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洛佩握住李姝菀的手,輕輕拍了拍:“這樣小的年紀,真是苦了你和你哥哥了�!�
李姝菀眼眶有點紅,沒有說話,只輕輕搖了搖頭。
李姝菀在江南這一待,便待了幾個月,過了十三的生辰。
她私下托劉大打聽過,得知壽安堂的婆婆冬日已去世了,就葬在壽安堂后,李姝菀偷偷去拜過一回。
她沒提回望京,洛佩也不想讓她回去,就留著她在身邊,看賬理事時也都帶著她。
時而洛佩也會帶李姝菀見其他商客,李姝菀見識過洛佩雷厲風行的商人之色,敬佩之心更甚。
偶爾洛佩糊涂了,李姝菀便陪著她說說話,細心照顧著她,每日竟比在望京讀書時還忙上一些。
待到夏初,楊驚春給她來信,同她講學(xué)堂已經(jīng)開學(xué)好久,問她何時回去。
李姝菀看信良久,暫且將信收進了抽屜,沒有回。
晚上,李姝菀陪洛佩用過膳,認認真真同洛佩道:“外祖母,我想隨您學(xué)經(jīng)商�!�
女子讀書不能考學(xué)做官。李姝菀決定來江南時便打算好了,如果自己能合洛佩心意,便央她教自己經(jīng)商。
洛佩這幾個月帶著她見客看賬,其實就等著她這句話。
洛佩就李奉淵一個外孫,這些東西最終都是要留給他的。如今李姝菀肯接手,她再放心不過。
洛佩笑著點頭,一連道了三個好字,又叮囑道:“只是你要用心盡力,學(xué)得快一些。我若完全糊涂了,就教不成了�!�
當晚,李姝菀提筆回了楊驚春的信。
李奉淵離開時,幾乎給李姝菀安排好了一切,但他一定沒有料到他這個乖巧的妹妹會走另一條他全然沒有設(shè)想過的路。
她會隨著洛佩下桑田,觀紡織,理店面,入商會,周旋在商人之間,有自己一番天地。
她不想白白蹉跎了日子,不想望著府內(nèi)四方的天數(shù)著天數(shù)等李奉淵回來。
那太苦了,也太累了。
李姝菀寫罷給楊驚春的回信,隨后又另寫了一封。
她叫來柳素,將兩封信都給她:“一封送去望京楊家,一封送往西北,切莫弄混了�!�
這幾個月李姝菀寫去西北的信沒有五封也有三封,柳素應(yīng)下:“奴婢明早便差人將信送出去�!�
她說罷打算去把信收好,但李姝菀又叫住了她,低聲問:“哥哥他……還是沒寫信回來嗎?”
柳素看李姝菀神色落寞,安慰道:“少爺才去軍中,想來一切都還生疏,等過段時間他熟悉了在軍中的日子,應(yīng)當就會寫信回來。小姐別急。”
李姝菀沒有說話,她抬頭靜靜望著夜空中閃爍明亮的星子,在心里無聲許著平安的愿。
075|(75)算計
三年后。
濃秋,大雨。
雨幕似霧,籠住脈脈江南。街市外,一座不起眼的小織坊中,一位曼妙年輕的女子在前簇后擁下緩步而出。
驟雨細細密密打在畫了墨梅的油紙傘面上,發(fā)出悅耳的響。
一名跟在她身側(cè)的中年男人看著眼前的大雨,有些拘謹?shù)赝拥溃骸敖衲暧晁�,聽說桑樹長得極好,小姐可去看過了?”
他說著,側(cè)目偷偷朝女子看去。
男人落后小半步,只瞧見她小半柔和的側(cè)臉。在他的印象中,她一向穿著素雅,就連耳垂也白白凈凈,未戴墜環(huán)。
秋蠶產(chǎn)不出夏絲。女人聽出他言外之意,輕笑了聲:“秋桑還沒看過,不過夏桑倒是長得好,蠶也養(yǎng)得好。你要的蠶絲三日內(nèi)我便讓人送過來,定不耽誤你的工程,叫你的紡車空著被蟲蛀壞了�!�
男人見自己的心思被拆穿,有些尷尬,又不免松了口氣。他跟著笑了笑:“有小姐這句話,我便放心了�!�
幾人行至馬車前,女人上了車。中年男人忽然又想起什么,將身后幾人手里各抱著的一長卷絲布安排放入后面一輛馬車,隔著車窗同車內(nèi)的人道:“絲布已裝好了,小姐回去看看,和別的織坊做出的新花色比對比對,若合意,那我們之后就按著這花色做。”
車內(nèi)傳來女子的話聲:“有勞了。”
男人畢恭畢敬道:“不敢,全仰仗小姐,我這小織造坊才活下來,能有口飯吃。小姐的恩德,在下銘記于心。”
這話他說過多遍,女子笑笑:“不必謝我,謝你自己吧。你若無才,我當初也不會救下你這作坊了�!�
她說著,輕敲車壁:“出發(fā)吧。”
車輪滾動,馬車漸漸遠離了織造坊。
車內(nèi),女子坐在柔軟輕薄的絨毯上,身子放松靠在椅靠上,輕輕閉上了眼。
窗門關(guān)著,車內(nèi)昏暗,隱隱若現(xiàn)的微光從窗戶透入,照在她身上。
烏發(fā)雪膚,玉容天成,好一副仙子之貌,正是十六歲的李姝菀。
三年過去,她不止容貌變了許多。在洛佩的教導(dǎo)下,她已幾乎將洛家的產(chǎn)業(yè)盡數(shù)握在手中,磨練得落落大方,已能獨當一面。也變得愈發(fā)讓人看不透。
馬車停下,柳素提著一只食盒鉆進馬車。
她看著躺在車內(nèi)閉目養(yǎng)神的李姝菀,目光掃過她被雨水打濕的繡鞋,搖了搖頭放下食盒,頗有些無奈道:“小姐,您又濕著鞋襪不管。”
秋來事忙,李姝菀這些日走這跑那,累得連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她閉著眼道:“不礙事,回去再換吧。”
馬車正向著桑田去,待會兒還得淋雨,柳素便暫且便任著她去。
柳素打開食盒,端出一晚熱乎的冰糖雪梨銀耳湯:“我剛才去酒樓買了一碗雪梨湯,小姐趁熱用,祛祛寒氣。”
李姝菀中午沒顧得上吃什么東西,眼下是有些餓了。
她坐起來,拿起勺子舀起煮得軟甜的梨肉,用了一口。
梨香入喉,李姝菀問道:“你何時去的?這么快就回來了�!�
柳素指指窗外,笑著道:“是劉大騎馬送我去的�!�
李奉淵離開后,劉大劉二都跟著李姝菀來了江南。只要她出門,兄弟倆一定會跟著。
柳素坐下來,看著李姝菀瘦削的臉頰,心疼道:“您得歇著些,這才幾個月,瞧著又瘦了�!�
李姝菀道:“等忙過這陣子變好了�!�
柳素只當她是敷衍之詞,繼續(xù)勸道:“過了這陣,之后便不忙了嗎?桑樹年年長,蠶絲年年吐,哪里忙得完呢,您這樣不顧及身體,等以后將軍回來——”
柳素嘴比腦子快,話出了口,才意識到自己失言。她的嘴巴打結(jié)似的,上下嘴皮子一碰,猛然止了聲。
她口中的將軍,正是在外三年的李奉淵。
李姝菀拿著勺子的手頓住,緩緩垂下眼,半晌無言。
他已經(jīng)三年沒寫過信回來了。
若非時而得知他在西北打了勝仗升官拜將的消息,李姝菀都快以為他或許已經(jīng)戰(zhàn)死了。
李姝菀忽略了柳素那后半句話,解釋著前半句:“外祖母年邁,手底下的人不安分得很,等著日后想咬下一塊肥肉來。我準備讓自己的人接替他們,有人替我看著,之后就不用事事親力親為地管著了�!�
她三言兩語說著解決之法,卻只口不提新舊交替會引發(fā)的矛盾。
柳素問:“他們肯輕而易舉就把權(quán)力交出來嗎?”
李姝菀語氣平靜地道:“怎會肯呢。若我是那群聰明的老泥鰍,此刻便該想著要如何拿錢買兇,找個機會將我殺了�!�
她開口就是打打殺殺,柳素被她的話嚇了一跳,眼都睜圓了。
李姝菀好似不覺得自己這話嚇人,聽著窗外雨聲,繼續(xù)道:“今日便是個很好的機會,難得的大雨,殺了之后隨地將尸體一埋,保管找都找不到�!�
她說得煞有其事,柳素這下真真是汗都下來了,對著車頂念叨道:“我家小姐隨口一說,各路神仙切莫當真�!�
李姝菀看她如此,笑而不語。
待馬車駛?cè)肷揭�,到了洛家種桑之地,駕車的劉二突然停下了馬車。
柳素一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了李姝菀的話,心中不安得很。
她正準備開口問一問怎么了,卻聽見劉大劉二的聲音幾乎同時急急響起:“小姐!有埋伏!”
柳素心頭跳如擂鼓,她不安地看向李姝菀,卻見李姝菀神色自若地緩緩睜開了眼眸。
她平靜看著柳素,唇邊甚至還帶著抹預(yù)料之中的淺笑,好似在說:瞧,殺我的人來了。
076|(76)遇賊
僻遠安靜的道路上,大雨滂沱。道路左側(cè)桑田綿延如綠海,右側(cè)斜山崎嶇高聳。
李姝菀的馬車被田野間突然竄出的匪賊逼停在路中,進退不得。
劉大騎馬隨行在馬車左側(cè),這幫匪賊恰巧直沖他而來。
雨大,路濕泥滑,馬車行不快。若要掉頭折返,也已經(jīng)來不及。
劉二只好從車前下來,隨劉大一同護立右側(cè)。
二人各自拔出刀劍,警惕地看著如蜂涌上來的眾人,并沒有輕舉妄動。
行商之人,錢財頗豐,買兇殺人亦下得大手筆。
劉大與劉二背對馬車,面向匪徒,心中默默數(shù)了數(shù)竄出的人馬,共五十人。
劉大面色凝重,平日憨厚的劉二此刻亦握緊了手中久未飲血的長刀。
李姝菀此行就帶了劉大劉二與柳素三人。她與柳素不會武功,劉大劉二武藝高深,倒能殺出重圍。
可此時二人要護著馬車中的李姝菀,有所顧忌,既不能離開馬車,也不能讓他人靠近馬車,行動受制,便不能保證李姝菀的安全
車內(nèi),柳素聽見外面漸漸逼近的叫喊聲,將車窗掀開了一道縫,偷偷朝外看了一眼。
外面的人皆蒙著面,個個持刀握劍,看起來都是殺人越貨的賊徒。
柳素瞧見車外烏壓壓叫著沖上來的賊人后,臉頓時白得褪盡了血色。
李姝菀看她如此,安慰道:“別怕,柳素姐姐。不會有事的�!�
李姝菀故意挑著今天的雨日出門,提前和劉大劉二說過自己的計策,劉大劉二一路都有所防備,但此刻見對方人數(shù)眾多,也不敢保證能護得李姝菀周全。
劉大側(cè)頭對著車窗,壓低聲音向車內(nèi)的李姝菀道:“小姐,來人眾多,怕?lián)醪蛔�!�?br />
李姝菀還是不慌不忙,她同劉大道:“無妨,仍按我之前說的做�!�
劉大心中不解,但聽令應(yīng)下,踩著馬背飛身一躍上了車頂。
他快速掃視了一圈,目光落在人群后那衣著打扮異于旁人的賊匪頭子上。
所謂擒賊先擒王,此刻若要脫困,最好的辦法便是取賊王首級,待他們渙散之際逃出生天。
然而劉大發(fā)現(xiàn)了賊頭子,不僅沒上前迎敵,反而當著眾人的面將拔出的劍插回了劍鞘。
噌——劍身錚鳴,于大雨中也異常清晰。
這些個賊子們拿不準他這是想做什么,腳下一頓,下意識停了下來。
斗笠遮不住大雨,劉大索性摘了去,隨手一丟,抬手將額前透發(fā)往后一抹,望著賊子大聲喝道:“喂——兄弟,那些個老蛀蟲出了什么高價?讓你來這兒送死�!�
那賊頭子聽劉大此言,警惕地看著他,回道:“你既知我為誰做事,就該知道今日我要定了那馬車中人的命。你們不過區(qū)區(qū)二人,怎敢斷定誰生誰死?不如繳械投降�!�
劉大余光盯著慢慢圍上來的人,手心冒汗,表面卻絲毫不懼,反倒笑了一聲:“你見哪個有錢有勢的人出門身邊就帶兩個人跟著?”
賊頭子一愣,以為劉大有后手,沒想?yún)s聽劉大道:“這鬼天氣,你覺得我家小姐會蠢到來這破地方巡視?”
賊頭子一愣,劉大雙手抱臂,氣定神閑地笑看著他:“閣下若是為求財,自當多多益善。我家小姐今日引你出來,是有事托我與閣下相商。閣下若肯此刻打道回府,將出價買命之人殺了,我家小姐愿出百倍高價!”
那賊頭子聽得這反應(yīng)過來,冷笑一聲:“車中有沒有人,一會兒便知!我看你是在故意在拖延時間!”
劉大眉頭微斂,正要否認,可余光卻忽然瞥見山中有一簇亮光閃過。
他松了眉頭,轉(zhuǎn)而燦然一笑,應(yīng)了賊人的話:“是!”
聲音落下,一只云箭倏然自山上射出,如疾電沒入那賊子喉頭,將其射了個對穿!
那賊頭子被這一箭的力道帶得后退半步,瞪大了眼,下意識抬手捂住喉嚨,吐出一口帶著沫子的鮮血,一字遺言都未曾來得及留,便轟然倒了地。
眾人顯然沒有料到李姝菀她們暗中還有幫手,眼見老大眨眼死了個透,頓時方寸大亂。
此刻,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殺”,眾人醒過神,振奮大喝著持兵器沖上前來。
劉大見此,倏然拔劍而出,同時向下一躍,長臂一揮,眨眼收下前方嘍啰的兩顆頭顱。
與此同時,安靜的山中如風沖出一隊十來個作尋常打扮的健壯男人,腳步不停,直沖向賊匪之中。
劉大并不認識他們,但好似知道會有人前來相助,后撤到了馬車旁,細細觀察著這從山中沖出來的十來人。
這些人長得平平無奇,皆是過眼即忘的容貌,打扮也好似尋常百姓。
可動起手來十人又如一體,配合得當,出手也極利落。
刀劍相交,發(fā)出刺耳震響,頃刻,便躺了一地血流如注的尸體。
李姝菀安靜坐在車內(nèi),聽外面漸漸沒了響動,才推窗看出來。
居在江南的第二年,李姝菀隱約察覺到自己身邊有一隊人暗中相護,但一直不知他們是誰。
她寫信問過楊家,問過宋叔,問過洛佩,都不是他們的人。
今日冒險行此舉,一為引出賊子,以此為把柄將那些個尸位素餐的老泥鰍刮下高位。二來,則是為了引出這暗中之人。
她的目光仔細掃過這一隊鮮血染面的好手,無一人相識。
目光不經(jīng)意看見尸橫遍地的慘狀,她輕蹙眉心,避開了視線。
她看著離她最近的一人,開口道:“多謝俠客相助�!�
那人拱手道:“不敢。”
他似乎并不打算透露自己的身份,說罷這一句竟就要離開。
李姝菀自然不會讓他們就這么白白走了,她出聲叫住對方:“敢問閣下是誰派來的?”
她心中隱隱有個答案,但并不確定。她有些謹慎地問道:“是……安遠侯嗎?”
那人步子一頓,否認道:“不是,在下是受殿下之命,暗中保護小姐�!�
李姝菀一愣:“哪位殿下?”
男人猶豫了會兒,像是不知道該不該將上頭的人的身份告訴李姝菀。他想了想,還是覺得和盤托出為好。
他沖著都城的方向拱手一拜,徐徐開口,道出了個李姝菀全然沒想到的答案。
“太子殿下�!�
說罷,不等李姝菀反應(yīng),他立馬帶著手下的人快速而安靜地離開了。
很快,身影便消失在山中,不知又隱去了何處。
李姝菀皺著眉,喃喃不解:“太子殿下?”
077|(77)人頭禮
太子的人走了,留下一地殘肢斷首的橫尸。
血水混著泥漿流往茂密桑田,鐵銹般的濃烈血腥氣彌漫在大雨之中。
“怎么也不幫忙處理干凈尸體就走了�!�
劉二嘟囔著,將地上的尸體挨個翻著看了看,并沒從他們身上找到有用的信息。
不過倒是翻出了幾包銀錢,他也不客氣,直接就塞進了自己的衣袋里。
劉大隨手從尸體身上割下一塊干凈的衣布,擦去劍上的血,問李姝菀:“小姐,這些人怎么辦?”
方才那一行人下的全是狠手,開膛破肚,砍頭斷手,地上的尸體零碎恐怖,叫人作惡。
李姝菀聽劉大開口,下意識往尸體上看了一眼,很快又避開了目光。
雖只短短一眼,但她還是犯起了惡心。
血腥氣涌入鼻尖,她掏出帕子,捂住鼻口,忍住難受道:“將那為首之人的腦袋砍下來,用錦盒裝了,給泥鰍送過去。其余的人太多,埋起來也費勁,待會兒你再跑一趟衙門,報官處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