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相視片刻,李姝菀緩緩放下酒杯,帶著幾分醉態(tài)伏在祈伯璟耳側(cè):“太子哥哥�!�
祈伯璟低“嗯”了一聲,溫柔道:“怎么了?”
李姝菀蹙眉看著李奉淵:“那人瞪我�!�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叫李奉淵聽得清清楚楚。
他望著盯著李姝菀透出幾分薄紅的醉臉,緩緩擰緊了眉心,有些懷疑自己聽見的話。
……那人?
092|(92)不識
李姝菀輕飄飄一句話,落在李奉淵耳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自己的妹妹平白認(rèn)了他人作兄,偏偏還裝作不認(rèn)識自己,沒有哪個做哥哥的能無動于衷。
偏偏一旁的周榮聽見后還探著頭去觀察自家將軍的神色,見李奉淵皺眉看著李姝菀,掩唇低咳一聲,屈肘悄悄撞了下他,嘴皮子微動,壓低聲音提醒道:“將軍,別看了,那姑娘好像說的就是你�!�
李奉淵看他一眼,沉默無言。
周榮不清楚李姝菀和李奉淵的關(guān)系,祈伯璟卻一清二楚。
李姝菀剛才和他說話還清醒著,此刻卻又裝著不認(rèn)識李奉淵,在祈伯璟看來有些奇怪。
不過祈伯璟素來是個人精,很快便反應(yīng)過來李姝菀這是在氣李奉淵多年杳無音訊,是以配合著她道:“姝兒妹妹既惱他瞪你,不如叫他過來給妹妹賠罪�!�
祈伯璟看熱鬧不嫌事大,含笑看著李奉淵,拱火道:“就是不知道將軍知不知錯,肯不肯自罰以得寬恕�!�
周榮聽得這話,眉頭一擰,隱隱咂摸出不對味來。
姝兒妹妹,姝兒。他隱約記得,將軍的妹妹好像就叫李姝菀來著。
莫非——
周榮看了看李姝菀,又看了看李奉淵,覺得自己大抵是猜錯了。
那叫姝兒的姑娘神色淡淡,顯然壓根不認(rèn)識他們將軍。
不過既然太子已經(jīng)發(fā)話,周榮見李奉淵坐著沒動,他身為副將,自當(dāng)為將軍出頭。
周榮站起身,端起桌上酒壺向著李姝菀一拱手,誠懇道:“姝兒姑娘,我們將軍素來冷面熱心,目炬如鷹,并無意瞪姑娘,不如由在下自罰一壺,解姑娘不快�!�
李姝菀心里惱李奉淵,但無意找旁人的麻煩。
況且她記得周榮,當(dāng)初是他送李瑛回京安葬。她對他心存感激,眼下見他傷了手臂,又如何會讓他罰酒。
她起身向周榮行了一禮,敬佩道:“周將軍保家衛(wèi)國,我敬佩不已,不敢讓將軍自罰�!�
周榮有些意外:“姑娘認(rèn)得我?”
“將軍勞苦功高,京中無人不識將軍。”
周榮心中奇怪,既然都認(rèn)得他,那不該不認(rèn)得李奉淵啊。
他以掌指向坐著的李奉淵:“那我們將軍——”
李姝菀垂眸看著李奉淵,突然又恢復(fù)了那三分酒醉的模樣,無辜搖頭:“我醉了酒,眼花,看不清楚。但既然是將軍,自然都是沒錯的。”
她盈盈行了一禮:“是我失禮了�!�
她不說究竟認(rèn)不認(rèn)得李奉淵,只拿一句醉酒作托詞,李奉淵心中疑慮如云,棉絮塞住似的悶堵。
搭在桌上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他看著李姝菀,正欲開口,卻忽然聽見周圍嘈亂的聲響里一道腳步聲自背后直沖他而來。
李奉淵下意識側(cè)身避開,快速起身,回頭一看,竟見是楊驚春欲捉弄他。
她似想從后面蒙住他的眼,此刻看自己被發(fā)現(xiàn),索性張開手用力抱了他一下:“奉淵哥哥!”
李奉淵輕輕推開她:“已是大姑娘,怎么胡亂就抱上來�!�
他還如以前一派老成,倒叫楊驚春分外想念。
“你是哥哥,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又沒有胡亂抱別人�!睏铙@春假裝委屈,但很快又笑起來,蹦蹦跳跳問他:“你見到菀菀沒有,菀菀今日也來了�!�
李奉淵聽她這么說,知她和李姝菀關(guān)系仍如從前,稍微放下心。
他道:“見了,就在此——”
李奉淵說著,回頭看去,卻見身后只剩下祈伯璟一人,李姝菀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他愣了一下,有些無力地淺嘆了口氣。
“哪兒呢?”楊驚春歪著腦袋越過他往前方看去,沒看見李姝菀,只瞧見正襟危坐的祁伯璟。
楊驚春一怔,隨即理了理衣裙,向著祁伯璟行了個禮:“太子殿下。”
祁伯璟側(cè)首看著她,目光掃過她發(fā)間那只他送她的玉簪,唇畔浮出笑意,柔聲道:“驚春姑娘�!�
明明可以如喚李姝菀一般叫一聲“驚春妹妹”,祈伯璟偏要拖長了聲音叫一句“驚春姑娘”。
不生不熟的四個字從他嘴里念出來,莫名透著股繾綣曖昧之意。
也不知道私下會面時他叫著這稱謂做了什么,楊驚春一聽,瞬間燒紅了臉。
好在臉上脂粉抹得厚,并不明顯。
她欲蓋彌彰地用手指探了探發(fā)熱的臉:“我、我去找菀菀,先走了�!�
說罷,也顧不得李奉淵,扭頭就跑了。
李奉淵看著楊驚春落荒而逃,隱隱猜到她與祈伯璟與關(guān)系非同一般,但并沒多問。
姑娘們都已離開,祈伯璟伸手示意李奉淵和周榮入席:“將軍們,坐�!�
李奉淵和周榮一同坐下。李奉淵看著李姝菀留在祈伯璟桌案上的酒盞,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問祁伯璟:“殿下可知她因何動氣?”
祈伯璟聽他發(fā)問,卻沒有給他答案,笑著道:“姑娘的心思,我不便猜測,姝兒那是你妹妹,你不如之后回家親自問她�!�
周榮聽得云里霧里,他見李奉淵伸手拿起桌上李姝菀留下的的空酒杯,忽而明白過來,訝異地看著李奉淵:“將軍,那姑娘真是你妹妹��?”
李奉淵微微頷首:“嗯。”
周榮有些奇怪:“是不是認(rèn)錯了,我看那姑娘不像認(rèn)識你啊。”
他無辜地一把鹽撒下來,李奉淵看他一眼,涼聲反問:“你會錯認(rèn)你五年未見的妻子嗎?”
周榮撓了撓鬢角:“……是我失言�!�
093|(93)訴請
李姝菀在李奉淵面前虛與委蛇露出三分酣醉,離席后立馬便清醒如常。
賀宴上多是粗獷的將軍,談笑聲中氣十足,豪爽是真,卻也吵人。
李姝菀讓柳素給楊驚春的侍女帶了話,打算下船回府。
畫舫規(guī)�?氨染茦牵恢乖O(shè)了客房,甚至還建了幾處不小的庭院。陸上花木移栽船上,身處其中,恍然叫人以為身處陸上園林。
李姝菀離開宴席,尋了一條較為僻靜的路下船,穿過一處安靜的梨園時,忽然聽見昏暗處的一棵梨樹下傳來了男女交談之聲。
四下寧靜,宴上喧鬧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那樹下二人的話語聲低如私語,在宴會的嘈雜聲里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李姝菀無意偷聽,但那聲音被細(xì)微的夜風(fēng)裹挾著送入她的耳朵,其中一男子的聲音令她覺得有些耳熟。
李姝菀在一棵樹后頓住腳步,抬眸朝不遠(yuǎn)處的梨樹下看了過去。
天上月光如水,流照在蒼勁的梨木上,含苞待放的梨花綴在梨樹枝頭。
樹下,一位身型高挑的男人背對李姝菀而立,而在他面前,隱約可見站著一位姑娘。
在宴會上背著眾人幽會的男女令人唾棄,卻也不算稀奇,但李姝菀在看清那男人的背影后,卻沒忍住露出了些許驚訝之色。
因那男人不是旁人,正是今夜陪楊驚春來赴宴的楊修禪。
在李姝菀眼中,楊修禪是成熟穩(wěn)重的兄長,亦是正氣凜然的君子,斷然不會做出與女子私會之事。
如李姝菀所想,事情確非如此。
不知那女子和楊修禪談了什么,他忽然有些慌亂di往后退了一步。腳步匆忙,如被那女子壓住了氣勢。
他從樹下退至月光里,李姝菀也借此機會看見了他面前那姑娘的模樣。
著華裳,簪金釵,滿身金銀軟玉堆砌成的凜然貴氣。
不過她面上戴著一張月白色的面紗,只露出一雙鳳眼,鋒利亦含情,極惹人眼。
李姝菀的目光在那姑娘的衣裙上停留了片刻,察覺出不對來。
她做了多年的絲綢生意,雖隔了幾步距離,卻也能看出那姑娘身上的衣裳并非尋常布料,而是后宮妃嬪和公主才可穿的云錦。
妃嬪不可出宮,那么這女子自然是某位公主。
李姝菀本來覺得自己還算清醒,如今一見楊修禪與公主私會,忽又覺得自己真是飲醉了酒,誤入歧路,竟撞見如此了不得的場面。
那公主似乎喜歡極了楊修禪,抬步靠近他,大膽訴情:“當(dāng)年武賽上,君少年英姿,令寧一見傾心,日夜難忘�!�
寧。李姝菀聽見這話一怔。姜貴妃之女,七公主祈寧。
李姝菀身為旁觀者都覺得驚詫,楊修禪身處其中更是不知如何應(yīng)對。
祈寧是當(dāng)今圣上最寵愛的公主,而他不過一名朝臣。公主在上,尊卑有別。他是跑也不得,應(yīng)也不得,這才被祈寧絆住許久,叫李姝菀撞見。
祁伯璟也好,祈寧也好,姓祈的皇室貴胄或許都是狐貍變的,祈寧容貌姣好,一雙鳳眼媚惑近妖,此刻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楊修禪,叫他眼睛都不知該往哪里看。
他還沒見過哪個姑娘如她這般行事大膽。姜貴妃教出來的女兒,果然非比尋常。
楊修禪拱手作揖,拉開距離,干巴巴道:“在下惶恐,公主請自重。”
祈寧被他婉拒,也不見羞急,仍舊直勾勾看著他,語氣認(rèn)真地問他:“我若自重,便能得你歡心嗎?”
這叫什么話?楊修禪被她問住,耳根子都有些發(fā)熱,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想了想,一咬牙,決定拉兄弟下馬。
他在心里道了一聲對不住,而后對祈寧道:“微臣曾聽聞公主屬意當(dāng)今大將軍李奉淵,在下疏于武藝多年,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少年之氣,遠(yuǎn)不及李將軍如今英姿。李將軍潔身自好,至今尚未婚配,公主何不對大將軍用情到底�!�
李姝菀本來已打算離開,忽然聽見楊修禪這一招禍水東引,眉心一蹙,又留了下來。
她抬手搖動頭頂梨樹枝,楊修禪聞聲一驚,下意識擋在祈寧面前,回頭看去:“誰!”
李姝菀捏了捏臉,將臉蛋捏得微微發(fā)紅,隨后醉醺醺從樹后走了出來。
她看了看楊修禪和被他擋住大半的祈寧,一臉茫然:“修禪哥哥,你這是?”
楊修禪見是李姝菀,驟然松了口氣。他如見救命稻草,忙道:“姝兒妹妹!你來得正巧。”
楊修禪想讓李姝菀?guī)退鈬�,不料李姝菀卻忽然退后一步,愧疚道:“呀!是我唐突,行錯了路,擾了修禪哥哥與這位小姐的清靜�!�
她裝模作樣,楊修禪如何看不出來。
他一聽她這話,立馬猜到她剛才多半聽見了他和祈寧的交談,她這是正惱他將禍引到李奉淵身上去。
楊修禪喉嚨一哽,懇求地看著李姝菀:“沒擾、沒擾�!�
李姝菀仿佛沒聽見楊修禪的話,她微微垂首,假裝沒看清祈寧的模樣,勸道:“修禪哥哥也到了婚娶之年,莫要辜負(fù)一片真心,應(yīng)委身侍人才是。”
委身侍人。聽聽這說的什么話,楊修禪有苦難言,還欲抓著李姝菀這稻草不撒手:“姝兒妹妹……”
但李姝菀卻不給他機會,報復(fù)道:“月色正好,梨花正白,此地安靜,修禪哥哥好生和姑娘說會兒話吧,我就不打擾了。”
李姝菀說完,不等楊修禪挽留,快步離開了此地,打算繞條道下船。
她擔(dān)心楊修禪與祈寧獨處被人發(fā)現(xiàn)會招致不利,退出庭院后,叫來宴會上的侍衛(wèi),吩咐道:“這院中有貴客在歇息,守在此處,叫人不要打擾�!�
那侍衛(wèi)應(yīng)下:“是�!�
李姝菀這才放心離開。
庭院里。
祈寧看著面前想走又不敢走的楊修禪,追問道:“那好姑娘走了,你也想走嗎?可你還沒回我的話,你走了,我今夜想著此事,必然不能安眠了�!�
楊修禪拿祈寧沒辦法,不敢不敬,也不敢太敬,索性直接討?zhàn)垼骸肮�,饒了微臣吧�!?br />
祈寧聞言,眼眸一垂,有些難過地道:“我讓你不自在了?”
楊修禪一聽這語氣,忙道:“不敢�!�
祈寧唇畔浮現(xiàn)一抹苦笑:“嘴上說著不敢,拒絕我倒是很果斷�!�
楊修禪實在沒法子,心一橫,胡言道:“實話告訴公主,其實在下心中已經(jīng)有人了。”
祈寧一愣,喃喃道:“誰?”
謊言摻著真話真最可靠,楊修禪道:“在下認(rèn)識一位姑娘,書信往來多年�!�
書信往來是真的,但對方是不是姑娘就不一定了。
望京城內(nèi)有一書坊,設(shè)了一處“五湖四海皆兄弟”的小書閣,在此可擬筆名,以書信交友,探討學(xué)問詩文。
楊修禪也在此以信交了幾位友人,其中有一位書信來往了兩年之久。
他從未與對方見過面,但對方書法狂放,見識匪淺,信中不經(jīng)意透出股郁郁之氣。楊修禪覺得對方多半是某寒門士人。
但士人不士人、寒門不寒門眼下都不重要。楊修禪繼續(xù)胡編亂造道:“在下早已與她心意相通,情根深種�!�
學(xué)問通也是通,兄弟情也是情。
楊修禪繼續(xù)道:“在下早已立志,今生非他不、呃,不娶,請公主令覓良人吧。”
他表面說得情真意切,心里卻在唾棄自己活似個斷袖。
祈寧顯然信了楊修禪的話,她聞言沉默下來,定定看他半晌,再開口時聲音有些輕顫:“既如此,為何不早說?”
她說完,忽然背過身去,抬手輕抹臉頰。
楊修禪看不見她的動作,但瞧得出她是在擦淚。
他似沒想到祈寧對他用情至此,心里有些過意不去,但也明白亂情當(dāng)斷的道理。
“是在下之過——”
祈寧放下手,挺直了腰背,開口打斷他的話:“不必說了,你沒什么錯。你走吧,今夜的話就當(dāng)我沒說過�!�
楊修禪看著她的背影,不知為何心頭并不覺得輕松。
他抿了抿唇,抬手行禮:“深夜清寒,公主千金之軀,早些進內(nèi)室吧。在下告退�!�
沉穩(wěn)的腳步聲逐漸遠(yuǎn)去,樹下,祈寧回過頭,靜靜看著楊修禪離開的背影。
云后圓月微移,月光落在她臉上,只見那漂亮的鳳眼中干凈清明,無半點濕意。
094|(94)太子是哥哥,那我是什么
得知李姝菀和李奉淵都去參加了太子舉辦的賀宴,到了晚上,宋靜在府門口翹首以盼,欣喜地等著兄妹二人一道回來。
但沒想到,最終卻只見李姝菀獨自回了府。
柳素扶著李姝菀從馬車?yán)锵聛�,宋靜探頭往空蕩蕩的馬車內(nèi)看去,奇怪道:“小姐,怎么未見侯爺?”
宴上的酒是給將士準(zhǔn)備的,聞來甘醇,實則燒烈。李姝菀喝了幾杯,又搖搖晃晃坐了一路馬車,眼下頭腦暈脹,胃里也不適得很。
她蹙著眉,向宋靜輕輕擺了擺手,難受得不想說話。柳素扶著她小心往府內(nèi)走。
和李姝菀一起回來的劉二同宋靜解釋道:“小姐走的時候侯爺還在宴上呢,估計要等一會兒才回來�!�
宋靜點了點頭。他看李姝菀難受,趕忙叫人抬來軟轎,抬著李姝菀慢慢回了棲云院。
轎子落地,李姝菀一下轎,便扶著東廂門口的柱子吐了出來。
她晚上沒吃什么東西,吐也沒吐出什么來,只有胃中酸水混著清亮的酒液吐了一地。
宋靜嚇壞了,忙叫人去請郎中,又讓侍女端來早早煮好的醒酒湯,溫在食盒里,備在房中。
李姝菀從江南回來后,宋靜就在府內(nèi)養(yǎng)了名郎中。沒片刻,人就到了。
李姝菀閉目坐在寬椅中,纖細(xì)的手腕擱在桌上,腕下墊著脈枕,腕上搭著一張薄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