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蜉蝣
棲凰山莊,顧名思義,是凰鳥棲落過的地方。
神鳥短暫地眷顧此地,本來是一種天賜的福祉,卻被有心人利用,強行將它困在這里。
陶眠走出破敗的屋子,仰起頭,對著鳥背上的人喊了一句——
“上面的朋友你好嗎?”
“……”
上面的朋友沒說話。
不知道是因為距離太遠(yuǎn),還是認(rèn)為這么隔空對著喊顯得很二。
“上面的朋友真高冷�!�
陶眠自顧自地嘟囔一句,那截桃枝卻被他緊緊握住,不管外在如何輕松,手可是沒放松過。
既然高冷的朋友不過來,那就只能他過去了。
陶眠正打算動作,不知對方是否提前預(yù)測了他的行動�;锁B沙啞地嘶鳴,張開巨大的翅膀,直奔他的方向襲來。
哪怕被拘束多年,巨凰的威壓仍是沒有消減太多。不用旁的招式,單是那每一片羽毛上附著的靈力,就能把人生生刮死。
陶眠俯低身子,將將躲過,看樣子大有余裕,還能吐出嘴巴里不小心吞進(jìn)去的沙子。
“咳咳,還真是不客氣……”
他揮了揮面前的土,試圖看清楚對方的位置。這時從身后傳來一陣勁風(fēng),神鳥再起,眼看著要把站直了的他狠狠拍進(jìn)地面——
這一次巨鳥掠過,房屋傾頹大半,落得一片廢墟。
廢墟之中卻不見陶眠的身影。
巨凰之上的人眼神四顧,正搜尋仙人的蹤跡……
“找我嗎?”
身后有一道聲音乍起,驚異回頭,陶眠笑意盈盈地望著。
“齊莊主,你還是適合當(dāng)個商人,不適合修煉�!�
齊允沒想到陶眠的行動竟然如此捉摸不定。他尚未反應(yīng)過來之際,對方已經(jīng)近了他的身。
“仙君又何必壞我的好事,我一介凡人,只有這個小小心愿……”
“齊莊主,不是我非要壞你好事,而是我再不行動,就要被你這山莊一并吞了。”
陶眠搖搖頭,不贊同地說。
齊允一手背在身后,暗自抽出武器,同時還要與陶眠敷衍。
“仙君是長生者,又怎么會理解我這等凡人的心愿。正是因為歲月短暫,有些事才要急著求。不像仙君,有大把光陰,由你消遣。”
“消遣么,”陶眠笑笑,“是消磨吧�!�
巨凰再次發(fā)出一聲鳴叫,似乎察覺到了背上多出來的人,變得驚慌失措。
它揮動羽翼,想要飛到更高處,又被腳上的鐐銬鉗制,跌跌撞撞地落下來,可憐至極。
陶眠蹲下身子,手掌撫了撫它的羽毛。
可惜它已經(jīng)被強行喂了修士的血肉,靈性閉塞,感受不到陶眠渡過來的純凈靈力,而是掙扎得更加激烈。
陶眠疼惜不已。
“齊莊主,鳳凰是百鳥之王,有靈性,有神位。你冒犯神靈,死后要被天道懲戒,墜入三界外,飽受魂魄撕裂之苦,永不得入輪回�!�
齊允譏諷一笑。
“我只要此生長存,不要什么轉(zhuǎn)世輪回。”
“豎子狂妄�!�
既然執(zhí)迷不悟,那便不必多言。
桃花山的仙人光風(fēng)霽月,不喜爭斗。因為不好斗,常常叫人誤以為他是個只會賞月飲酒的文弱的仙。
但他教出來的徒弟各個獨步。徒弟如此,師父又怎么可能軟弱。
齊允得到凰鳥神力,靠旁門左道,已自成一派。他用劍,劍意凜冽,附著了無窮無盡的怨靈瘴氣。
而陶眠只用一段桃枝。
三手。
第一手破齊允自身護(hù)體的瘴氣,讓他的身跡無從遁形。
第二手亂齊允的劍氣法心,斷掉他的節(jié)奏,讓他露出馬腳破綻。
最后一手,長劍被打落在地,桃枝點在齊允的心臟,一觸即發(fā)。
陶眠的眼神冷穆沉靜。
“我不愿增殺業(yè),但你犯錯太多。此番出手,既是為凰鳥,也是為同仁。齊莊主,長生非幸,幸在長寧。你用如此殘忍手段得到長生,也終會反噬自身�!�
齊允兩手空空,擠出一抹笑。
“仙君,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高高在上,看我不過如池中蜉蝣,困斗一生。”
“……”
陶眠微微抿唇,一縷靈力如絲,注入桃枝之中。
白光閃過,凰鳥背上站立的,唯余陶眠一人。
第67章
善后
齊允不管怎么費盡心機(jī),到底是凡人。與仙交手,失敗只是一瞬間的事。
陶眠不需要耗費太多力氣解決他,但他有很多善后工作。
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度所有無辜受戮的道友往生。
陶眠的手中只有一本薄薄的花名冊,也慶幸還能留有這一冊。
事發(fā)突然,許多準(zhǔn)備來不及,他只能利用芥子袋中已有的物件來布置。
設(shè)立法壇、懸幡,誦念咒法,接引亡魂。
萬物一府,死生同狀。
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
闔目誦咒的仙人緩緩地睜開眼睛,在他面前站立著那些枉死的魂靈。
列位道友生前修道積德,功行圓滿�?赏L樂凈土,永離苦難。
眾魂齊齊作揖,與陶眠為別。一身化作星子,散入天幕。
陶眠送別了諸魂,這才回頭去看那伏在地上的凰鳥。
巨凰狼狽地趴在地上,身子起伏微弱,看來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
察覺到有人靠近,它掙扎著想要逃離,卻又在中途失掉力氣,重重地跌下來。
揚了仙人一頭一臉的土。
陶眠呸呸兩聲,甩掉頭發(fā)里面的沙礫。
他一手探出,試探著去觸碰凰鳥的頭。
“別咬人啊,把我咬死了,可沒人救你�!�
不知是不是因為力竭,凰鳥覷了他一眼,就不再掙扎。
陶眠順了順?biāo)聂嵊�,挺新鮮的觸感,有點扎手。
他安撫了神鳥的情緒后,就來到它的爪子附近。
那里被沉重的寒冰鎖鏈牢牢束縛,鐐銬纏得緊,凰鳥又不停地想要掙脫,新傷舊疾疊加,已經(jīng)深深地陷在肉中。
附近一圈青紫,還在不斷地流血。
“會疼,忍忍。”
陶眠把手輕輕搭在鐐銬之上,刺骨的寒意瞬間從掌心傳導(dǎo)至心臟。
他皺了下眉頭,靈力匯注,那鐐銬從中間斷開一道縫隙,嘩啦幾聲落地。
凰鳥低鳴,眼瞼墜墜,將要黏在一起,盡顯疲憊。
解除了束縛神鳥多年的鐐銬后,陶眠向后走了兩步,背著手打量面前如同一座小丘的凰。
“這么大的個頭,不好帶走。放任你留在這里呢,你自己也沒能力飛走……商量一下,能不能變小點?”
陶眠拍了拍凰的羽翼,后者輕叫,似是回應(yīng)。
隨后仙人眼前一花,那龐大的神鳥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趴在地上的一只……雞。
仙人沉默片刻。
“說真的,考慮過有可能會像,沒想到竟然這么像,”他把凰從地上穩(wěn)穩(wěn)抱起來,“行吧,正好跟我的黃答應(yīng)作伴。從今天開始,你就叫昕貴人吧�!�
昕,旦明,日將出也。
陶眠給了它一個美好的希望。
你要快快痊愈,然后扶搖而上,背負(fù)青天。
回到屬于你的地方。
昕貴人在仙人的懷中沉沉睡去,陶眠最后望向的地方,是齊允的軀體。
正如他之前所說,擅自違逆生死之道,又冒犯神靈者,要受到天道的懲罰。
齊莊主的靈魂大概已經(jīng)在受罪了,這里留下的只是一具空殼。
陶眠想了想,還是施加法術(shù),給他立了個簡單的墳?zāi)埂?br />
仙人業(yè)務(wù)熟練,這點事難不倒他,很快完成了。
雖然這樣做意義不大,但齊允最后留給他的那句話,讓他多少受到觸動。
池中蜉蝣嗎……
朝生夕死,轉(zhuǎn)瞬即逝。
齊允說他是站在池外的仙,他擁有更漫長的生命,他可以高高在上地俯視凡人沉浮掙扎。
但陶眠心作何想呢。
他在想,池塘之外有湖泊,湖泊之外有山川,山川之外更有天地。
從更廣更遠(yuǎn)的角度去看,他遠(yuǎn)沒有俯視的資格。
他也不過是天地一蜉蝣罷了。
……
榮箏難得睡了一個安穩(wěn)覺。
她做了很長的夢,夢的內(nèi)容記不清了,但不是噩夢。
她仿佛被一葉小舟承載,在如鏡的江水上飄蕩,順流而行,沒有目的方向。
等她行至一處桃花盛開的水岸,一只藍(lán)蝶落在船邊,翅膀翕動。
她伸出手去,觸碰到蝴蝶的翅膀那一刻,她的夢散了。
睜開雙眼時,入目的是一人一雞。
“小花,醒了?”
陶眠抱著一只瘦弱的母雞,兩雙眼睛盯著合衣躺在床上的五弟子。
“小陶……你怎么偷人家的雞?!”
榮箏起先還犯迷糊,待到看清楚那只雞,不知道觸發(fā)了哪一點,她立刻坐起來。
陶眠倒退兩步。
“不是我偷的,是它自己溜達(dá)到我門前,我才抱過來�!�
“那不還是偷�!�
“……你把口水擦擦再來譴責(zé)我�!�
“能吃嗎?”
“不能。”
榮箏剛一睜眼,就被陶眠催促著收拾行李,他們要盡快離開棲凰山莊。
“不是要除鬼嗎?難道是……失敗了?小陶,快點快點,咱們趕快跑,不然等會兒人家來算賬。”
榮箏自己腦補了一個合理的原由,陶眠本來沒想到,但將錯就錯,順著徒弟的話說,免得解釋起來麻煩。
“是是是,就等你收拾好呢,再不跑來不及了�!�
兩人翻墻離開了棲凰山莊,沒走正門。
榮箏是真的以為陶眠沒給人家把事情辦成,跑路的動作麻利極了。
她一直昏睡,自然不知道陶眠早就料理好了這里的一切。
包括他潛入胖管事的居所,桃枝在他的額頭點化。
等到天明,他的記憶中自然多出了莊主因急病而離世的一段,該做什么他心中有數(shù)。
至于同在山莊的蘇天和與杜鴻,陶眠也悄悄去看了。
這兩人早已銷聲匿跡,或許在發(fā)現(xiàn)山莊的異動時就已經(jīng)離開。
除了那只雞,陶眠什么都沒帶走,和五弟子一起返回桃花山。
到了自己的地盤,他把恢復(fù)了些許精神的昕貴人放在觀中的小院兒。
黃答應(yīng)發(fā)現(xiàn)他有了新雞,趾高氣昂不理睬仙人。昕貴人倒是對它極為好奇,亦步亦趨地跟著,模仿它的動作。
把黃答應(yīng)煩得不行。
好不容易死了兩個兄弟,它一雞獨霸全籠,這下不知道從哪里又來個野家伙。
它拍打著翅膀,讓昕貴人離它遠(yuǎn)點兒。
陶眠叮囑它們兩個要好好相處,然后才給徒弟指了指她的住處。
“這兩間屋子都打掃過,你挑一間,都是你師兄師姐住過的地方,風(fēng)水很好�!�
“……”
榮箏左右瞧了瞧,隨手指了一間,正是楚流雪之前住過的。
“那就這間吧。”
“成�!�
陶眠沒別的說法,點頭應(yīng)下,隨后伸了個懶腰,準(zhǔn)備回屋子里睡覺。
“誒誒,小陶別走!”榮箏在后面拽住他寬大的衣袖,“我都拜入桃山了,不是應(yīng)該修習(xí)功法么?”
“你不是會了一半?剩下那一半,不要強求�!�
“那我……應(yīng)該做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