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陶眠的衣衫被染成金色,他淺笑著,眼睛彎成兩道月牙。
邱林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對桐山派不感興趣,相反,他見過了太多人汲汲營營,為了一己私利,什么都舍得。
“好,”邱林也微微挺直了身板,“那我們到時候各憑本事�!�
“行啊�!�
陶眠回了一句,跟他揮了下手,慢悠悠地離開了。
他要去徒弟那里。
雖然猜到道嗔長老這幾天會給兩個年輕人加練,但陶眠也是真沒想到,竟然能練成這副德行。
“你們……”他看著兩個同伴一個掛在樹上,一個橫在地上,“還活著吧?”
第147章
桃花二山
掛在樹上的是李風蟬。
躺在地上的是沈泊舟。
陶眠看著兩個被折騰得死去活來的倒霉蛋,嘴角輕微抽搐。
“噢,小吳來啦�!�
道嗔長老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悠閑極了,仿佛和眼前的慘狀毫不沾邊。
陶眠轉(zhuǎn)過半邊身子,回首一望,老頭神采奕奕,甚至精神面貌比他離開之前還要煥發(fā)。
“長老,你該不會帶著兩個小孩練了什么邪門的功法吧�!�
陶眠不得不懷疑。
道嗔微微一笑。
“怎么會呢,本長老可是很憐愛自己的弟子的�!�
這話一出口,掛在樹枝上的李風蟬冷笑一聲,隨即又狂咳不止。
陶眠走到樹下,仰頭望著少女。
“還能自己爬下來嗎?”
“爬是爬不下來了,”李風蟬氣息奄奄,“但我能像個果子似的掉下去�!�
“那你快些成熟,掉下來吧�!�
“你接著我?”
“這兒的土軟,摔不死,掉吧�!�
“6868”
李風蟬最終選擇乖乖爬樹下來。
她平安落地之后,背靠著粗壯的樹干喘氣。見她人沒事之后,陶眠又向后退了兩步,來到沈泊舟身邊。
沈泊舟雖然是平躺的姿勢,但他兩腿收攏,兩手交疊搭在腹部,躺也躺得規(guī)規(guī)矩矩。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空飄過的云,直到陶眠的臉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范圍內(nèi)。
沈泊舟如墨的眼眸微轉(zhuǎn),和陶眠對視。
“小六,如何?道嗔長老這幾日教了你什么好功夫?”
沈泊舟張口回答師父的問題,看起來狀態(tài)還算正常。
“道嗔長老仙法高妙,弟子能理解的微乎其微�!�
“噢?這么牛?改日我也向長老討教一番�!�
“小陶道長,”沈泊舟的眼睛轉(zhuǎn)回去,繼續(xù)望天,語氣正經(jīng)地說,“我好像看見天上出星星了�!�
“6868”
陶眠抬起頭,太陽還在西邊兒掛著呢,哪里來的星星?
“小六,”他半蹲下來,把沈泊舟睜大的眼睛蓋上,“你還是歇歇吧,都出現(xiàn)幻覺了�!�
沈泊舟老實地閉上嘴。
兩個年輕人是支撐不住了,道嗔也不繼續(xù)難為他們,叫了另外的弟子把他們送回去。
至于他和陶眠,則回了長老別院。
道嗔說要與陶眠小酌幾杯。
陶眠飲酒卻不貪杯,喜歡享受酒帶來的熏然欲醉之感,也愿意和志同道合的人一并消遣。
以往他要么和徒弟喝,要么去找薛瀚,這還是頭一回跟其他門派的長老共飲,有點新鮮。
道嗔長老主動提出來的建議,自然是因為有拿得出好酒的底氣。一壺親手釀成的竹葉綠酒,一碟蠶豆,兩只荷花形的粉彩瓷杯。二人相約坐在中庭檐下,一人手托一杯,互敬。
陶眠淺酌一口,酒香清冽微甘,讓他喜悅地瞇起眼睛。
道嗔見他喜愛非常,連飲三口,不免失笑。
“小吳,此酒后勁十足,易醉,莫要飲得過急�!�
陶眠難得這般貪嗜,看來道嗔釀酒的手藝的確非比尋常。
月上竹梢,暑氣漸散,正是夏日最舒服的時辰。
道嗔長老先問了陶眠這幾日在持戒堂有無受委屈,陶眠搖首說完全沒有,他跟他的小伙伴玩得非常好。
道嗔長老端酒的手一頓。
估計他只是單方面地認為自己和對方玩得好。
不過道嗔也沒戳穿,而是提了另一樁事。
“邱林那孩子我熟悉,說起來,他和開山祖師邱桐還沾點遠親�!�
“哦?”這倒是出乎陶眠的意料,“那他是因為崇拜桐盛老祖,才來到這桐山派?”
道嗔笑了笑。
“怎么可能,邱桐都死多少年了,邱林才多大。人哪里會僅憑著傳聞和幾句空穴來風的話,就要死心塌地追隨著某人而來呢?”
“這么說不好,”陶眠搖搖頭,有些不贊同的意思,“人與人之間產(chǎn)生緣分的際遇很奇妙,也許只是道聽途說的某句話,就讓他對百年前的人突然有了好奇的心。好奇,就會追尋、向往,朝著那人所在的方向行進。”
道嗔長老似是頭一次聽有人說這樣的話,安靜了片刻后,笑嘆一聲。
“唉。邱桐可不值得受到這樣純粹的崇拜。”
陶眠有些費解。道嗔是桐山派的長老,按理說,對于開山祖師爺就算不推崇,也該有敬畏。
但他話里話外,好像一直在否定著邱桐的意義。
“長老,”陶眠的神情變得嚴肅,“你該不會是敵對門派派來這里的臥底吧?”
道嗔長老一口酒差點吐出來。
“何出此言�!�
“就是你本來是來這里當臥底,意圖竊取桐山派看家劍法。但你一不小心當成長老了,然后你又沒辦法脫身,就只能一直當下去。拖啊拖,拖啊拖,就到現(xiàn)在了�!�
陶眠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說完,還目光炯炯地向道嗔長老求證。
“我說得可對?”
“……”道嗔長老本想直接否了他的話,但念頭一轉(zhuǎn),“你這計劃這么完整,該不會是打算直接照搬,把桐山派變成吳山派吧?”
“你這么一說,”陶眠被他提供了新思路,“好像也不是不行。我還從來沒想過把我的地盤再擴充一倍呢�!�
不知道想起什么,陶眠忽而變得神采奕奕。
“哎呀,”他的左手攥成拳頭,敲擊右手掌心,“本來我嫌麻煩,不想接手你們這爛攤子。不過我現(xiàn)在想法改了。誰能不吃白嫖來的飯?我之前怎么那么固執(zhí)呢……”
“你如果愿意留下,也行……”
道嗔長老這句話說得很艱難,而陶眠完全沒留意他的語氣,而是一手摸摸下頜。
“那我要把這里的桐花樹都砍了,改種桃樹�!�
把這里變成桃花二山!
“……”
道嗔起初還認真聽聽,到后來,純當他在沒話找話。
兩人又碰了次杯,陶眠兩手托著荷花盞,望著天邊月色,一口一口啄飲盞中的清酒。
“不過,長老,雖然你不看好邱林,但在我看來,他算是未來掌門的最佳人選�!�
“唉,但是在我看來,這桐山派不如順著世間萬物的規(guī)律,衰亡下去�!�
“長老,這可不好呀�!碧彰咚坪踉诘类琳f過這句話之后,頓悟了什么,他的眼簾上抬,遮住月的那片云彩正在緩緩行過。
小陶仙人笑了。
“你做這樣武斷的決定,是和他商量過的么?”
道嗔長老那只持盞的手頓時懸在半空。
第148章
論雷是怎么劈下來的
“我一直困惑,當初持戒堂門口,長老是如何發(fā)現(xiàn)了我的蹤跡�!�
陶眠把酒盞放回身側(cè),盞底落在木盤之中,發(fā)出悶悶的一聲響。
“我雖然看上去吊兒郎當,其實還是蠻厲害的。”
小陶仙君夸自己從來不打草稿。
“那日我刻意隱匿了身形,在場的都是未得道的人修,按理說,不應(yīng)該有哪位天賦異稟,能夠識破我的仙術(shù)�!�
陶眠把臉轉(zhuǎn)了過去,一雙眸子定定地凝視著沉默的道嗔。
“除非有仙混在其中�!�
道嗔臉上的皺紋似是微微改變了形狀,但很快,又恢復(fù)成那副古井無波的老者模樣。
陶眠繼續(xù)順著剛剛的話說下去。
“我的朋友阿九,前段時間專程來你們桐山派。不為別的,就是來修那個被雷劈毀的祖師像。
阿九和我說,祖師像這類雕像,既區(qū)別于普通的人像,也和廟里供奉的不同。祖師像要保佑宗門長久繁盛,里面往往封著祖師的信物,甚至是一縷殘魂。
而桐山派的祖師雕像做得更絕,直接把祖師爺?shù)娜昶咂欠庠诹似渲小?br />
那劈在祠堂的雷不是尋常的雷,而是劫雷。桐盛老祖已經(jīng)得道成仙,卻遲遲不歸位�?峙逻@雷,是仙界在催促了。
正是因為桐山派的祖師像非同尋常,阿九才說,不好補,不能補。”
陶眠一手捋著袖口,另一手舉起酒壺,示意道嗔長老。
竹綠色的酒液涓涓落在盞中,將那粉荷映襯得愈發(fā)嬌嫩。
“你從祖師像之中出來之后,需要尋找一個寄宿的身體,否則就要魂飛魄散。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你選擇了道嗔�!�
陶眠把自己的那一杯也斟滿,再把酒壺放回去。
“能讓外來的魂魄寄宿,恐怕道嗔長老的身體6868也快撐不住了吧6868”
陶眠把自己心中的猜測一一說出,在此期間,道嗔,或者說邱桐始終保持著沉默。
直到陶眠說完,舉起酒盞,他才宛如無奈般輕嘆一聲。
“桃花山來的仙君,果然聰穎明慧�!�
陶眠點點頭。
“我知道我自己很聰明�!�
他倒不謙虛。
“不過,你能看出我作為仙的身份,也能看出我的來處?”
這回陶眠抬眼,望向坐在對面的人之時,發(fā)現(xiàn)那人已經(jīng)不再是剛剛的老者形象,而是一個儒雅俊秀的陌生青年。
此人正是桐山派的開山祖師邱桐。
邱桐微微一笑,如春風拂柳堤。
“當然。蓬萊桃源出了個天生地育的小仙君,未經(jīng)劫雷,不渡疾苦,得到天道的萬般恩寵,沒費什么氣力,就成了長生仙�!�
陶眠的眉毛微微挑高。
“想不到我還蠻有名�!�
邱桐含笑點頭。
“大家更多的是嫉妒你。怎么會有人真的給自己白嫖到一個仙位�!�
“6868”
“可惜桃源仙君紅塵緣深,要經(jīng)歷三世因果,方能望破塵事,超脫此岸�!�
邱桐這話說得頗有深意,他沒有明說,但陶眠已經(jīng)隱隱約約感覺到哪里不對。
“三世?為何偏偏是三世6868”
“不可說,不可說�!�
邱桐輕輕搖頭,手中酒盞微晃。
仿佛故意岔開話題一般,他說起了自己的事。
“我當初在桐山之巔悟道成仙,天道召喚我前往仙界,我卻對宗門百般不舍,流連不愿往�!�
邱桐說他早期草創(chuàng),立起門戶時,實在有太多辛酸,所以對桐山派格外珍惜。
“我得道后,本想把掌門一位傳給我的大弟子,但大弟子命弱,被其他同門所害。我心中震怒,卻不好發(fā)作。因為害死他的正是和我一起建立門派的摯交。
那人心術(shù)不正,但唯獨對我忠懇。我深知若我登仙而去,門內(nèi)無人再能壓得住他。于是又強行拖了十年,直到那人病故�!�
說到這里,邱桐頓了一頓,似是在緩解心中的復(fù)雜心緒。
“大弟子亡故后,我只好扶持二弟子接任掌門之位。二弟子性格沉穩(wěn),卻也瞻前顧后,遇事猶豫不決。那時門派內(nèi)對掌門的位子虎視眈眈的有幾位,我實在放心不下,不愿大弟子的舊事重演。
我想保桐山派百年順遂,不起災(zāi)禍。于是我叫人鑄了一尊祖師像,把自己的魂魄封在其中。
只要宗門的人常常供奉,我的力量就不會消退。”
“但你已經(jīng)撐不住了,”陶眠在此時開口,“之前你還能躲過天道的眼,而現(xiàn)在,你的仙力大不如前�!�
“不錯。與我曾經(jīng)并肩的同門已經(jīng)接連逝去,慢慢地,桐盛老祖也不過是變成了弟子們手中的書本上的名字,一帶而過罷了。只有那個叫邱林的孩子,時不時在祖師像前被罰跪�!�
說到這里,邱桐嘴角的笑容有些無奈。
“桃源仙君,不是誰都像你一般,能夠得到天道的偏愛,在紅塵中肆意生長。仙就是仙,要回到他改去的歸處。”
“偏愛么……”陶眠重復(fù)了一遍邱桐的話,不置可否,仰頭飲下盞中殘酒。
邱桐說,在自困于祖師像的這百年間,他也想開了很多事情。
他不希望自己的努力付諸東流,一心要讓門派保住自己的地位,再撐得久一點,再等來一位能夠重振宗門的人。
陶眠在此插了一句話。
“看來只有青渺宗那第二任宗主是個明白人�!�
邱桐知道他說得是誰,他和那位曾經(jīng)還有過一面之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