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背對著她的陶眠頓了頓。
“你要是閑得沒事,就把院子里的柴劈了�!�
“劈柴?”
榮箏轉(zhuǎn)過頭,果然那里有一個壯實的木墩,一柄陳舊但鋒利的斧頭,還有摞得高高的柴禾。
“現(xiàn)在一不是冬天,二……那里又從不缺柴。再說小陶你一個仙人又不怕冷,為何要劈柴?”
“……”陶眠笑了,“你還是第一個問我為何劈柴的弟子。嗯……就當(dāng)作修身養(yǎng)性吧,或許還能參悟一些道理�!�
“不會是框我吧……”
榮箏將信將疑,但腳下已經(jīng)往斧子所在的方向走。
陶眠聽見身后生澀的劈柴聲,心想,他跟這個五弟子之間的“博弈”,此時才算開始吧。
第68章
不如信我
陶眠在山莊內(nèi)提到,要與榮箏做一個“約定”。
榮箏不止一次地纏著他詢問約定的內(nèi)容,他卻總是有意無意地繞開話題,總之一次也沒有透露過。
這下小花不高興了,她說小陶居然哄騙人。
陶眠只是說時機未到。
時機何時才會到呢?
進(jìn)入桃花山的這段日子,榮箏始終沒有忘記扛在自己肩上的使命。
她平時與仙人插科打諢,聊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劈一劈柴,做一做飯。陶眠說他的弟子要做的就是這些事,為了更接近他心中的“弟子”形象,榮箏主動地包攬了許多雜事。
他們平日相處的大多數(shù)時候,陶眠橫在躺椅上曬太陽,榮箏有序地做著雜活,同時不忘嘰嘰喳喳地跟他閑侃。
她在觀察仙人,仙人也在觀察她。
時間久了,榮箏以為陶眠對弟子的戒心不算高。畢竟他提及之前的幾位弟子時,無意間講了許多縱容他們的事。
或許仙人不認(rèn)為那是縱容吧。但在榮箏看來,陶眠對自己的徒弟真是一顆真心兩手捧,好得不得了。
當(dāng)然真心換真心,陶眠的弟子哪怕背棄所有,也絕不會把俗世的火燒到這里,永遠(yuǎn)地忠誠于山。
但榮箏是帶著私心上山的。
隨著她逐漸取得陶眠的信任,她開始慢慢地實施自己的計劃。
不敢把步子邁得太大,只能一點一點試探著來。
她隨身攜帶的“仙人醉”是杜鴻給她的毒藥,不知道從哪里淘來的,但據(jù)本人說對付仙人很管用。
陶眠有飲酒喝茶的習(xí)慣,她就每次少量地滴上一些。
起初榮箏固定下五滴,后來是四滴、三滴、兩滴……
越是在桃花山停留,她就越下不去手。
她知道陶眠對弟子很好,她也是陶眠的弟子,所以陶眠對她很好。
她曾經(jīng)想過,只要仙人一死,她就能永遠(yuǎn)解脫,不用再害人。
但這最后一個任務(wù),對于現(xiàn)在的她而言,實在難如登天。
陶眠似乎什么都沒有察覺,他從未采取過任何行動。
然后有一日,就在榮箏照例為師父沖沏茶水,照例在里面滴上一滴“仙人醉”后,陶眠喝了,卻臉色一白,當(dāng)場嘔出一口鮮血。
榮箏嚇到怔住。
“小、小陶?”
她左手一抖,茶壺掉落在地,碎得七零八落。
陶眠已經(jīng)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伏在石桌上,不停地咳嗽。
“小陶!”
榮箏連忙跪倒在石桌旁邊,一手去探他的脈。
仙人的脈象亂得驚人,榮箏的手仿佛被燙了一下,她從自己懷里拿出常用的藥兜,里面滿滿的都是治療內(nèi)外傷的藥。
“小陶,你、你撐住,我想辦法救你……”
瓶瓶罐罐撒落一地,榮箏抖著手在其中翻找能解毒的藥。
但是仙人醉沒有解藥。
她心里一空,想的不是最后的任務(wù)終于要完成,她會遠(yuǎn)走高飛。
她想的是,又一個對她好的人被她害死了。
榮箏的眼眶通紅,力氣盡失,跪坐在地上,幾乎要無助地哭出來。
風(fēng)箏不會流淚,但小花會傷心,會難過。
她做不回風(fēng)箏,也成不了小花。
她什么都不是。
……
一根毛絨絨的狗尾巴草出現(xiàn)在模糊的視線中,搔了搔她的額頭,惹得人發(fā)癢。
榮箏抬起朦朧淚眼,卻發(fā)現(xiàn)本來吐血吐得一塌糊涂的某人,正笑吟吟地望著她。
衣衫干干凈凈,石桌也是一塵不染。
哪里有剛剛流得駭人的紅血。
“……小陶?”
陶眠把狗尾巴草尖兒抬起來,指尖捻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那沉甸甸的綠絨也跟著左搖又倒。
“你……沒事?”
“你下的是仙人醉�!�
陶眠單手撐著自己的頭,露出無奈的神情。
“要是換一種毒,恐怕我這條命就折進(jìn)去了。但那仙人醉從我這里不小心流入人間的方子。本來只是會讓人產(chǎn)生幻覺,不知道怎么傳著傳著,就說能讓仙人死掉。三人成虎,謠言真可怕�!�
陶眠嘖嘖兩聲,感喟。
一場處心積慮的安排,竟然變成烏龍。
榮箏的眼神呆住,眼底蓄積了越來越多的水氣。
她猛地低下頭,不讓陶眠看見她的表情。
但陶眠多討厭一人,彎著腰勾著頭也要看。
“真哭�。俊�
“……”
榮箏被他的調(diào)侃噎到,一時間竟然哭不出來了。
她突然調(diào)整了姿勢,從跪坐變?yōu)楣虻�,低頭就要叩首。
“欸欸欸!別亂磕,我要折壽的�!�
陶眠趕緊把人扶起來。
榮箏卻搖頭。
“我的伎倆既然已經(jīng)被你拆穿,那就沒有再留下的資格。這一叩算是還了你之前的恩情,剩下的要殺要剮,你自便吧�!�
“你們殺手都這么說話嗎?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陶眠埋怨一句,擺了擺手,“我要是想要你的命,早在你第一天下毒的時候就動手了。再說,我要你的命干嘛?那不是折損我自己的修為么�!�
仙人可不樂意做這樣損己的事。
“你孑然一身,奔赴桃花山,冒著巨大的風(fēng)險弒仙,肯定是有人許諾了什么。
與其求他,不如信我。把你心中所求講給我聽吧,我能幫你實現(xiàn)�!�
“……”
榮箏有點猶豫,陶眠看穿,故意作出生氣的姿態(tài)。
“怎么,我一個活了上千年的仙,還不值得信賴嗎?跟你說我可靈著呢,誰許誰知道。”
榮箏的兩手手指不自禁地纏在一處。
“小陶,你……又何必幫我呢。我雖然拜入你門下,但我心思不正……”
“不是說了嗎,”陶眠嘆道,“為師要跟你做一個約定。你說出你的心愿,我來幫你實現(xiàn)。然后,你也要答應(yīng)為師一件事。”
“我,我還是不懂。小陶你為何在此時提出了‘約定’,明明之前不論怎樣問你,都不肯談�!�
“因為現(xiàn)在時機到了。”
陶眠神神秘秘,告知了“約定”,卻又不肯說為何現(xiàn)在是“時機”。
他說他會解釋,但不是當(dāng)下。
當(dāng)下他要聽榮箏所求為何。
“好,”猶豫良久,榮箏終于下定決心,“我所求的,是三樣物件。一是照骨鏡、二是藏玉壇、三是繡雪劍。我只要這三樣,然后,就會完成和小陶的約定�!�
第69章
沉硯
榮箏所求的三樣物件均是世間罕見的寶貝。
照骨鏡觀己映百像。
藏玉壇內(nèi)封良藥,能治惡疾。
繡雪劍,劍如其名,刃間著霜雪,切玉如泥,是洪巖老人鍛造的名劍。
照骨鏡曾經(jīng)是浮沉閣的藏寶,但被下人偷竊,下落不明。據(jù)傳前陣子已被千燈樓從一個將死的老魔手中收購,暫時沒有掛出,不知道何時才會唱樓。
藏玉壇被封在煙靄樓的密閣之中,戒備森嚴(yán)。
繡雪劍則是榮箏的慣用佩劍,或者說,曾經(jīng)是。
“既然是你的佩劍,又怎會流落他方?”
陶眠不禁問道。
榮箏抿了抿嘴唇,兩只手蜷成空心的拳頭。
“被搶走了。”
她又停頓片刻,才告知陶眠,繡雪劍是當(dāng)初杜鴻封她為十二影衛(wèi)之首時贈予的寶劍。她被剝奪了名號,那劍也未能幸免于難,被強行換了主子。
榮箏要把它奪回。
“聽起來最后一個更容易拿到,”陶眠想了想,“不如我們先去取劍、再盜藏玉壇,最后等千燈樓放消息出來,把照骨鏡買下?”
榮箏沒有異議。
陶眠又細(xì)心地追問繡雪劍的下落,問徒弟有沒有什么揣測。
榮箏靜靜思索著,在腦海中一個個排除人選。
“繡雪劍雖然算不得舉世無雙,但也是杜鴻當(dāng)年費了一番力氣,才得到的�!�
那時風(fēng)箏和少閣主的關(guān)系還很親近,杜鴻嘴上說的少,但給榮箏的賞賜從不含糊。
二十出頭的杜閣主對他這個忠心耿耿的影衛(wèi)還有幾分真意,這繡雪劍是杜鴻親自從洪巖老人那里求來的。
洪巖老人十年只鍛一劍,這稀少的機會給了幻真閣老閣主的長子,他們浮沉閣唯有等下一個十年。
但榮箏剛剛為杜鴻解決了一個心腹大患,并且受了很重的傷,需要臥床休養(yǎng)三個多月。
哪怕杜鴻再冷血,也不免動容。
他想如果榮箏能夠擁有一柄更鋒利的劍,就不會再受這樣重的傷,就能更好地保護(hù)自己。
于是杜鴻做了一個或許稱得上他此生最冒險的舉動,他把穩(wěn)定沒多久的浮沉閣拋下數(shù)月,在洪巖老人處打雜做活,吃了不少的苦頭,才終于打動了老者,讓他破例為自己鍛造了這繡雪劍。
劍名是他親自取的。起名繡雪二字,是因為他和榮箏初遇的那天正值三九,雪密如織。
身形單薄如紙的少女在風(fēng)雪中回眸,衣服是白的,靴子也是,烏發(fā)被大朵的雪花點綴,肌膚同樣是雪地的顏色。只有鼻尖凍得通紅一點。
她打了個噴嚏,額頭不小心撞到前面同伴的肩胛骨。剛想說聲抱歉,結(jié)果張口又打了一個,連著磕兩次,把她磕得垂眉耷眼,委屈不已。
那時她還不是風(fēng)箏。
那時她即將成為風(fēng)箏。
杜鴻取回寶劍,來到臥床的榮箏面前,和她介紹劍名來由,和她描述那段往事。
榮箏臉色煞白,嘴唇微微翹起,疲憊但強行打起精神來聽。
她那時想,閣主怕是記混了。
他們明明在盛夏相遇。
但榮箏什么都沒有說,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不去反駁杜鴻的話。
時隔多年,現(xiàn)在回想起來,榮箏自嘲地發(fā)現(xiàn),原來杜鴻早年偶爾還會顯一顯他的真心。
然而已經(jīng)不重要了,她只是要拿回本屬于自己的東西。
“這劍大概是被傳給了現(xiàn)任的十二影衛(wèi)之首,那人叫沉硯,曾經(jīng)是我的師弟�!�
浮沉閣十二影衛(wèi),之所以稱之為“影”,正是因為其來去無蹤。
想捕捉他們的行蹤可不是易事,尤其是頭領(lǐng)。
然而榮箏卻有信心,她說她知道沉硯在哪里。
陶眠以為徒弟能帶他去什么不法場所呢,結(jié)果她只是帶著自己來到魔域和人間邊界,一座沒有名字的山。
這山既不高聳,又不連綿。唯一的特點是山頂有一塊異常巨大的石頭。
這塊石頭有多大呢,站在山腳下就能窺見它的尊容。
它像一顆四平八穩(wěn)的鹵蛋,風(fēng)吹不走,雷打不壞。
因為這塊大石頭,陶眠索性把無名山稱為大石頭山。
兩人沒怎么費力地爬到山頂。
近看這石頭表面較為平滑,顏色褐棕,愈發(fā)像鹵蛋。
榮箏說她師弟沒有任務(wù)時就喜歡來這里洗石頭。
“……洗石頭?”
“對,”榮箏四處找了找,最后在一簇矮小的灌木間翻出一只銅的澆花壺,“就是用這個洗�!�
隨后她站起身,給陶眠指了指山下,他們剛剛經(jīng)過的一眼泉水。
“打水就在那處�!�
“……”
陶眠不免扶額,他實在是想象不出他們浮沉閣的殺手工作壓力有多大。
前影衛(wèi)之首有點人格分裂,現(xiàn)影衛(wèi)之首明顯刻板動作。
榮箏信心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