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楚璠搖搖頭：“您別這樣�！�
“那你別叫道長。”他低語。
“叫什么……”她嗚咽了幾聲，這時(shí)候聰明得很，緩緩開了口，“子微�！�
子微。
子微悶聲笑著，很小聲，胸腔的震動幾乎沒有：“嗯。”
也不知過了多久，月光逐漸稀薄。
他低下頭，柔軟的耳根蹭上楚璠的下巴，輾轉(zhuǎn)之間，帶有軟骨的狐耳被蹭成不同的形狀，子微低聲說：“好了嗎？”
“好舒服……”楚璠呢喃了聲。
這是……
我撫仙人頂。
晨光漸起，透過窗欞，照在了楚璠薄薄的眼皮上。
她起床時(shí)，看到子微依然在床邊打坐。
楚璠湊過身子，悄悄去看他腰腹上的傷口。其實(shí)她昨夜跑來房間，除了取悅他，也想以雙修之法，替他療傷。
效果不太好呢，估計(jì)和她精血不足有關(guān)。
楚璠自已倒是覺得精神了不少。
傷口處覆著一層淡淡的白霜，里面白骨的顏色有些特別，她想繼續(xù)看，被子微攔了下來：“不要亂摸……”
子微清咳一聲：“以后讓你摸。”
“道長……”楚璠探頭指了指，“骨頭好像，有些不一樣。”
子微想了想，沉吟道：“天魔一直覺得，我與他之間的區(qū)別，便是因?yàn)槲疑碡?fù)仙骨，所以得天道眷顧�！�
“他費(fèi)盡心機(jī)，趁我施印維護(hù)龍脈時(shí)偷襲……”他系好衣衫環(huán)佩，喂了楚璠些水，“就是為了看看我的仙骨，到底有何厲害之處�！�
楚璠小口飲著水，嘴角不時(shí)碰到他的指骨：“有嗎？”
“沒有�！弊游⑹�，“仙骨妖魄，互不相合，帶來的僅是痛苦而已�！�
楚璠有些明白了，可人修敬仰仙骨，妖修臣服妖魄。人妖兩族的恩怨，起源良久，就算現(xiàn)在有所緩和，依然各有防備。
妖族以力量為尊，直白坦率，直接奉他為主。人族則怕他當(dāng)真登上妖殿，便廣為傳頌子微道長的清正之舉，一言一行皆被眾人視察。
以敬仰之名，行枷鎖之舉。
楚璠隱隱明白，這大抵是因?yàn)�，懼怕�?br />
她仰著頭，誠心說了句：“道長，您真的很強(qiáng)�！�
子微忽而柔聲笑笑，摸了摸她柔軟的發(fā)絲：“若不強(qiáng)大，你怎會來找我呢？”
時(shí)間漸漸緊迫起來。
子微每日去替龍脈注靈，還要奔赴魔潮前線，總是很忙。楚璠在外圍，也聽聞了不少戰(zhàn)場之事，讓人心驚膽戰(zhàn)。
她見過不少戰(zhàn)亂，知道遍地殘尸的亂象有多令人絕望。
江逢此人若不除去，天下難安。
很快就到了十五那日，月色滿盈。
畢方本想和楚璠一同前去，但它為火屬，南海水脈深厚，實(shí)在相克，便只能在對岸候著，靜等消息。
月織和楚璠往南海島嶼的狹縫行走，入熾淵后直接破開水牢。子微會轉(zhuǎn)移江逢目光，以身為餌，與他纏斗。
月織已經(jīng)在前面探路了。
按理說，有子微和眾多修土做后援，潛行至水牢救一個(gè)人而已，是很輕松的事情。
可他還是感到有些不安。
昆侖劍懸在子微腰際，白珠桂枝紋，隱隱泛光，恍若神器。
浪濤拍岸，海風(fēng)愈大，吹動了如水般傾瀉的銀發(fā)，子微輕聲道：“昆侖想跟著你�！�
楚璠遠(yuǎn)望前方的海霧，聽及此，微微一頓。
她搖了搖頭：“子微道長，昆侖劍在我手中發(fā)揮不出十分之一能力，您應(yīng)該更需要這把劍的。”
她怎敢在這種緊要時(shí)候收下昆侖劍？
子微握緊了她的手，聲音清遠(yuǎn)：“我曾說過，自已并非是傳統(tǒng)的劍修�！�
“我不能完全控制昆侖�！彼托χ�，把楚璠的手攥緊，“是它想跟著你。”
而他本人也有私心。
楚璠稍愣，然后垂下眼：“那您呢，道長，您真的可以……平安回來嗎？”
她很害怕，楚璠其實(shí)不太怕自已出事，更怕旁人因她遭到不測。
子微俯身，把她的發(fā)絲繞至耳后，聲音微啞：“你并不是我出世的唯一理由。江逢終究會來找我，我也必跟他有一戰(zhàn)。”
“所以，不用自責(zé)�！彼麑⒗鰟Ψ胚M(jìn)她手里，摸過柔軟的手背，“無須擔(dān)心我，你也說了，我很強(qiáng)大�！�
他最后一句話，有微微笑意。
楚璠下意識反握住他的手，冰涼的劍身摻著子微身上的暖熱。
會感覺很心安。
“子微道長，”楚璠踮起腳尖，嘴唇貼近他的下巴，親了一口，“謝謝您……”
她親完便轉(zhuǎn)身跑掉，乘上海面等待的鯨魚，往月織的方向追趕。
子微待在原地，怔了很久，才慢慢摸了摸自已微濕的下巴。
海風(fēng)卷起千堆雪，子微合起雙目，再次睜眼時(shí)，袖下生風(fēng)，袍底撐開八條狐尾，皮毛鋪滿光暈，熠熠生輝。
他呼吸間，發(fā)出了浩蕩的妖氣，眉心紅痕灼灼，鮮紅如血。
以狐身為戰(zhàn)的感覺，幾乎都快要忘掉了。
熾淵在海底，山門開在龍脈中心處。她們暗中潛伏，越過了幾個(gè)小島，抵達(dá)時(shí)，巨浪滔天，紅色煙云重重壓低。
一個(gè)狹小的道口出現(xiàn)在眼前，上面貼滿了符咒，被亂糟糟的藤蘿掩蓋，四周全是一堆破碎的珊瑚貝殼，月織快步上前，皺著眉拂了過去。
時(shí)辰也快到了。
皓月當(dāng)空，與幾顆星子交暉，連成一線，光柱斜影便落了下去，鳳尾紅蝶的紋路被照亮，下翅有黑色的圈紋，像活物一般閃爍著，惑人心智。
細(xì)頸小瓶里含著楚璠之前取的大半精血，依次倒進(jìn)蝶紋中央，第一道門開啟，有一段長而窄的通道，又黑又暗。
門共有三道，最后一處便是水牢所在，她們還要開兩重門。
月織在前探路。
楚璠抱緊了昆侖劍，低著頭跟她一起鉆進(jìn)了密道，手剛碰到門，便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她總覺得心臟跳動得有些不正常。
“月織……”
“噓�！痹驴椈葹轷o，在狹窄的路段伏行，耳朵貼近地面，輕聲說，“天魔好大的手筆�！�
話音剛落，她抬手向前游走，里面猛然躥出條柔軟巨大的長物。月織早有防備，與它纏斗在一起，用鮫綃鉤住它的頭部，沖楚璠喊道：“向前跑，把心頭血抹在第二道門中央！”
那條魔蛇雙目猩紅，看起來毫無神智，楚璠拔劍的手幾乎沒有遲疑，重重?cái)叵蛩�在攀繞的尾端。
一道血飆了出來，灑在楚璠的臉上。
月織翻身將魔蛇按在身下，用雪白鮫綃把它的尖牙勒住，轉(zhuǎn)頭強(qiáng)硬催促道：“快去！”
楚璠抹掉臉上的血，眼前一片血紅，黏膩濃稠似乎沾滿睫毛。她竭盡全力向前沖去，找到了第二道門。
后面兩道門，都要新鮮的心頭血。
楚璠來不及再拿匕首了，直接用昆侖劍往胸口上刺了一下，血流下來，匯入陣眼之中，一道道光暈亮起。
她的心臟有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楚璠感受到了一股濃烈而又刺鼻的氣息……
門里關(guān)著的到底是什么？
她屏住吐息，雙眸驟然發(fā)緊，瞬間就往反方向跑去。月織解決完魔蛇，剛回頭看她，心就猛然一沉。
楚璠身后居然跟著一條張口咆哮的黑色蛟龍！
巨蛟翻滾，渾身魔氣繚繞，眼睛如燈籠一般怒張著，眼看就要一口咬下楚璠的頭。
楚璠滾身而過，然后被月織拽了回去，與此同時(shí)，昆侖劍自主出鞘，劍鋒凝霜結(jié)冰，擋住了蛟龍的牙齒，發(fā)出一道道刺耳的劃擦聲。
月織不可置信：“魔蛟？”
前些日子還在前線的魔蛟，怎么就突然潛伏在水牢附近？這種魔物，實(shí)力極為強(qiáng)大，通體覆著黑鱗，難以斬殺。
楚璠滿身血和泥，凌亂的發(fā)絲貼在額上，她微微仰頭，緊緊盯著壓制魔蛟的昆侖劍。
劍無主人，已經(jīng)抵擋不了多久。
月織輕輕開口：“我攔住它，你去開啟第三道門，楚瑜就在里面�！�
身邊人毫無動靜。
月織皺眉：“時(shí)間來不及了，快去�！�
一條藤蔓突然圈住月織腰身，如靈蛇出游，將她帶往更深處。楚璠費(fèi)力召出鴛花藤，把剛接的心頭血甩給她：“你去開門！”
“楚璠！你不想活了嗎！”月織被甩了出去，驚呼道。
楚璠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她面色蒼白，發(fā)絲沾著鮮血，黏在臉側(cè)。
“那也不能讓你死�！�
昆侖應(yīng)聲而召，重新回到楚璠的手上，劍刃一立，湛光流轉(zhuǎn)。
她抬起劍，薄刃分割了面孔，雪亮劍光勾勒，整個(gè)人一明一暗。
“還有，”她看著手中的劍刃，“除了道長，便只有我能使用昆侖劍�！�
她踏出一步，劍勢初起，上面桂枝光芒驟亮，湛冷的劍芒與破空而來的魔蛟交接，她手臂發(fā)抖，腳下直接陷入一層。
得相信道長，即便是十分之一的可能，對付一個(gè)上古魔蛟，應(yīng)該也能拖住幾息。
月織看著她浴血的模樣，咽了咽喉嚨，毅然轉(zhuǎn)頭，準(zhǔn)備去開啟第三道門。
楚璠咬牙往前一壓，魔蛟張開巨口嘶吼怒號，無數(shù)森白尖牙立起，銳利無比，皮肉褶皺里流著黏膩的汁液。
劍身和尖牙碰撞，發(fā)出強(qiáng)烈刺耳的金屬聲。
到處都疼，胸口疼，粗糙冰冷的鱗片割破了她的皮膚，扎進(jìn)背里，血越流越緩慢，越來越冷。
她握劍的手都快沒有知覺了。
“昆侖……”楚璠勉強(qiáng)笑了笑，看著劍身，“對不起啊，太給你丟臉了�！�
月織已經(jīng)加速往里沖，但是離第三道門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蛟龍的牙已經(jīng)刺破了楚璠的臉，細(xì)膩的肌膚破開好多密密麻麻的紅口。
眼見就要吞下她的腦袋。
“啪嚓！”
突然傳來一聲炸響，破碎的石塊瓦片飛濺出來，一道白衣身影飛速凌空而至，翻飛如鶴，一劍刺入魔蛟的頭顱正中。
血液剎那便濺滿了他半身白衣。
白澤劍，破碎虛空之能。
“璠璠……”他明顯帶著微微的怒意，但更多的是心疼和自責(zé)，“你怎么能來這里！”
楚璠意識盡失之前，被攏入了一個(gè)溫暖熟悉的懷抱，淡淡的書墨香，還有熟悉的青白劍光，安穩(wěn)無比。
是阿兄。
楚璠本就因?yàn)槭Я舜蟀刖獙?dǎo)致身體不濟(jì)，又剜了心頭血，且強(qiáng)行駕馭昆侖劍，已經(jīng)是虛脫瀕死狀態(tài)。
楚瑜直接把她抱在懷里，一點(diǎn)點(diǎn)幫她輸入真氣。
月織上前，想制止他：“你剛從水牢出來，如此灌輸靈力，是不要命了嗎？”
她聲音懇切，是完完全全為他著想。
楚瑜反身看了她一眼，雙眸狹長，目色極深，黑發(fā)遮去一半下頜，愈顯清醒寒涼，折射不出一點(diǎn)色彩。
“鮫女，手里的東西——”他卻只盯著月織手中的小瓶，聲音寒成一線，“給我�！�
“這是開啟第三道門的……”月織怔了怔。
對，可她根本沒來得及去開啟陣眼。
月織訝然，微整神情：“你是怎么出來的？”
他用白澤窺到天魔的破綻，已經(jīng)沖破枷鎖，卻沒想到道侶之契發(fā)出危鳴聲，他察覺楚璠在此，這才強(qiáng)行從里面沖了出來。
這種沒什么必要回答的問題，楚瑜一向懶得開口。
楚瑜將月織手中的心頭血拿了過來，然后又輕柔地?fù)荛_楚璠的額發(fā)，慢慢顯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
她這時(shí)候顯得分外嬌小，輕盈柔軟，睫毛生顫，像不安抖動的蝶。
“別怕……”楚瑜心疼地觸著她臉上被尖牙剮蹭出來的傷口，“阿兄回來了……”
他俯身下去，額頭貼著楚璠的眉心，一股淡紅的微光在二人之間暈開，楚璠的氣色開始變得紅潤，臉上的傷口也慢慢結(jié)了痂。
月織愣了愣，這種治愈之法，需兩人神魂互依才可以使用，她只在一本典籍里看過。
可她不敢多想……他們不是兄妹嗎？
她頓了頓，又喊了一聲：“楚瑜……”
楚瑜把懷里人抱起來，站起身深吸了口氣，已經(jīng)展出一副不耐煩之色：“我以為我們之間，只是互相利用的關(guān)系�！�
“如今鮫人在龍脈地位高漲，而不老藥卻是個(gè)騙局，我并不覺得自已有絲毫欠你的地方。”楚瑜冷冷看了她一眼，“月織姑娘，再這般糾糾纏纏，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那你要跟誰糾糾纏纏！親妹妹嗎！”月織手指微纏，不敢相信道，“你瘋了嗎？”
“不要這么大聲……”楚瑜小聲警告她，然后輕輕捂住楚璠的耳朵。
這更證實(shí)了月織的猜想，她聲音含著戰(zhàn)栗：“楚瑜……你瘋了�！�
楚瑜抱著楚璠往前走：“你最好安靜一點(diǎn)。”
月織覺得難堪，厲聲喊道：“是我救了你！”
前面的人腳步一頓。
一劍誅來，月織連后退動作都沒完成，劍光已經(jīng)擦著鼻尖落下，停在她胸口。
“你救了我？”他聲音淡漠，毫無起伏。
楚瑜冷笑了聲：“精血不是你的，心頭血也不是你的，甚至連魔蛟，都不是你攔的�！�
“你說你救了我？”楚瑜神色陰郁，雙目隱有殺意，“用我妹妹喪蛟之口的命來救嗎？”
“她是自愿的……”她看見楚瑜的目光，收了聲。
任誰都不愿意聽到這種話。
“我不在璠璠面前殺人�！背な談θ肭�，冷冷地留下一句，“最后一次了，鮫女�！�
他轉(zhuǎn)身，只給她留了個(gè)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