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小風(fēng)蟬,你先說說唄�!�
“我嗎?”李風(fēng)蟬第一個被點(diǎn)名,有一瞬的空白。但很快,她想到了該說的話,“我想見見我娘,問問她到底看上了我爹哪里。這個問題困擾我很多年了�!�
“啊……那你想看見令尊么?”
“不想,”李風(fēng)蟬連猶豫都沒有,“他在世的時候,我跟他已經(jīng)見得足夠多了�!�
實(shí)際上李風(fēng)蟬十幾歲離家,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她的父親。
看來父女關(guān)系的確很緊張。
阿九又問薛瀚。
“你呢薛瀚,你想要什么?”
她晃晃腦袋。
“你什么都有了,應(yīng)該沒有心愿和遺憾了吧�!�
“誰說的,”薛掌柜笑瞇瞇的,“如果可以,我希望桃花山天降大火,最好把整座山都燒了�!�
扒飯的陶眠猝不及防,打了個冷顫。
“那不好,”阿九很耿直,“桃花山?jīng)]了,陶郎就要流離失所。以他的性格,很快就要被騙得棺材本都沒了。”
“……”陶眠試圖為自己辯解一句,“我自認(rèn)還是偶爾會有智慧在閃光的。話說我們能不能談點(diǎn)別的?”
“那陶郎,你有何心愿呢?”
“我么,”阿九突然這么問,陶眠想了想,又搖頭,“我不想要的,能實(shí)現(xiàn)也沒用。我想要的,又未必能實(shí)現(xiàn)�!�
但他又說了,他對如何奪下那顆魁星很感興趣。
“如果我拿下了,”他說,“那我就把許愿的機(jī)會讓給在座的各位吧�!�
現(xiàn)在,唯一沒有說心愿的就是六船了。
六船看著手中的茶,茶水表面輕輕晃動,讓倒映在其中的一切變得虛幻莫定。
阿九的話問出口,良久,六船才回道——
我希望另一個靈魂消失。
李風(fēng)蟬意識到氣氛變得不太對,立刻出來緩和。
“那什么,小陶道長,你要是奪得魁星了,讓我見見我那個倒霉的爹也行�!�
阿九順勢調(diào)侃一句。
“那令尊恐怕不會敘舊,應(yīng)該會立馬殺回桐山派,和二長老一決生死吧�!�
李風(fēng)蟬本來是調(diào)節(jié)氣氛的,聽阿九這么說,她也樂了。
“別說,我爹可能真的直接跳過我,他見二長老比見我更迫切�!�
薛掌柜嫌棄客棧給的茶太粗,割嗓子,只是端在手中擺擺樣子。
六船那句話出口時,他有些沒料到。
他以為陶眠的這個徒弟,是比較隨遇而安的那種,什么事情都是順勢而為,不強(qiáng)求。
沒想到他現(xiàn)在竟然對“作為一個獨(dú)立的人活下來這件事”如此執(zhí)著,甚至說出了和他那“光風(fēng)霽月”的氣質(zhì)完全不符的一句話。
他希望作為本尊的沈泊舟,永遠(yuǎn)不要再回來,永遠(yuǎn)地消失。
陶眠倒是露出了很欣慰的表情,他說我們小六終于看開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來到這人間一遭,那就要越走越開闊,越走越長遠(yuǎn)。
不能把自己逼到死角和懸崖,舉目四顧,哪里都沒有出路。
陶眠說著這話,六船似乎得到了一絲寬慰,終于能露出釋然輕松的笑。
小陶仙君拍拍他的手臂,叫他保持住這樣的心態(tài),該吃吃該喝喝。
一桌人說說笑笑,似乎又恢復(fù)倒了方才的和諧氣氛。
但薛瀚留了個心眼,他注意到,陶眠的眉目間,始終藏著一縷不易發(fā)現(xiàn)的愁思。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薛掌柜腦子轉(zhuǎn)得快,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這件事和沈泊舟有關(guān),也和陶眠有關(guān)。
正好趁著來祭星節(jié)的時機(jī),他要單獨(dú)問問陶眠。
……
五人用過了午膳,各自回房歇息半天。阿九后來帶著李風(fēng)蟬出去逛了,剩下的人,直到傍晚時分才出現(xiàn)。
暮色四合。
鎮(zhèn)子有一條橫縱南北的大路,也有一條跨過東西的長街。一街一路,是祭星節(jié)的儀式舉行時重點(diǎn)布置的場所。
陶眠他們目前就行走在長街之上,舉頭可見一串串的燈籠交錯懸掛,燈籠是橙黃色的,表面繪制了各個星宿的圖案,照亮整條街道。
路的兩邊早就支起了各式各樣的攤子。賣面具的、賣星燈的,還有售賣些小食零嘴的。阿九拉著李風(fēng)蟬買了些甜糕和糖果,這些都被做成了星星的樣式,玲瓏精美。
儀式還沒有正式開始,現(xiàn)在街上的行人都在漫無目的地閑逛,大人牽著孩子,在吹糖人的攤子前駐足,妙齡的少女們?nèi)齼蓚湊在一起,手中舉著琉璃做的星燈。他們還看見有攤子在賣手作的木偶,那些木偶都被雕成了威嚴(yán)的星君,栩栩如生。
陶眠雖然平時生活的地方很靜,但這種熱鬧的時刻他也很喜歡。他戴著阿九選的一張白色的星宿面具,上面用金色的筆勾勒出北斗七星的圖案。
透過眼睛處的孔洞,他看見薛瀚和沈泊舟的臉。
薛瀚笑著說你這樣子,該不會真的被抓到天上做星君吧。
沈泊舟則久久望著戴白色面具的陶眠,腦海中忽而閃過什么畫面。
一池起了波瀾的綠水,水中映出了一個人的身影,還有那漫天飛舞的桃花。
他的頭一痛,有些難受地用手去蓋。
第169章
是緣亦是劫
陶眠正在和薛瀚掰扯。
其實(shí)就是一點(diǎn)薛掌柜說他要上天那點(diǎn)小事。
薛瀚讓他少皮,再皮下去,就像桐山派的邱桐一樣,說不準(zhǔn)哪天就被回收到天上去。
陶眠不服,他不想上天,但也聽不得薛掌柜那“回收”二字,仿佛他是塊垃圾似的。
再說他遵紀(jì)守法好仙君,什么事兒都沒來得及犯呢,干嘛把他抓到天上?
然后薛掌柜回他兩句——
“你也是夠奇怪的。人家都說“貶下凡間”,仙人下凡之后就要吃苦受罪,你倒當(dāng)成觀光云游了。”
“仙人食人間香火,是要實(shí)現(xiàn)凡人心愿的。我能力有限,只能幫我的徒弟做些事。”
“我上句話還沒說完呢。你受的那些罪,一多半都是來自你那些不省心的徒弟�!�
“……要不你還是別把這句話說完了,你收回吧。”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大把年紀(jì)了,還和幾歲小孩似的,誰也不讓誰。
這時陶眠忽然意識到,走在他們后面的沈泊舟,已經(jīng)很久沒有發(fā)出聲音了。
他大驚。
“小六!小六呢?!你該不會被人拐跑了……”
薛瀚在旁邊無言以對。
“你那徒弟早就及冠成人了,誰會拐這么大的人,說話也要先過過腦。”
陶眠沒理睬他,回身去找,發(fā)現(xiàn)六船正倚著路邊的一棵柳樹,臉色糟糕,手指不停地揉著額頭。
小陶仙君忙不迭地趕過去,詢問徒弟的狀況。
“哪里不適?是不是額頭上的傷口還在疼?”
他把手伸過去,六船忽然躲了一下。
“你……”陶眠有些訝異,六弟子之前從來不會這樣。
難道是那個惡的沈泊舟又回來了?
“你……是誰?”
陶眠都要從袖子里變出那截桃枝防備著了,這時他忽然看見他的六弟子抬起了臉。
燈火闌珊,六船的眼眸平靜無波。那種靜,不是像之前那種寧靜安然,而是像一川冰雪,入目白茫茫的一片,沒有人煙,也不見生氣。
陶眠見過那樣的眼睛,有時候他和邱桐對話,對方不言語的時候,偶爾就會露出這樣的眼神。
但邱桐尚存牽掛在人間,所以,這種澄白、近似于空的神情,只是須臾閃過,并不會久久駐足在他的面容。
那是一雙已經(jīng)超脫了紅塵的眼。
陶眠不知道,這樣的一雙眼,為何會出現(xiàn)在他的徒弟身上。
薛瀚本來在遠(yuǎn)遠(yuǎn)地觀望,但他察覺到陶眠的異樣,皺了下眉,走到他身側(cè)。
然而,就在他漸漸靠近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力量阻止著他上前。
這力量的來源,就是那位靠在樹上的六弟子。
薛瀚出身于魔域,他對這股靈力有種天然的排斥。
有一種矯揉造作的干凈,讓他快吐出來了。
薛掌柜以袖掩鼻,嫌棄極了。
他只好站在隔了一段距離的地方,揚(yáng)聲喚了小陶仙人一聲。
“陶眠,為何僵立著不動?”
陶眠的神情也變了,他向后退了一步,和眼前陌生的徒弟拉開距離。
“你不是六船,也不是沈泊舟。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占據(jù)了這具身體�!�
那人沒有回答陶眠的話,而是凝視著后者。
那種眼神帶著審視,讓陶眠非常不舒服。
但對方又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的敵意。他似乎只是在觀察、在確認(rèn)。
等他把什么事情確認(rèn)好之后,他就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六船的身體忽然向旁邊栽歪了一下,陶眠把人扶住。
“小六?還好吧。”
六船看見了化成點(diǎn)狀斑斕的燈火,用力地甩了下頭,讓自己的意識清醒過來。
“仙人師父,我好像……”
他低喃一句,又戛然而止,手指再次撫上額頭,眉毛緊緊地皺起來。
“想不起來的話就別想了,沒事的�!�
陶眠心中有困惑,但也不愿見六船想得這么頭疼。
六船想起方才的經(jīng)歷。
他想看清楚那一池綠水中的人影到底是誰,這時仿佛有人從后面用力地推了他一把,讓他整個人墜在深潭之中。
水從四面八方涌過來,擠壓著他。六船在水中看見了一幕幕幻象。
之所以稱為幻象,是因?yàn)槔锩嬗泻芏嗄�,他從未見過。
他看見了連綿的雪山,在山洞內(nèi),有一位道人正在打坐。
那道人似乎有些走火入魔,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
他大概是運(yùn)功出了差錯,在一陣寒風(fēng)卷過時,他突然嘔出了一口血。
這時有個年輕人從山洞外路過,他的穿著打扮有些奇怪,從頭到腳包裹得很嚴(yán)實(shí),手里拿著一根棍,大抵是方便登山用的。
那年輕人本來準(zhǔn)備在山洞內(nèi)避避風(fēng)雪,卻發(fā)現(xiàn)了在洞中的道人。
他“哎呀”一聲,六船就是從這聲音開始,辨認(rèn)出了年輕人的身份。
竟然是他的師父陶眠。
陶眠快步走進(jìn)山洞里面,把栽倒在地的道人重新扶起來,給他擦擦嘴角的血,再拿出水壺讓他喝。
那道人幽幽轉(zhuǎn)醒,看見眼前的陌生青年,一言不發(fā)。
青年倒是話很多,且密,他問道人是從哪里來,為什么要在這山洞里面。
“你是這山里的道士嗎?我一路上沒見到任何道觀呀�!�
“你在這里打坐?他們都說這山里面有神仙,我之前還不信�!�
“你穿這么薄,不冷?我都要冷死了。唉,怎么突然下了這么大的雪�!�
“你這吐出來的血是真血嗎?真的在這里修煉��!那你會得道成仙嗎?噢對對對,你好像已經(jīng)是神仙了。”
“當(dāng)神仙好玩嗎?神仙是不是也要實(shí)現(xiàn)很多愿望啊!要是白天沒法全都實(shí)現(xiàn),那晚上還加班嗎?”
“你不用這么戒備我,我不是什么好人……不,是不是什么壞人。總而言之,我不會趁你身體有傷,把你帶走切片研究的�!�
……
“啊,天晴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下山��?你不想下山?那你自己在這里吧,我要走咯,我的朋友還在等著我呢。”
“有緣我們再會吧。”
陶眠照顧了那道人一天一夜,直到對方說他沒事了,才放心地下山。
下山的路不好走,六船看見那位道人跟在陶眠的身后。在那些結(jié)成冰的雪要從半空墜落砸中他時,就施個仙法,讓那些雪無聲地散成一片片。
被落了滿頭滿臉的陶眠還在嘀咕。
“怎么還要下雪啊?我得快點(diǎn)了,不然就要被困在山上了�!�
等到陶眠徹底走下山,他發(fā)現(xiàn)同伴早就走了。
山腳下空蕩蕩的,只有扎帳篷留下的痕跡,連點(diǎn)吃的和一瓶完整的水都沒給他剩下。
似乎是篤定他回不來了,沒有人等他。
陶眠也不惱,他算了算自己身上還有多少錢。
抬起頭,他發(fā)現(xiàn)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條小溪。
現(xiàn)在是冬天,哪里來得這樣潺潺流動的溪水?
陶眠嘀咕一句“好怪”,但又把那當(dāng)成一種指引。
他這人一身反骨,越是奇怪越要去看個明白。
陶眠就這么順著溪水向前走。
他沒有向身后看,自然也無法發(fā)現(xiàn),那位他救下的道人,一直在后面目送著他。
水中的六船,不知怎得,就聽見了那道人的聲音。
——此番相逢,是緣,亦是劫。
第170章
某個瞬間
回憶就到此為止。
接下來的都是在桃花山的畫面,這里是六船熟悉的地方,他感到無比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