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從開始就只有自己,一人一山,千樹花開。
在那一千年間,他每日喂雞、巡山、打理花草、虔誠地祈禱上天賜予他一個徒弟。
說好聽點(diǎn)叫不問世事,說不好聽的,就是麻了。
后來,漂流的木盆送來一狗、偷雞的二丫被他抓住、三土和四堆牽著彼此的手,仰頭眺望巍峨的山門。
陶眠是從人修來的仙,沒有經(jīng)過殘酷的天劫,和這山中的草木一并生發(fā)繁盛,恍然已入道門。
他聽說過若要成仙、必先忘情的故事。
可他總是有著千絲萬縷、割舍不斷的情誼。
或許這會害得他痛苦難過,但陶眠想,如果他遺忘了痛的滋味,也會失去愛的本能。
他不愿如是。
“我從來,沒有后悔與我的弟子相遇,每一個都是。”
仙人抬手撫過垂下來的花枝,這里的花木得益于山水滋養(yǎng),長勢喜人,一簇簇擠在枝干上,爭先恐后地要人識得它們的美麗。
“他們各自行了自己的道。盡管桃花山令人眷戀,但他們都是背負(fù)著使命降生的,我不能強(qiáng)行挽留。
我知道他們有執(zhí)念、有欲望,或是彷徨,或是迷失。
但他們都是我陶眠的弟子。
人生如逆旅,我也不過,是他們一生中的匆匆過客。
可他們每一個在我這里,都是獨(dú)一無二的景致。
所幸天賜長生,仙人不忘,人自長留。
只要我活著,他們也會一并與山長存�!�
仙人一番話,女子似懂非懂。但她大概明白,為何小舟上的楚流雪,會如此眷戀這處風(fēng)土,連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念叨著這座山。
她一拍大腿,做出一個重要的決定。
“我想好了!我也要留下來�!�
“不成�!�
“……”
沉默如水蕩開,兩人大眼瞪小眼。
“為何!我要拜你為師!我很有天賦的!”
“我這么有排面的仙人,要找徒弟,哪里能像路邊撿塊石頭這么隨便?我不輕易收徒�!�
“那你有何標(biāo)準(zhǔn)?”
仙人閉起嘴巴,神神叨叨,右手食指上抬。
“看天意�!�
“……”
女子是個急脾氣,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土。
“看什么天意?我看就是憑心情!罷了罷了,不收算了!我還不稀罕拜呢。錯過了我這等天賦異稟的修真奇才,仙人你到時候哭都沒地方哭�!�
陶眠懶散地抖抖衣擺上的落花。
“山門在那邊,慢走不送�!�
“莫欺少年窮!總有你來求我的一天!哼。”
女子氣鼓鼓地走出院落,陶眠剛剛一口酒飲得急,烈得他喉嚨難受。
他握住茶壺的把兒,準(zhǔn)備給自己倒杯溫茶緩緩。
這時,許久未出現(xiàn)的金手指突然上線。
陶眠斟茶的動作懸在半空,心中頓感不妙。
第56章
桃花山的第五位弟子
仙人接收到金手指傳遞給他的新信息。
隨后起身。
半點(diǎn)猶豫都無,上一秒還在端著自家排面的仙人,下一秒就奔下山來。
考驗(yàn)的就是這么個吃后悔藥的速度。
在山腳找到榮箏時,那姑娘還在生氣,蹲路邊,一把一把地揪草。
陶眠:……
“你再揪下去,它們就要禿了�!�
“誰那么閑的來管本姑娘除草……仙人?”
沒想到追過來的竟然是陶眠,榮箏驚訝得張大嘴巴,輕盈地蹦起來。
“仙人怎么又下山啦!你不是……”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剛剛被對方斬釘截鐵地拒絕,叉著腰鼓起臉頰,說話前先“哼”兩聲。
“不是說寧愿撿石頭也不要收我為徒嗎!后悔了吧!”
“這是誤解,”陶眠一本正經(jīng)地糾正她,“我只說我不輕易收徒,可沒有強(qiáng)行把你類比成石頭�!�
“難道我連石頭都不如?你是說這個意思嗎?”
“……”
陶眠在心里悄聲問金手指,眼前這個真的是他要收的徒弟嗎?怎么感覺腦子不大好使。
她的身份屬實(shí)嗎?聽上去那么厲害的十二影衛(wèi)……該不會是抓鬮抓出來的吧?
還是說那毒連智力都會受損?
一連串提問,沒一個得到回復(fù)。金手指壓根不打算理睬他。
在陶眠內(nèi)心進(jìn)行著豐富的心理活動時,榮箏叭叭叭地發(fā)泄了一通,怨氣牢騷消減不少。
她回過頭來,發(fā)覺陶眠在出神,心頭火又起。
“仙人你沒有聽我說話——”
“聽了聽了,不就是說‘我看不上你這樣天賦異稟的徒弟,哭都沒地方哭嗎’,你要是想,我現(xiàn)在可以給你哭一個�!�
“……”
他這么有求必應(yīng),榮箏反而沒話說。
自顧自地咕噥了一句,聲音太小,陶眠沒聽清。
“什么?”
“我說,”榮箏深吸一口氣,好似方才的抱怨情緒全消,露出燦爛笑顏,“將來有個人能一直一直記得我,也蠻好!我答應(yīng)做你的徒弟啦�!�
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性格外放陽光,大大咧咧不記仇。
如果不是金手指給了確切的信息,陶眠實(shí)在無法把她和“影衛(wèi)之首”這等身份聯(lián)系起來。
在他的印象中,那種被從小訓(xùn)練的殺手,過的不都是陰暗血腥的日子?
何況榮箏的經(jīng)歷不一般,她那么犧牲自己,卻又成為棄子……
“仙人?仙人!”
陶眠思慮的功夫,榮箏已經(jīng)走出去好遠(yuǎn),高高揮手臂催促他跟上。
“不是要回山么?走呀走呀�!�
陶眠甩了下頭,把亂七八糟的想法拋在腦后。
罷了,有些事情過分追究,也是庸人自擾。
他快走幾步,追上前面的榮箏,兩人并排。
“仙人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陶眠。”
“噢噢,軟綿綿的綿?”
仙人的腳步亂了一分,又裝作無事地繼續(xù)向前。
“不是,是安眠的眠�!�
榮箏立刻明白是哪個字,手指在空中劃了劃,大概是在寫他的名字。
陶眠知道不該問,卻又情不自禁。
“你可有聽過‘綿綿思遠(yuǎn)道’這句詩?”
“咦?這詩里面是你的那個‘眠’嗎?”
“不……算了。”
榮箏從外面看上去粗線條,實(shí)則心思細(xì)膩,敏感地察覺出仙人的語氣有低落。
“哎呀,”她舉著一朵路邊采的野花,遞給仙人,“我不懂詩嘛,沒什么文化的�!�
“但是你很會讀信�!�
“那個啊,是之前有人逼我認(rèn)字。識字太痛苦了,我恨不得把那些書本都吃了。”
不知道回想起什么不好的記憶,榮箏愁眉苦臉,五官皺在一起。
看她這樣反應(yīng),陶眠失笑。
“安心,桃花山不學(xué)詩書,不會逼你做任何不喜歡的事。”
“那太好啦,”榮箏又恢復(fù)活潑,“看來我是來對了地方�!�
兩人回到山中,榮箏問陶眠她該做些什么。
陶眠抬頭遠(yuǎn)望山的某個方向。
“按照慣例,帶你見見師兄師姐�!�
榮箏有些興奮。
“原來我還有師兄師姐�。克麄冊谀睦�?在哪里?帶我見見呀小陶�!�
“莫急莫急,你現(xiàn)在隨我來�!�
他們走了一段路,拐過幾個彎,經(jīng)過幾處桃林,最后來到了那片墓地。
陶眠一揚(yáng)手。
“來,徒弟,見見你的師兄師姐。”
“……”
榮箏的沉默震耳欲聾。
她望著眼前的幾座墳,悄悄向后退了兩步。
“小陶,我想起來山下有些急事,先走一步�!�
“走什么,不是說好了要拜師么?”
榮箏欲哭無淚。
“來的時候也沒人跟我說你們桃花山的徒弟都是埋在土里的呀!小陶你要不還是把我當(dāng)塊石頭扔了。”
“晚了。”
仙人微微一笑,笑容看起來很不妙。
“你已經(jīng)上了我們的賊……靈山,想下去,可沒那么容易�!�
陶眠讓她放寬心,只要她不作死,死亡就不會輕易找上她。
“人都是會活到死的�!�
榮箏僵硬地點(diǎn)頭,信了他的廢話。
然后陶眠又言。
“我是個開明的人,從來不強(qiáng)迫他人。如若你真的很不情愿當(dāng)我的弟子,那我也可以放你一馬。”
“小陶先不說放不放馬,你能把我的脖子放開嗎……”
總而言之,在一番威逼利誘下,榮箏成為桃花山第五位弟子。
一狗二丫三土四堆,因?yàn)闃s箏手里捏了朵小紫花,所以叫她五花。
“來,小花,先跟你的四位師兄師姐打個招呼�!�
陶眠招招手,引得不情不愿的榮箏往前走兩步。
接下來就是冗長的四位弟子的生平事跡。
榮箏的耳朵聽得都要生繭子時,陶眠終于打算放過她。
“你來我桃花山,為師絕不會讓你白來,自然是要教你功法�!�
陶眠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正視他的第五位徒弟。
“但是你的身子特殊,不能修煉過度。小花,師父這里有兩部功法,修與不修,現(xiàn)在請你自己來決定�!�
第57章
安葬
榮箏沒有急著做出選擇。
她先問自己尚有多少年月能活。
陶眠實(shí)話實(shí)說,并不欺瞞。
“你身體里被埋了蠱蟲,若是不過度消耗靈力,能活到五十五歲�!�
“如何稱得上‘過度消耗’?”
“好比是露天放置的一缸水。晨間取一瓢,夜里再續(xù)上。你若僅僅日常克制地修習(xí),自然無大礙。
但如果,你要與人廝殺、斗法、復(fù)仇,短時間內(nèi)快速抽空缸里的水,又續(xù)不及,那么壽命就要短上幾載�!�
“幾載?”
“二十載。”
陶眠說話時,眼珠眨也不眨地注視著面前的弟子,觀察她細(xì)微的神情。
按照他以往的經(jīng)驗(yàn),這么苦大仇深的身世背景,不復(fù)仇,似乎不大可能。
他的前幾位徒弟都走上了相似的路,至于小花,也……
“我選擇活到五十五歲�!�
“?”
陶眠一呆,好似完全沒有料到對方會作出此種回答。
但榮箏的語氣堅定。
“我要活到五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