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若是他不回來了……他最好是不要回來了，如此他們就不會成為敵人。
他應(yīng)該要獲得幸福的，前半生為百姓而活，也該為自己活一回了。
他的妻子，應(yīng)該會是個非常溫婉善良的人，他的子女也會像他一樣，正義勇敢，聰慧美麗，一家過著神仙般的日子。
一家人，每頓應(yīng)該可以吃上五個菜的。
她希望他這樣幸福地活著，因為她如今也很幸福，近代以來再沒哪個皇后如她這般安逸了。
沒有宮斗，不用爭寵，雖無情愛，但帝王寬容。
這深宮再寂寥，她也沒什么不滿的。
“謝歡……”李皇后呢喃著，眷戀地喚著令她朝思暮想的名字，“求你，不要回來。”
她慢慢閉上眼睛，唇瓣彎著一抹淡淡的笑，一滴眼淚滴在方枕上，浸入枕心。
寂寥的不止是深宮，還有寧國公府。
入了夜，沒人休息，寧國公在準(zhǔn)備給大兒子寫信詢問情況，雖然才剛走，但是現(xiàn)在寫信剛好，因為等信送到了就晚了。
虞氏在一旁囑咐著，讓他問什么問什么，足足寫了三張信紙。
“要不要給說，她媳婦去了金陵？”寧國公問虞氏。
虞氏猶豫一二，“莫讓他分心了，阿寧若要告訴他，自己會說，你就別說了�！�
“哦�！睂巼珱]意見。
此時，鄒嬤嬤來敲門，“國公爺，夫人，段姨娘求見�！�
“這個時辰，她跑來做什么？”寧國公擰眉，段氏何時這么沒分寸了。
虞氏已經(jīng)讓人進來了。
只見段姨娘拉著玉翡走來，沒錯，就是玉翡，虞氏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段姨娘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來搶國公爺?shù)�，語速極快地闡明來意，“老爺，夫人，我想讓玉翡代筆寫封信給徹兒寄去，她非說要經(jīng)過您們同意�！�
玉翡明明是被拉來的，尷尬得很。
“寫什么？”虞氏問。
段姨娘嘿嘿一笑，“這不是把她媳婦休了嗎，得叫他知道啊�！�
寧國公皺眉，“他在北地好不容易沉下心，這丑事就不必說了，省得他一不高興，鬧著要回來�！�
“徹兒不會的，他不會不高興的，他早就想休妻了�！倍我棠镉挠牡馈�
虞氏想也是，“雖是家丑，但他得知情，游街鬧得沸沸揚揚，保不齊他會從外人嘴里得知，不太體面�！�
段姨娘忙點頭，寧國公妥協(xié)了。
于是玉翡便被段姨娘盯著寫信，段姨娘道：“我說一句，你寫一句，首先……”
這便開始滔滔不絕，玉翡的信紙比寧國公手里的還厚得多。
虞氏突然想到什么，也拿起信紙，寧國公看過去，聽妻子解釋道——
“阿寧去金陵去得匆忙，可以不跟衍兒說，但得給微生家打個招呼，雖是阿寧的外祖家，也不能失了禮數(shù)�！�
“夫人想得周全�！�
“玉翡，你別看他們，你聽我跟你說。”段姨娘把玉翡的頭擺正。
不知過了多久，昏黃的燭影下，三個人各自奮筆疾書，唯有段姨娘一直在說話，虞氏也不嫌她聒噪。
“我給徹兒做的鞋，這次也得捎去，不知道世子缺不缺鞋穿，夫人若是不嫌棄的話，可以勻一勻�！�
第324章
今夜的寧國公府孤寂卻祥和，相比之下，靜謐的宮闈只有孤獨。
沈桑寧一行人抵達通州時已是酉時末，準(zhǔn)備歇腳在通州，明日再去通州碼頭改乘船。
她倒是想低調(diào)，可身后排列成隊的五十個威武的護衛(wèi)，是無論如何也與低調(diào)扯不上關(guān)系的。
試問什么樣的人家出門帶五十個護衛(wèi)呢。
思及此，她讓紫靈將攜帶的盤纏給大家分了分，“一家客棧住不了這么多人，你們分散開各自去尋地方住，明日辰時碼頭會合�！�
“少夫人，屬下們不需要歇腳之地，守在客棧外即可�！�
護衛(wèi)長心想，反正是必須保護少夫人安全的。
沈桑寧倒不擔(dān)憂自己，有云叔和云昭在，就算通州派兵攻打她，她都不怕呢！
當(dāng)然，她這想法有夸張成分在，許是過于盲目崇拜了。
她講理道：“你們五十個人，把客棧包圍都能圍三層了，嚇著路人怎么辦？你若不放心，留一兩人就可以了，其他人去別處住�！�
一個客棧的確容納不了太多人，護衛(wèi)長也沒有辦法。
于是五十人分散開進城，沈桑寧只帶了一名護衛(wèi)長，和云叔一道低調(diào)入城，不曾引人注目。
進城后，幾人徒步就近尋了家客棧，還未走近，在客棧外迎客的小二眼尖看出沈桑寧衣著氣質(zhì)皆為上乘，且是外來人口，殷勤地上前迎。
“客官——”剛喚一聲，吸引了沈桑寧一等人的注意力，小二面色驟然一變，呵斥道：“乞丐別擋道！”
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乞丐跪在地上，擋在小二面前。
小二往左繞，乞丐便往左擋。
小二往右繞，乞丐便朝右擋。
最終是小二不耐煩了，伸手揮了揮，“去去去，一邊去，否則我報官告你擾亂秩序了啊�！�
不過是一揮手，手輕微拂過乞丐的肩膀，乞丐便倒在了地上，啊啊啊地喊著什么，聽不清楚。
“你自己摔的��！”小二皺眉，覺得晦氣，不管乞丐叫喊，顧自朝沈桑寧走去，“幾位客官是要住店嗎？”
沈桑寧的視線卻落在乞丐的身上，小二見狀，趕忙解釋：“這可不是我推倒的，往日里，我還給她們留剩飯呢，夫人可別誤會了，她是自己摔倒的，跟我沒關(guān)系�！�
說話時，乞丐扭過頭，亂糟糟的干枯頭發(fā)下，露出偏柔和、滄桑的樣貌。
這是個年邁的女人。
云昭忽道：“即便是她自己摔倒的，她年歲大了，你也不該視而不見。”說著，便要朝乞丐婆走去。
卻被店小二好心攔住，“您可小心被訛上啊，我剛才真的沒有推她啊。”
“或許……”沈桑寧一直望著乞丐婆，見她肩頭的衣料比別處更破，思忖著出聲，“她是肩上有傷，避之不及才不小心摔倒�！�
未必就是訛人。
何況依小二所言，經(jīng)常給予剩菜剩飯，就算要訛人，也不該訛他。
思及此，沈桑寧跟上云昭。
云叔雙手抱著劍，站在最后，一張鐵面無比冷漠，無人得知的，是他面具之下的變化。
店小二搖搖頭，看著這不聽勸的兩人，只覺得自己好心當(dāng)作驢肝肺，不管她們了。
云昭與沈桑寧一左一右，剛將乞丐婆扶起，她嘴里仍舊叫喊著。
在眾人始料未及之時，她驀然跪下。
由于動作幅度大，跟著的齊行舟瞬間擋在了沈桑寧的身前，張開雙手護著，小臉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連護衛(wèi)長都差點拔劍。
乞丐婆抬頭，將兩側(cè)擋住臉的頭發(fā)拂開，極力地想表達什么，“啊啊啊，啊啊——”
云昭看出異常，“阿宋，她在說什么？”
小宋神醫(yī)幾乎與云昭同時出聲，“她是啞巴�！�
待出口，才反應(yīng)過來剛才被云昭問了話，慢一拍地回答，“我看不出來�！�
乞丐婆扒拉住齊行舟的小號衣裳褲腿，一邊咿咿呀呀，一邊連連磕頭。
這可嚇到了齊行舟，他緊著小眉，想往后退，還是被死死拽著。
護衛(wèi)長見狀拔劍，乞丐婆依舊磕著頭，毫不畏懼。
沈桑寧朝前一步蹲下，低聲詢問，“你能聽懂我說話否，若能，就點頭�！�
乞丐婆聽她發(fā)言，趕緊松開手，轉(zhuǎn)而扯住她的衣角，連連點頭。
沈桑寧看著這一雙悲戚絕望的眼睛，“你是否是有冤屈？”
乞丐婆眼淚落下，再次點頭。
“有冤情，該去府衙報官，是否是官府不理會你，故而你來尋求店小二的幫助？”
乞丐婆眼中終于燃起希冀。
沈桑寧再問，“既然如此，我們陪你去一趟官府，你——”
話未盡，乞丐婆徹底松開手，眼里的希冀被恐懼所取代，逃也似得快速跑掉。
看得沈桑寧一臉疑惑，是在害怕官府嗎？
她面朝店小二，不由問道：“本地父母官很令人懼怕嗎？”
“沒有啊，”店小二否認(rèn)，“她說不清話，也許官府很難幫她吧……哦，我記起來了，她好像有個孫兒的，今日倒是沒瞧見，或許是要尋人？”
云昭聽聞，立馬道：“我去將這婆婆找回來�！闭Z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店小二看呆了去，這世上還有這么熱心腸的人，人生地不熟，就敢對陌生人施以援手？
再一與自己剛才害怕被訛的態(tài)度相比，簡直羞愧，小二撓撓頭，“是我以己度人了，幾位真是善人�！�
沈桑寧嘴邊掛著淡笑，“那位老婆婆遇到事第一反應(yīng)是來尋你，可見她信任于你，說明你平時做了不少好事，所以不必妄自菲薄�！�
還是那句話，窮則獨善其身，在保護好自己的基礎(chǔ)上，還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善事，已是非常不易。
店小二想到自己的急脾氣，嘆了聲，再看看眼前的一行人，心生好感，“我若是掌柜的話，一定給幾位打折，對了，幾位要住幾間房�！�
“七間。”齊行舟仰頭替姐回答。
“只有四間，三大一小，要不您們自己分配？”小二為難道。
沈桑寧點頭，又要了一桌菜，在大堂食用起來。
這段小插曲里，云叔一直沒有說過一句話，這下要吃飯了，他終于摘下了面具。
等菜時，齊行舟問，“阿姐，若今日那個阿婆真的訛人了，你會傷心嗎？”
他問的，不是被訛了要怎么辦，而是會傷心嗎。
大概會吧。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但他人的做法，不該影響到你的決策�！鄙蛏帥]覺得做了什么，然而阿舟要問，就得給他往好的方向引導(dǎo)。
齊行舟小臉認(rèn)真，眉頭稍皺，“可是，影響到了，我今日差點被搶了錢，往后再不想走那條小路了。”
第325章
“這兩件事不一樣�！�
“一樣啊。”
“前者是主動對人施以援手，后者是被動遇險，阿舟，你猜阿昭姐姐為何要去尋老婆婆�！�
“因為她善良。”齊行舟說道，同桌的小宋在這個時候點頭表示認(rèn)同。
沈桑寧亦點頭，“善良是其一，其二是她能夠保護自己，她足夠強大，所以不怕被訛，倘若遇上訛人的，她能跑能飛�！�
“那阿姐呢？”齊行舟突然自己想到了，“哦，阿姐有錢，不怕賠�！�
“噗�！毙∷螞]忍住笑了聲，收到齊行舟與云叔兩記冷眼。
此時，小二陸陸續(xù)續(xù)將四菜一湯端了上來，云叔仿佛聽不到身邊姐弟交談的大道理，專注地開始吃著碗里的飯菜。
沈桑寧無視小宋的笑，摸摸阿舟的后腦勺，“地上的坑洼需要有人填補，這世上所有不平之事，也需要有人站出來，只要你有足夠的能力承擔(dān)代價，那么幫錯人也沒有關(guān)系，就像你籌款一事，你是自愿自發(fā)的行為，可若這次一枚錢都不曾籌到，甚至同窗嘲諷你不自量力，你會后悔自己白干了嗎？”
齊行舟晃晃腦袋，“不會，我什么都沒有失去，只是想幫阿姐，想幫災(zāi)區(qū)，做力所能及的事�！�
“是啊，重點就是力所能及，”沈桑寧欣慰一笑，“他人做不了，所以不做，你若有能力做，便可以追尋本心，商賈富有，做事要無愧于心，官宦有權(quán)，做事當(dāng)無愧于民�！�
一席話，云叔雖低著頭吃飯，卻都聽入耳中，姐弟倆交流得認(rèn)真，也沒有注意到云叔咀嚼的動作變緩。
“我知道了，阿姐讓我當(dāng)個好官。”
齊行舟的結(jié)論，令小宋再次忍不住道：“這么小就天天想著當(dāng)官了�！�
“閉嘴，吃飯。”云叔抬手給小宋夾了一筷子青菜。
“伯父，你竟然——”小宋略顯得激動，“給我夾菜？”
云叔看著他仿佛有病的樣子，放下碗筷，平靜道：“我出去一下。”
“叔，你去哪兒？”沈桑寧起身問，云叔步子快得一晃沒影了。
她也沒得到回答。
紫靈從小二那里拿回來房間鑰匙，“少夫人，三大一小的房間怎么分？”
眼下云昭和云叔都不在，沈桑寧做主道：“阿舟和護衛(wèi)長一間房，宋神醫(yī)與云叔一間房——”
“別！”宋神醫(yī)的碗都要嚇掉了，“我要和護衛(wèi)長睡�！�
他絕不可能和云伯父睡一起！哪里能睡得著的！
齊行舟便主動開口，“那我和云伯伯一間屋子吧。”
也行。
護衛(wèi)長反正沒有意見。
至于沈桑寧，她與紫靈或云昭睡都可以。
幾人吃飽，便去了二樓廂房，原以為云昭一定能順利找到老婆婆，結(jié)果云昭還沒回來，沈桑寧站在窗邊，再次看見在街道徘徊的老婆婆。
嗯？
她仿佛在等誰，沈桑寧尋來紫靈，讓她下樓問一問，或者將人請進來。
倘若真是遺失了孫兒，她們便幫她一起尋找。
總歸還是有五十個護衛(wèi)的，找起人來很快，再不濟還有官府呢。
紫靈這頭剛下樓，街道上便駛來一輛華貴的馬車，老婆婆沖上前張開雙手試圖擋住馬車，嘴里依舊在叫著。
“哪里來的老乞丐！滾開！”
“怎么又是你！你孫女丟了，關(guān)我家少爺什么事！”
這是馬車兩旁私家護院的對話。
他們聲音里帶著幾分狗仗人勢的不屑與高傲，沒有降低音量。
沈桑寧靠在窗邊，清楚地聽清，當(dāng)即意識到此事或許不是簡單的人口失蹤。
雖不知馬車上是何人，但對方竟然知道老婆婆的孫女丟了，這事就很不尋常。
老婆婆是啞巴��！她根本說不了話，因此求助無門！可來者竟能準(zhǔn)確說出來！
沈桑寧轉(zhuǎn)身欲下樓，走到半路，又轉(zhuǎn)身去找護衛(wèi)長。
那廂，老婆婆死死擋在車前。
“死乞丐，再不滾開就撞你了！”
“婆婆，你跟我來，”紫靈還不知情況，跑出來剛好聽到那句狠話，“什么人啊，當(dāng)街就敢撞人！”
馬車內(nèi)，侍女將車廂門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