣溫隨著春風(fēng)細(xì)雨驟降，倒春寒來勢洶洶，一時不察染了風(fēng)寒。周與卿裹了裹身上的薄棉服，到廚房里淘了把瓷白的糯米準(zhǔn)備熬粥。</p>
“一把糯米煮成湯，七根蔥白七片姜，熬熟對入半杯醋，傷風(fēng)治感冒保安康�！�</p>
這一套流程，周與卿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恩師李欽光身體不好，一吹風(fēng)就容易有個什么頭疼腦熱。她自跟在李欽光身邊第一天起，就學(xué)著熬這神仙粥，如今閉著眼睛都能拿捏好火候。</p>
剛把糯米和水下了鍋，門口的木門就被人敲得哐哐響。</p>
周與卿從廚房里探出半個腦袋，對著門口吆喝了一聲：“誰呀？”</p>
門口安靜半晌，一道清亮的少年聲音響起，“您好，想問問您家里有早餐嗎？”</p>
周與卿想不通誰會一大早來她家門口討早餐吃，加了火將粥滾在灶上，一邊擦手一邊往外走。</p>
籬笆木門外站著一個水嫩的少年，穿著黑色的運(yùn)動外套，看上去約莫只有十幾歲，剪著清爽的寸頭，身后跟著一個跟拍攝影師。少年正局促地站在她家門口笑著，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越發(fā)顯得青蔥。</p>
木門是周與卿親手裝的，裝得松松垮垮很是敷衍，一開一合間還能聽見“吱呀”的聲音。</p>
少年搓著手，聽見開門的聲音，一轉(zhuǎn)身就對上了周與卿，神色有些驚訝，臉騰地紅了起來，支支吾吾道：“姐姐，我們是隔壁錄節(jié)目的，我來得太早了，沒吃早飯，家里的灶也不會點，所以……過來想問問您這邊有沒有早點……”</p>
少年手背在身后，揪著自己的衣擺，想來是從來沒有到人家家里央過一頓飯，又急急忙忙加了一句，“我可以買的�！�</p>
周與卿原本早上就打算熬一鍋神仙粥，她一個人也吃不完，瞇著眼睛想了想，然后抬起手，纖長的食指指了指那臺攝影機(jī)，“你留在外面，你，跟我進(jìn)來�！�</p>
少年笑得得意，拍了拍跟拍攝影厚實的肩膀，“我先進(jìn)去啦。”</p>
周與卿趿著拖鞋往屋里走，邊走邊道：“你在外面坐一會兒�！�</p>
“好嘞�！鄙倌甑昧嗽S可，膽子也放開了，坐在周與卿家的小院子里，東瞅瞅西看看，一副極好奇的模樣。</p>
沒一會兒，周與卿端了碗白粥出來，往少年面前一遞，另一只手?jǐn)R了一小碟咸菜在他面前，“早上只有這個�！�</p>
少年樂樂呵呵，擺擺手，“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有碗粥都不錯了�！闭f著，亟不可待地塞了一口到嘴里，表情驟然變得有些奇怪，仔細(xì)咂巴咂巴嘴，覺得味道有些……神奇。</p>
可看著捧著碗吃得面不改色的周與卿，再看看碗里白白的粥，狠了一把心，舀了半勺咸菜在粥里裹吧裹吧，眼睛一閉就那樣一咕嚕吃了個干凈，雖然沒吃飽，但是也不想再吃第二碗了。</p>
周與卿緊跟著也放了碗，曲著手指敲了敲桌面，另一只手撐著下巴，一副慵慵倦倦的模樣，“小孩，問你，你們這個拍多久啊？”說著下巴朝隔壁揚(yáng)了揚(yáng)。</p>
少年哭笑不得，摸摸后腦勺，“姐姐，我叫顏司明。今年22歲，不小了�！�</p>
周與卿似乎有些驚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里“嘖”了一聲，現(xiàn)在的孩子都是吃了防腐劑長大的嗎？居然只比她小四歲，可看著實在是和高中生沒什么兩樣。</p>
“我們節(jié)目從今天開始拍，兩個月左右。”</p>
周與卿摸摸下巴……那也就是說，在她六月休假結(jié)束前，都要跟他們朝夕相對，爭當(dāng)友好鄰里了。</p>
有些不爽，太吵。</p>
但也管不著人家。</p>
于是更加煩躁。</p>
“吃完沒，吃完了趕緊走……”周與卿脾氣一上來就不愛給人好臉色，把碗勺一收，開了門就讓顏司明離開。</p>
老老實實站在門口的攝影師被嚇了一跳。</p>
顏司明和攝影師站在門口，然后看見木門砰地被關(guān)上晃上兩晃，面面相覷。</p>
“你惹到人家了？”攝影師問道。</p>
顏司明一臉蒙，“沒有啊……”</p>
搖搖頭，兩個人又傻白傻白地回了隔壁。</p>
周與卿收了碗筷，窩在院子里找個了舒服的姿勢看《紅樓夢》。她其實對這種文縐縐的東西不太感興趣，但是她最近正在研究怎么還原紅樓宴，這會兒正耐著性子讀原著，整個就是一昏昏欲睡。</p>
許是隔壁人還沒來齊，只聽見顏司明那小孩在隔壁傻笑，一個人自言自語不知道在說些什么。</p>
陽光漸濃，驅(qū)散了清晨的潮氣和寒氣，曬在溫溫吞吞的春陽下，暖意逐漸從皮膚滲進(jìn)身體，曬得人昏昏欲睡，恨不得就在這太陽底下睡上一個回籠覺。</p>
困意襲來，周與卿打了兩個小哈欠，歪歪腦袋準(zhǔn)備順勢就這樣睡過去。</p>
“乓”一聲。</p>
鐵盆落地。</p>
聲音沉重又轟響，從籬笆墻隔壁傳來，驚得周與卿一個激靈，書都差點落了地。</p>
“程老師、孫老師、許老師，你們來啦！”顏司明那小孩一驚一乍，帶著顯而易見的驚喜。</p>
周與卿在墻這頭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太陽穴突突發(fā)疼，她對接下來兩個月的鄰里相處感到非常擔(dān)心了，生怕自己哪天忍不住拿著鍋鏟沖過去尋仇。</p>
壓了壓眉心，進(jìn)屋喝了口水，瞌睡早就飛遠(yuǎn)了，嘆口氣，撿起《紅樓夢》繼續(xù)看。</p>
——</p>
隔壁這會兒正熱鬧，顏司明一個人待了許久，正是無聊，拿鐵盆接了水準(zhǔn)備去給院子里那一排花花草草澆點水，轉(zhuǎn)身就看見程頤、孫庭禾和許同舟一起提著箱子說說笑笑推門進(jìn)來。</p>
忙著回頭，忘了鐵盆里還接著水，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吵得人直皺眉。</p>
“嘿嘿……”傻笑兩聲，撿了盆就往三個人面前跑，撓著腦袋叫老師。</p>
程頤是國內(nèi)知名主持人，以極高情商著稱，出道二十年從無黑粉，圈里的地位可想而知。</p>
孫庭禾則是演而優(yōu)則導(dǎo)，從演員轉(zhuǎn)型到導(dǎo)演，執(zhí)導(dǎo)的第一部電影就橫掃了當(dāng)年國內(nèi)幾大獎項的最佳導(dǎo)演獎，年近半百可謂是風(fēng)頭正盛，挺著一個啤酒肚，笑得像個彌勒佛，一進(jìn)門就朝著顏司明揮手打招呼。</p>
而走在最后的卻是這個綜藝節(jié)目最大的驚喜。</p>
來人身形極修長，面部輪廓線條行云流水，五官精美古典而大氣，桃花眼長而大，眼角微微下垂，長著一圈濃密纖長的睫毛，眨眼間在下眼瞼上落下兩排明顯的陰影。</p>
鼻若懸膽，不同于清朗的君子如玉，更偏向于陰郁美，道一句“美髯鳳目，雙眼如潭”才適合他，圓中帶方的下巴刮得干干凈凈，少了幾分妖氣，多了些端正英氣。</p>
這樣的長相，在現(xiàn)在的娛樂圈里都是極難找的，骨相自帶高貴與正氣。</p>
可這人偏還不是個男花瓶，童星出道至今年30歲，整整20年從業(yè)，國內(nèi)電影節(jié)影帝拿了個遍，數(shù)次征戰(zhàn)戛納，東京……</p>
他雖然不是國內(nèi)獲獎最多的影帝，但確是新一代實力派演員中絕對的佼佼者，粉絲群浩浩蕩蕩跟魔教一樣，下到八歲上至八十歲，隨便一個眼神都能圈粉。</p>
最重要的是，出道這么多年，他從來不參加任何綜藝節(jié)目，如今卻接下了“一食三客”的綜藝，要跟程頤、孫庭禾還有顏司明一起，在這鄉(xiāng)下山溝溝里過上兩個月。</p>
“一食三客”從一開始就能在網(wǎng)上掀起軒然大波，未錄先火，就是因為許同舟的加入，自發(fā)布會和官宣以后，“一食三客”簡直就成了國內(nèi)現(xiàn)下所有綜藝?yán)镒钍芷诖墓?jié)目。</p>
許同舟帶了一個行李箱，背著一個背包，神色溫和，伸出手跟顏司明握了握，開口道：“你好�！�</p>
顏司明出道還不到三年，也算是現(xiàn)在流量小生里比較突出的了，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許同舟，激動得連話都說不清，一個勁地傻笑，“許老師好……我……我叫顏司明�！�</p>
要知道這位爺，絕對的大牌，卻也是絕對的低調(diào)，別說圈里那些有的沒的活動了，就是狗仔都很難蹲到他的人，江湖傳聞“神龍見首不見尾”。</p>
許同舟勾唇笑了笑，顯出兩個甜梨渦：“我知道你，我看過你演的《阿占》，演得很好，很有靈氣。”</p>
他們還在這邊寒暄，程頤和孫庭禾兩人則是迅速進(jìn)入拍攝狀態(tài)，跟說相聲似的也不知道吵吵嚷嚷些什么，就鬧到導(dǎo)演組那邊去了。</p>
剩下許同舟和顏司明兩個人站在原地，顏司明自然是不敢輕舉妄動。</p>
許同舟看了眼這小伙子，然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們把行李先搬進(jìn)去�！�</p>
“哦，好好好�！鳖佀久魃倌隁庾�，笑起來陽光得很，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p>
許同舟一邊搬行李，一邊同他搭話，“你吃過早飯了嗎？”</p>
顏司明摸摸鼻子，“吃過了，在隔壁那個姐姐家吃的。”說完，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半捂著嘴，“不好吃，又嗆又辣，還有股酸味�！闭Z氣嫌棄得不得了，完全忘了站人家門口那會兒那股子諂媚勁兒。</p>
許同舟輕笑，“吃了人家的飯還嫌棄，瞧你得了便宜還賣乖�！贝蠹s是為了迅速和顏司明熟悉，他特地松了語氣，打趣著，好似他們早已熟稔。</p>
顏司明渾身都放松了不少，他想象過很多許同舟可能的樣子，唯獨(dú)這一種是他沒料到的。</p>
出乎意料的平易近人，溫和可親。</p>
因為他的長相著實很有距離感，常顯得高冷而令人覺得或許并不好接觸，可其實不然，許同舟為人極平和大氣，相處近了，就會發(fā)現(xiàn)他溫潤謙卑，說話從不帶架子，對人對事都是中通外直。甚至偶爾心情好，還會開點玩笑俏皮幾分。</p>
正所謂幽默不失穩(wěn)重，儒雅不失風(fēng)趣。</p>
一墻之隔的那邊喧嘩熱鬧，而這邊周與卿正坐在院子里磨刀，陽光從刀刃上折射過來，掃在周與卿眉峰，她杏眉眼一瞇，愣是襯出了幾分殺氣騰騰。</p>
這一行四個人里，唯獨(dú)孫庭禾會做飯，不僅會做飯，這位前輩更是癡迷烹飪，天天沒事就在家琢磨菜式，據(jù)說他和國家一級廚師李欽光還是好友。</p>
等他們一陣兵荒馬亂安頓下來，已經(jīng)是中午近十二點了，孫庭禾倉促點了火，下了四碗面條也就這么對付過去了。</p>
程頤和孫庭禾昨天夜里都去參加了活動，連夜趕過來，年紀(jì)也都不輕了，體力有限，現(xiàn)下都是困得不行，招呼了顏司明把碗筷洗了，兩位大佬就結(jié)伴回房間準(zhǔn)備睡個午覺休息休息。</p>
“許老師，我去洗碗，您先坐會兒。”顏司明此刻還在興奮中，只覺得全身都是使不完的勁兒。</p>
許同舟笑笑，也不多言，見顏司明去洗碗，便兀自拿了掃把把院子掃了一遍。昨夜下過雨，院子里塵土都沉了下去，掃過之后顯得越發(fā)干凈。</p>
剛走到籬笆墻根邊，便聽見一道女聲，隔著籬笆墻，聲音又輕又細(xì)，嘀嘀咕咕念念有詞。</p>
女聲斷斷續(xù)續(xù)、磕磕巴巴，讀的是《紅樓夢》。</p>
沒兩句話，那邊又響起電話聲，許同舟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繼而那女聲大了些。聽起來來格外利索，聲音脆亮，透著一股坦蕩豪氣。</p>
許同舟沒有聽墻根的習(xí)慣，掃完墻角就進(jìn)了屋。</p>
顏司明一個人站在水池邊上，一邊哼歌一邊洗碗，不知道多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