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沉硯師弟沒有朋友,也不喜歡搞些風花雪月的花樣兒。只要不出任務,他必然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我們只要守株待兔�!�
陶眠想進一步了解這個沉硯的立場。
“他雖為你師弟,畢竟是浮沉閣的人。小花,不管杜鴻到底怎么想,你現(xiàn)在是在被浮沉閣通緝。不會自投羅網(wǎng)么?
如若你覺得避不開一場廝斗,記得提前告訴為師�!�
陶眠是為徒弟著想,榮箏明白他的好心,但她堅定地搖搖頭。
“浮沉閣通緝我的任務交給了另外的影衛(wèi),不歸沉硯師弟管。只要不是分內(nèi)的事,沉硯絕對不會插手,他就是這樣的性子。”
“成吧�!�
陶眠起初以為是徒弟想得太簡單,對前同事過于信任。
但等他見到沉硯本人后,他和他想象中的形象大有出入。
沉硯個子矮小,只到正常成年男子最末一根肋骨的高度,但很精瘦,一看便知是常年不舍修習的人士。
他的右腳是跛的,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后來受過傷。
但這傷似乎并沒有影響到他的根基,否則心思縝密的杜鴻也不會把他抬到影衛(wèi)之首的位子。
他很沉默,看見大石頭山上的大石頭旁多了兩個外人,也沒有太驚訝,反而視若無睹,到灌木叢那里扒出他的澆花壺,一瘸一拐地準備下山接水。
以他的功夫來說,幾個飛躍下山不是難事。但他仿佛偏要為難自己,堅持從那坑洼不平的山路下行。
陶眠用眼神詢問榮箏,榮箏搖搖頭,手指抵在唇間,示意他不要講話。
等沉硯的身影消失了,榮箏才開口解釋。
“小陶,莫急。我們無須表明來意,等沉硯自己琢磨清楚了,就會告訴我們答案。”
陶眠瞬間就明白了沉硯是怎樣的人。
他做事一板一眼,下山打水用走路,別人的任務不過問,可見是一個有自己的章法的人,并且貫徹得很決絕。
雖然他們直接問更明白,但亂了沉硯的章法,恐怕他就不肯說了。
所以榮箏才要他給沉硯時間慢慢想。
如果褪去浮沉閣殺手這層身份,沉硯就像生在這座山上的一位苦行修者。他按部就班地打水、上山、洗石、再下山打水。
澆花壺的容量有限,每次僅僅能洇濕一小片。風一吹,沙土黏糊糊地覆蓋,相當于白洗。
但沉硯不在乎做這件事有什么成果,有什么意義,他只是在做。
細流沖洗,沙礫覆蓋。再沖洗,再覆蓋。沉硯的靈魂就像這石頭一樣,有了紋理。
這是他自己的修行。
作為兩個擅闖的外人,自然不能擅自破壞了人家的修行。
沉硯幾個往復,下行復上山,那塊石頭濕了又干,干了再濕,終于大致被沖出一個人那么大小的區(qū)域。
陶眠又在旁邊破壞花草樹木,那幾根草被他拔得禿頭。
榮箏那片兒已經(jīng)徹底禿了。
時間在二人的無言中漸漸流逝。迫臨黃昏,沉硯終于開口說第一句話。
“箏師姐,繡雪不在我手中。
也,不在其他十一位弟兄之手。
它被閣主贈予旁人。”
沉硯說話的語速慢,停頓和別人也不大一樣,但吐字格外清晰。
哪怕榮箏一個字都沒問,他也圓滿地回答了對方的全部問題。
等他把問題回答完,榮箏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差。
“我知道了,多謝沉硯師弟�!�
她已經(jīng)知曉繡雪劍的下落,它只會被杜鴻贈予那人。
第70章
苔蘚淤泥
榮箏得到答案,就要離開,一刻都不能多待。
寡言的沉硯卻突發(fā)奇想,要和她聊上幾句。
“箏師姐,還在求嗎?”
榮箏的腳步不由得慢下來。雖然心里急迫,但她回答了沉硯的問題。
“不求了,現(xiàn)在只想拿回屬于我的。”
“拿回,也是求�!�
沉硯的手臂微微傾斜,清澈的細流澆花壺的一圈小孔灑出,淅淅瀝瀝。
“浮沉閣十二影衛(wèi),上一位頭領為‘風箏’,也就是箏師姐。影衛(wèi)的代號是世世相傳的,上一代風箏歿了,下一代風箏就會出現(xiàn)。但箏師姐的情況特殊,所以閣主暫且擱置了易名這件事。
沉硯并非要奪箏師姐的名號,而是想起了一事。在箏師姐之前,影衛(wèi)之首的代號,其實是爭斗的爭,單字。
為何要換作‘風箏’?閣主心思難測,不是我等應該妄加談論的。但我逾越地想,不論爭還是箏,都注定了要困身困己。
所以箏師姐,既然決定了割斷長線,就莫要眷戀,高高地飛走吧�!�
沉硯難得說了一大段話,連榮箏和他接觸這么久了,也是第一次聽。
她有些驚訝,也有欣慰�?磥硭^去對諸如沉硯等師弟師妹沒白照顧,對方竟然在為她考慮。
榮箏笑了笑,沒有直接回應沉硯的話,而是說改日有閑暇,來這里跟他一起澆石頭。
沉硯嘆了聲氣。
“我心無雜思,方可在此地無所顧慮地做一件事,周而復始。
師姐心中有千念,反而會被這石頭山上的石頭墜住,不得遠走了�!�
他說到這里,漆黑的眼睛瞥了一眼旁邊裝作自己不存在的陶眠。
“那位倒是可以�!�
陶眠咧嘴一笑,裝自己是什么都聽不懂的呆瓜,憨氣四溢。
沉硯只好無奈搖首。
“也罷,也罷。你的因緣不在此。”
帶著滿意的回復,陶眠和榮箏離開了。
一路無話。榮箏在思慮,陶眠也在想,兩人一個看地一個看天。
直到榮箏發(fā)覺自己的情緒不對勁,意圖轉變一下氛圍。
她歪著頭看走在旁邊的陶眠。
“小陶,你再瞪著月亮,就要瞪穿一個洞了……想什么呢?”
“我在想……”陶眠邁了個關子,好像要說什么有用的道理,“原來大石頭山真的叫大石頭山�!�
“……”
“我就說么,”他一拳擊中掌心,洋洋自得,“沒有人看到那塊大石頭不把山命名為大石頭山的�!�
榮箏的擔心是白費了。
她搓了搓自己的臉蛋,讓自己振作。
陶眠這才想起來正事。
“對了徒弟,你說你知道繡雪去哪里了。哪里?”
榮箏的眼眸望向路的盡頭。
“我們要回人間�!�
“……人間?我還以為在魔域。”
榮箏搖搖頭。
她說杜鴻有一視若珍寶的女子,那女子是凡人。杜鴻為了保護她,從不讓她去魔域。
寥寥幾句,信息量極大。
饒是見多識廣的陶眠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女子?
還是凡人女子?
他的第一個想法是,杜鴻這種連血里都帶冰渣子的冷酷人物居然有愛別人的能力。
而且是相當禁忌的對象。
“你這瓜保熟嗎小花?這太意外了。杜鴻竟然有心上人?我寧愿相信你的沉硯師弟有一天會把那塊大石頭打碎�!�
榮箏無奈。
“沉硯師弟不會打碎大石頭,杜閣主也永遠不會動搖他的心意。”
杜鴻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捧到那個人的面前,只為博取她的歡顏。
而她看作命根的繡雪劍算什么呢?不算什么的。
如果那人要她的命,杜鴻恐怕也不會猶豫,立馬讓她這個得力部下自裁。
可惜她善良至極,不會提出這樣荒唐的條件。
榮箏曾經(jīng)在想,這個世界怎么總是不公,要陰影處的黑暗來襯托光明,要池塘里的淤泥來襯托高潔。
她就是見不得光的苔蘚,蓮花下的臟泥巴。
杜鴻越是清晰地看見她雙手沾滿的鮮血,就越是愛惜她的純凈。
哪怕告訴自己再多次,都過去了,不必介懷。
榮箏卻依舊會咬緊后槽牙,手腳冰涼。
她不虧欠杜鴻任何,憑什么總要被迫與另一個人陳列在一處比較。
苔蘚又怎樣?淤泥又怎樣?
她只是——
“小花?”陶眠喚了徒弟一聲,榮箏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已經(jīng)走離了幾步,“又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
“……在想一些苔蘚和淤泥�!�
“噢,”陶眠點點頭,不知從哪里撿來一根樹枝,在空中揮來揮去,“回去我們把院子里那個空的水缸用起來吧,做個簡單的造景,生點苔蘚,放幾條紅魚。”
“不養(yǎng)花?”
“苔蘚不好?在缸里面錯落地擺幾塊石頭,灌入水。等苔蘚生起來,我的山就長在水里了�!�
他手中的樹枝高高點在空中一個無意義的點,或許是一顆星星,笑盈盈地回話,仿佛他的水中山已經(jīng)成了。
榮箏久久地望著他的側影,忽而也笑。
“那我們要快些回去才行�?熳呖熳�,小陶,我已經(jīng)越過你了。”
陶眠“啊”了一聲,丟掉他的樹枝快步跟上。
他們即將前往的地方,是人間芙蓉府。
第71章
芙蓉
芙蓉府地處江南,相傳是位富甲一方的商人為了他青梅竹馬的妻子而建。府邸占地不大,但每個細節(jié)都透著巧思。亭臺水榭,無一不雕琢。畫廊石像,處處有玄機。
在房前、檐下、池畔、院墻6868只要是肉眼隨見的地方,到處都有盛開的芙蓉花映入眼簾。如同簪上明珠,點綴在細枝綠葉間。
憐君庭下木芙蓉,裊裊纖枝淡淡紅。
這芙蓉府現(xiàn)在的主人姓洪,來歷神秘。但榮箏告訴陶眠,其實它正是杜鴻為他的心上人明芙,花重金買下的府邸。
只因為她的名字中有“芙”,只因為她喜歡芙蓉花。
榮箏提起宅子的來歷時神色淡淡,看不出她真實的想法。
陶眠卻站在外墻邊一簇不知道怎么開錯了地方的芙蓉花,撇嘴不屑。
“名字里有芙就送芙蓉花?那名字里有星還不得送個天宮?真俗。”
榮箏的心緒被打斷,失笑。
“那桃花山和你這個姓陶的仙人又是怎么回事?還嫌棄人家俗�!�
“嘁,我也不用別人送,我自己有。”
陶眠嘟囔著,彎腰把自己的褲腿勒緊,兩手搭在墻上躍躍欲試。
“6868這是干嘛?”
“翻墻啊,老規(guī)矩�!�
“6868”榮箏扶額,“但凡有一次你能采取點兒別的辦法進去呢。”
“這戶的主人又不給我開門,還不讓人翻墻,什么道理?”
他還把鍋甩給別人了。
“翻也別從這兒翻,我?guī)阏覀好翻的地兒�!�
要不怎么人家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師父負責帶頭作妖,徒弟跟在后面給他捧場。
兩人順利地翻過了院墻。芙蓉府看上去像只趴在地上任人宰割的肥羊,再笨的賊來了都不會空手走。
但這只是它的表象。
杜鴻敢把人放心地留在人間,自然不會疏于戒備。
陶眠隨便數(shù)了數(shù),就數(shù)出三撥不同的侍衛(wèi)。
他們隱藏了自己的身份,扮作園丁、丫鬟、管事的模樣,出現(xiàn)在芙蓉府的各個角落。
而榮箏所找到的地方是唯一的監(jiān)視死角。
從墻外翻進來之后,榮箏熟練地帶路,他們要前往的地方是芙蓉府的藏寶閣,這里專門閑置各種杜鴻送給明芙的珍寶。
榮箏的腳步輕盈,而且熟門熟路,仿佛進了自己家后院。
“這府邸是由我來監(jiān)工的,”榮箏邊走邊談,“當時明芙不喜府中原有的陳設,杜鴻就叫我找人把它們?nèi)珦Q了。我讓她問明芙偏好什么樣子,他又不說,只好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來。
榮箏想想都無語。
“只能說把這么貴的地方裝成了我喜歡的模樣�!�
陶眠品出一絲不太對的地方。
“你那個閣主,不是說把人家捧在心上嗎?怎么連對方喜歡哪些陳設都不知道。”
“他日理萬機的,大概是沒有余力留心這些細枝末節(jié)�!�
提起“日理萬機”這四個字,榮箏忽而也變得憤憤不平。
“但我又哪里來的那么多精力閑心?拼死拼活地趕任務,還要過來跟木匠瓦匠吵架。小陶,你還笑!”
陶眠止住笑意,咳嗽一聲。
“小花,變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