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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她是帝王啊,有什么是她不能擁有的呢。

    但那仙人與她遙遙對望,一聲輕嘆。這嘆息喚回了時光,她褪去華貴的衣袍,變成那個一無所有、滿腦子天真的少女。原來她回到的是出山的那日,陶眠在一株開得繁盛的桃花樹下送別她。

    他說遠(yuǎn)笛,師父永遠(yuǎn)都在。

    你幼時無所依傍,師父在你身邊。

    你出山四面來敵,師父在你身后。

    現(xiàn)在你功成名遂,無虞長安。師父,就留在這桃花山吧。

    他的心和山門一樣,向任何人敞開,也永遠(yuǎn)不會只向一人敞開。

    算無遺策的帝王雙手緊緊握住闌干,顫抖著,垂首,幾滴熱淚濺落在冰冷的地面。

    這牢籠困住的,終究是站在外面的她。

    第16章

    來都來了

    小林從一個悠長的夢境中醒來,他伸了個懶腰,手指摳著腦袋四下張望。

    他怎么睡在牢內(nèi)的地上了?

    昨夜發(fā)生的事隱隱約約閃過片段,他齜牙費力回想著。

    對了!他見到皇帝了!

    皇帝是來探視道士的!

    那……道士呢?

    小林慌忙地跑到熟悉的牢房前。里面富麗堂皇的擺設(shè)全部消失,連帶著牢房內(nèi)關(guān)押的人……

    跑、跑了?

    他心中大驚,壞了壞了,該不會是他昨夜喝了點小酒,不小心把人放走了吧!

    正焦急著,牢頭領(lǐng)了新犯前來。瞄見旁邊木楞的年輕獄卒,還不耐煩地呵斥一句。

    “傻站著做什么!”

    “是!呃,我……”

    “這是新來的,從今天起,你負(fù)責(zé)他。”

    牢頭的嘴巴開合不停,交代諸多事宜。

    小林望向牢內(nèi)的新犯,是個五六十歲的男子,看上去精神不大正常,不停地念叨“我沒有罪”。

    “那、那原來的……”

    小林半句話未完,牢頭抽了他的后腦勺一記。

    “叫你少說話、少打聽。不聽是吧?”

    “小的多嘴、小的多嘴……”

    小林心虛地彎腰低頭,頓感自己的腹部有些異樣。

    待牢頭離開,他背對著人,伸手悄悄順衣襟摸進(jìn)去,鼓囊囊的一個紙包。

    里面有一沓銀票,和一張手掌大小的字條。

    “相逢一場,承蒙關(guān)照。天寒雪急,善自珍重�!�

    道士真的走了。

    ……

    陶眠帶著兩個書童,讓他們在桃花山徹底安頓下來,彼時已是春雪初融。

    楚流雪披了件水紅色的小襖,懷中抱著幾條棉被,來到院子里。

    連著飄了幾日雪,被子吸滿了潮氣。終于等到天氣放晴,她趕早把三人房中的棉被絨毯之類的一并取出曬太陽。

    這下苦了畏寒的仙人。

    “三土!你倒是給我留一條毯子呀!我要冷死了�!�

    房內(nèi)傳來一道哀怨的聲音。

    楚流雪可不管那么多。

    “半個時辰前叫你起床用早飯你不起,跟你說了我要曬被子的�!�

    陶眠嘟嘟囔囔,不知道又在抱怨些什么。一道湖藍(lán)的身影唰地從院子中間閃過。

    楚流雪以為自己眼睛花了。

    “什么玩意兒飛過去……”

    很快,陶眠房中又傳來嚎叫。

    “哎呦!什么東西撞我腰上……四堆!讓你御劍你把劍扎師父床頭是吧!你怎么不把我腦袋削下來呢!真是孝死為師了�!�

    “既然師父有此等需求——”

    “給我住手!你還真削��!”

    一陣桌椅板凳的碰撞聲,楚隨煙被陶眠提溜著后衣領(lǐng)丟出門。

    “去去去!大的小的沒一個省心,少來煩師父!”

    楚隨煙被師父罵一頓,面上仍是嘻嘻哈哈的。桃花山的水土養(yǎng)人,連曾經(jīng)躲在姐姐身后那個膽小怯懦的男孩,都變得活潑不少。

    楚流雪心想,結(jié)束漂泊、長居于此,的確是一件幸事。

    那日他們和往常一樣,在宮中休憩。陶眠被皇帝關(guān)了起來,兩個孩子失去依靠,變得惶惶不安。

    楚隨煙害怕陶眠出事,做夢都在流淚。楚流雪只好握住他的左手,整夜合不上眼,牽掛著牢內(nèi)的人。

    天蒙蒙亮?xí)r,意想不到的人出現(xiàn)在他們姐弟面前,楚流雪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你……”

    “噓。”

    陶眠豎起一根手指,讓楚流雪不要多問。他們簡單收拾了行囊,其實并沒有很多。珠寶財物之類的陶眠一樣未取,物歸原主。

    最后他單手抱起熟睡的弟弟,另一手牽著姐姐,三人悄然從皇宮離去。干干凈凈,不留一絲痕跡,如同他們從未來過。

    熹微的晨光中,他們坐著一架馬車,搖晃著行進(jìn)在土路上。

    楚流雪問皇帝怎么肯放他走。

    陶眠把自己的外衣蓋在酣睡的楚隨煙身上,掖好,又把手中的干糧掰給楚流雪一大半。

    “她并未放我走,我是從牢里逃出來的。”

    “……?”

    楚流雪一口糖餅沒咽下去,差點噎死。

    “那我們……咳咳,豈不是成了逃犯?”

    她心想這回可好,本來只是當(dāng)乞丐,結(jié)果跟了陶眠后,一不小心淪為逃犯,越活越回去。

    刑啊,真的刑。

    陶眠遞過去一壺水,笑瞇瞇地望著她一邊瞪人一邊大口噸水。

    “不至于,她不會派人追捕。”

    “我不明白。既然你有這個本事,為何今日才逃?”

    “我這么一個講究人,自然是要挑選良辰吉日越獄�!�

    “……你聽聽看自己說的是人話嗎。”

    陶眠的身體微微后仰,靠在馬車的車壁,手指放松地搭在膝蓋。

    “所謂良辰吉日,自然是她甘心放我離開的時機(jī)�!�

    陶眠的確不是陸遠(yuǎn)笛放走的,但他心里明鏡似的。那日之后,就算陸遠(yuǎn)笛知曉他出逃,也不會再追過來了。

    這是他們師徒之間的默契,彼此心知肚明。

    楚流雪不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但陶眠如此自信,估計是有什么底氣在。

    本尊都不擔(dān)心,她又何必庸人自擾。

    楚隨煙揉著眼睛蘇醒,已經(jīng)是一個時辰后的事。那時他們將至陶眠的地盤,隱約能看見云霧中巍峨連綿的山脈。

    他年紀(jì)小,雖然對離開皇宮這件事困惑,但很快轉(zhuǎn)移了視線。他跪在車內(nèi)的軟墊上,掀開簾子眺望外面的山,看什么都要新奇地驚嘆。

    外面正在落雪,楚隨煙的鼻尖被凍得通紅,他張開手掌接住一片潔凈的白雪。

    陶眠也順著簾子的那道縫隙,去看他熟悉的風(fēng)景。他一襲月白長袍,恍若山中雪化作了人的模樣。他的呼吸與這片土地的每一次吐息是重合的。楚流雪這才明白他為何執(zhí)意回到桃花山,他和這里是渾然一體的。

    陶眠回到桃花山,首先要辦三件事。

    喂雞、收徒、掃墓。

    來到桃花山?jīng)]多久,在陶眠的威逼利誘下,楚流雪和楚隨煙拜在他門下。

    楚隨煙有一百個樂意,楚流雪就有一百零一個不滿。

    她說銀票,你的徒弟,似乎命都不大好。

    ……

    結(jié)果陶眠因為這句話跟她生了三天的氣!

    楚流雪難以相信外加十分無語,一千來歲的人了,居然跟三歲孩子似的置氣。

    白天不出屋門,叫吃飯也不來,看見她就繞道走。

    楚隨煙胳膊肘往外拐,小手扶著沒精打采趴在桌子上的陶眠乞求他姐。

    “流雪你就服個軟道個歉,把人氣哭了該如何是好啊!”

    陶眠馬上配合著將頭埋進(jìn)兩臂之間。

    楚流雪:……

    “你就別給他提供思路了。好吧,是我不對。你不是要收我為徒么?我答應(yīng)�!�

    陶眠還拿上喬了。

    “想做我陶眠的徒弟就那么容易?我還不收了�!�

    “你愛收不收�!�

    楚流雪懶得慣他毛病。

    眼看著陶眠又要單方面決定跟姐姐斷絕關(guān)系,楚隨煙趕快出來打圓場。

    “都少說兩句吧!小陶師父,不是說好要教我們仙法么?”

    陶眠的脾氣來得快走得也急。既然楚氏姐弟拜入他門下,他自然也是要教些真本事的。

    他傳給姐弟二人《噬魂掌》和《天盡六變》,兩個徒弟不負(fù)所望,學(xué)了十成。

    楚隨煙九成半,楚流雪僅學(xué)會半成。

    金手指提供的信息果然不摻假,楚流雪的天賦不高,對功法的領(lǐng)悟遠(yuǎn)不如她的顧師兄和陸師姐,甚至比不上白撿來的弟弟。

    不過楚流雪不焦慮,陶眠這個當(dāng)師父的也不急。

    唯一著急的是楚隨煙,他幾次私下找陶眠,問他有沒有什么仙丹靈藥,幫助姐姐修煉。

    彼時陶眠正在院子里遛烏常在和另外一只公雞,這是楚流雪逼迫他做的。說他整日躺著,四肢都要躺廢了,到時候走不了路,只能臥床,她可不伺候。

    陶眠莫名產(chǎn)生危機(jī),想來他也是一千來歲的老家伙,是得注意腿腳方面的問題。

    于是每天晚飯后,他就要把雞籠里面的兩只雞抱出來,強(qiáng)行遛圈。

    楚隨煙問出這句之時,陶眠仍是一副懶散閑適的姿態(tài)。

    “三土有三土的造化。四堆,不是人人都要于修煉一途有所成就。我的大弟子是名門宗主,二弟子是九五至尊,三弟子是一個普通人,這沒什么。

    在為師眼中,你們都是我的徒弟,僅此而已�!�

    “師父,徒兒仍是不明白……”

    陶眠彈了少年額頭一記。

    “不明白就不明白,沒必要窮盡所有的道理。如果有人硬是要我在二十歲就明白七十歲的道理,那我絕對要當(dāng)場給他一巴掌,讓他先學(xué)會做人�!�

    “噢,”楚隨煙捂住腦門,委屈道,“那師父也沒必要打我吧。”

    “為師不是在打你,為師是在點撥你�!�

    “……”

    陶眠回到桃花山,要辦三件事。

    喂雞、收徒、掃墓。

    掃墓的日子即將來臨。

    “既然你們已經(jīng)歸于我陶眠門下,那也是時候帶你們?nèi)ヒ娨姶髱熜至恕!?br />
    陶眠一本正經(jīng)地對著兩個新收的小徒弟說。徒弟一號打了個哈欠,徒弟二號目光炯炯。

    “三土,不得對師兄不敬�!�

    楚流雪撇了撇嘴角。

    “我錯了銀票。不過說到底人的歸處都是一抔黃土,早晚我也得埋在師兄邊兒上�!�

    旁觀的楚隨煙:?

    “噢,隨煙也是�!�

    旁觀但莫名其妙被捎帶上的楚隨煙:??

    陶眠的手指刮了刮下頜。

    “言之有理。那待會兒上山,再多挖兩個坑�!�

    楚隨煙:……

    陶眠平時懶得要死,埋徒弟倒是興致盎然。約定好的當(dāng)日他早早備好鋤頭鐵鍬,身后跟著兩個小孩,來到顧園的墓前。

    今天不是正式祭奠的日子,只是陶眠臨時起意,上山轉(zhuǎn)轉(zhuǎn)。

    顧園的墓依山傍水,平整宜靜。

    沒有楚流雪想象中的荒草叢生的模樣,看來是有人經(jīng)常打理。

    能來這里的還會有誰。

    一塊方正的墓碑默默地佇立在桃樹之下,上面刻著顧園的名字。陶眠沒有理睬這塊碑,而是直接繞過去,在附近打轉(zhuǎn)。

    他手中的鐵鍬敲了敲腳下那塊地。

    “我看好了,將來你們姐弟就埋這兒。”

    楚流雪十分配合地走上前,抓了一把不干不濕的泥土,點點頭。

    “這里不錯�!�

    楚隨煙已經(jīng)不知道該做出什么表情才好。

    師兄的墓地在此,他不敢亂走,老老實實地杵在原地,左右擺頭,四下環(huán)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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