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話語一出,晉元帝與謝歡齊齊看過來,眼神都透露著“你不要沒事找事”的威脅。
謝玄不看他們,只看著謝桑寧。
后者臉上笑容加深,越來越假,拔高音量,“侄女給小皇叔拜晚年,希望新的一年,小皇叔困難少、煩惱消、不變老、心情好�!�
“這可以,”謝玄輕微地點點頭,又揚揚頭,鼻孔對著裴如衍的方向,“你呢�!�
今兒謝歡歸來,謝玄心里一堆糟爛事。
也就只有一件還能讓自己舒暢的事,便是自己的輩分比裴如衍大了,作為侄女的娘家人,可以擺譜拿喬了。
哎呀!
謝玄臉上滿是興味,裴如衍非但沒有不愿意,嘴角還勾起笑來,仿佛立馬就能改口。
謝玄心里都想好了刁難的辦法,機會來之不易,得多讓裴如衍喊幾聲叔父。
豈料在裴如衍開口前,晉元帝抬手拍了拍桌,做老子的哪能看不出小兒子的心思,表面不戳穿,但也不縱容。
“行了,婚儀未辦,倒也不必這么早改口�!�
晉元帝言出,謝玄的表情當即耷拉下來,失去了今日唯一的興致。
裴如衍也沒見有多開心,他不覺得叫一聲皇叔與姑母是為難的事,反而不讓叫,才失望,這代表晉元帝還沒認可他這個孫女婿。
他只好放下酒盞,眼睜睜看著謝玄喝了一杯郁悶的酒。
謝聃禾輕咳一聲,謝玄繼而道——
“給侄女的見面禮,今天沒方便帶,改日讓人送來�!�
“多謝小皇叔。”謝桑寧感謝道。
彼時,虞紹帶著齊行舟和云昭來了。
半道上,云昭已知曉情況,往日清冷的面容多了幾分拘謹,三人一前一后踏入膳廳,僵直地站著。
晉元帝的目光在云昭和齊行舟身上打量,一個是兒子的義女,另一個是兒子想認的義子,看著倒都是老實人。
謝歡見云昭拘束,親自起身朝云昭走去,拉住她的手腕,將她按在空座的凳子上,“先吃飯,等吃好了,你和央央,都跟我走。”
“走?”齊行舟茫然的小臉上,大大的疑惑。
顧不得拘束了,生怕自己要和阿姐走丟。
阿舟的恐慌,謝桑寧看在眼里,也坐不住了,起身走到齊行舟身邊,彎腰時摸摸他的臉頰,還涼乎著。
想必是從書院著急趕回,吹了風。
“阿姐�!彼⒅难劬�,輕輕喚一聲,仿佛只為了確認,阿姐還在身邊。
“我在。”謝桑寧回以令人安心的笑。
正想將人牽到座位上,齊行舟兩臂之下驀然被謝歡伸手摟住,提起直接放在位子上。
“不要煽情了,又不是不帶你�!敝x歡直白說道。
哪怕齊行舟坐在位子上,聽到這話,腦袋還是朝著謝歡和謝桑寧扭過來,不確定地問,“阿姐要去哪兒?”
謝桑寧也不清楚,方才也沒說要立馬動身啊,亦疑惑地朝謝歡看去。
“你自然要跟我一起去東宮,把身子養(yǎng)好,我與你祖父再為你籌備盛大的婚儀�!敝x歡認真說著,又低頭看向一臉愕然的齊行舟。
后者的眼睛里仿佛寫著“阿姐要和誰成親?”,但沒問出聲。
謝歡嘴角微揚,拍拍小孩的腦袋,“至于你,可愿意認我做父親?隨我們一起回東宮?”
謝歡收義子的念頭,只有晉元帝和謝桑寧知道,眼下直接說出來,驚呆了一桌人。
太子收義子,也太隨便了吧?
或者換一種說法,這小孩真是走運!
邊上站著的虞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轉頭與平陽侯交換眼神,然后再朝齊行舟看去,心想這小孩未來前途可期!
不止平陽侯父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齊行舟身上,打量的、審視的、羨慕的……連晉元帝也不例外投以審視目光。
齊行舟在短暫的驚訝過后,恢復鎮(zhèn)定,垂在袖子里的小手捏成拳,內心似掙扎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掙扎的小猛獸被消滅,他從凳子上下來,重新站在謝歡面前,隨即朝地面跪了下去。
這一舉動,倒是超出眾人的預料。
不出意外的話,這一跪,就是要喊爹了。
這個孩子也太現(xiàn)實了,認得這么快,思想都不帶掙扎的?
不過……也是情理之中,畢竟能認太子做爹,這種好事可不多見,遲則生變,是人都會想著早點定下來。
李丞相與鎮(zhèn)國公未出聲,默默見證著,謝玄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又是一出好戲,勉強能看。
在一道道毫不掩飾的目光中,齊行舟仰起腦袋。
本來兩人個子差距就大,這會兒跪下了,想直視謝歡,齊行舟的脖子都酸了。
第499章
但他一雙眼眸中的光仍在,里面泛著堅定,一字字清晰有力地開口——
“太子殿下,我不愿意�!�
八個字,再次讓眾人驚,簡直比謝歡說要認義子,更讓人吃驚。
天大的好事,還有人會拒絕?
看來這孩子還是不成熟��!平陽侯好意提醒,“孩子,你不想跟你姐姐一起生活了嗎?不想有個新爹爹嗎?”
齊行舟認真地朝平陽侯望去,“虞伯伯,我想要和阿姐一起生活,但沒想要有新爹爹�!�
他只要有姐姐就夠了。
他知道云伯伯……不,應該說太子殿下,他知道太子殿下是好人,知道皇帝是明君,可是姐姐和他們才剛相認,他不信他們之間會有很濃厚的情誼,不過是始于血緣與虧欠。
這世上所有的感情,都會在一方的貪得無厭與自私自利中消磨,就像娘親和外祖家,就像大姨母和外祖家,就像阿姐和外祖家。
阿姐好不容易找到了親生父母,他不能成為阿姐的拖累,若當真認了太子為父,豈不讓人覺得他貪圖利益,趁機與太子攀親戚?只怕會磨滅了皇帝的耐心,消耗了皇室對阿姐的喜愛。
所以他不能這么做。
只是,若不認太子為父,恐怕不能隨阿姐進宮了。
方才他所思量糾結的,便是這個。
但心中的一桿秤,不用比較多久,立刻就會偏向阿姐。
他和阿姐,是這世上最親近的姐弟,感情不是剛相認的父親、祖父能比的,他自然要為阿姐多想想,反正他與阿姐的情感,也不會因為暫時的分離而削弱。
謝桑寧蹲下身,在齊行舟的身邊,“阿舟,你不要心有負擔,你真的不愿意嗎?”
齊行舟朝她點頭,“阿姐,倘若我認太子做義父,等你婚宴過后,我們是不是就要分開了?我寧愿不要,我只做阿姐的弟弟,以后就能和你一直一起生活了�!�
他說了一席話,頓了頓,尤為鄭重地補充一句——
“我只要有阿姐就夠了�!�
只這最后一句,就讓謝桑寧鼻子酸澀,明明弟弟年幼,可卻總是能一句話讓她感動,她唇瓣彎起,柔聲道:“嗯,姐姐知道,阿舟心赤誠,從不會被外界影響,但是姐姐舍不得你,不管姐姐在哪兒,都要帶著你的�!�
隨即,她仰頭看向謝歡,“爹,即便阿舟不認你做爹,你也是他的姨父,他還尚幼,離不開我們的。”
齊行舟脊背仍挺著,瞳孔的光逐漸被另一道光所替代,在眸中閃爍著。
“當然,”謝歡將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扶起,“好了,不要煽情了,再多吃些,央央,這一頓是你近期在裴家的最后一頓飯了�!�
這話初聽怪怪的,回味一遍也還是怪。
謝桑寧拍拍阿舟的褲腿,不臟,然后看著他上了凳子,自己才坐回裴如衍身邊。
齊行舟正襟危坐,小臉嚴肅,仿佛眼前不是飯桌,而是考試。
晉元帝與輔國公主原本審視的目光,早就隨著齊行舟的拒絕,以及小孩赤誠的情緒所改變。
都是人精,分辨得出好壞。
這孩子,同央央一樣出淤泥而不染,不因皇權而改變本心,不盲目追名逐利、貪圖虛榮,是個好孩子。
此刻的晉元帝,覺得有這樣一個義孫也不錯,奈何對方不愿意,也不好強求。
裴如衍伸手整理謝桑寧的衣擺,待她坐好了,他忽然朝晉元帝開口,“陛下有所不知,阿舟這孩子,已于去歲通過了童試�!�
“這孩子多大?”謝聃禾難言詫異。
彼時,一語不發(fā)的齊行舟不自覺地挺挺背,明明坐得很直了,卻還想坐得更直一些。
謝桑寧與有榮焉地接話,“過了年,現(xiàn)在八歲了�!�
“八歲?”要不是孩子的確長得稚嫩,謝聃禾都要懷疑自己聽錯了,別人家七歲的孩子還是啟蒙的年紀,這孩子就已經(jīng)考童生了!可是了不得!
晉元帝也問,“他父親是何許人物?”
“不是個人物�!敝x歡給父親傳遞一個眼神。
但凡是個人物,這孩子還能跟著表姐嗎。
晉元帝住了嘴,眼中溢出欣慰與贊嘆。
待一頓飯畢,晉元帝等人也不再久留,帶著兒子、孫女、重孫子重孫女,就要回宮。
寧伯夫婦有意見也沒法說,反正過陣子還是能見到的。
裴如衍沒什么意見,收拾東西就跟著隊伍進宮。
謝歡見狀皺眉,“你跟來作甚?”
裴如衍拱拱手,坦然道:“回太子殿下,陛下命微臣去東宮畫壁。”
嗯?差點忘了這回事。
晉元帝摸摸鼻子,這真是巧合了。
是以,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去,寧伯府里三層外三層的官兵也疏散離開。
這一走,帶走了寧伯府所有的熱鬧。
寧伯和虞氏站在府邸外恭送,看著遠去的車隊,虞氏惆悵地嘆息一聲,“看著吧,衍兒這壁畫,沒個十天半月是畫不成的了�!�
“呵,還十天半月呢!”寧伯一改憋屈的狀態(tài),冷哼道,“瞧他那樣,和入贅東宮有什么差別�!�
虞氏拍拍丈夫的手臂,安慰道:“其實回過頭來想想,也不是壞事,不過就是分開住,將來兩頭顧嘛,衍兒還是裴家的繼承人,岳丈是太子,能少了很多政敵攻訐,至于年年和阿魚,將來肯定住的是公主府,咱們也能看見啊,外人羨慕都來不及呢�!�
虞氏一下子想通了,覺得哪哪都好。
無非就是孩子姓謝嘛,裴家又不是只有一個孩子,其實宣王有句話說得還是很有道理的。
第500章
寧伯擺擺手,轉身踏入府邸,與虞氏方向不同。
“你做什么去?”虞氏問一嘴。
寧伯沒扭頭,越走越遠,悠揚的嗓音帶著無奈從廊道的另一頭傳來——
“看書,備課�!�
虞氏微愣,忽然記起,先前陛下給他布置的任務。
陛下有意要在宮中開設學宮,將來孫子孫女必然是要在宮里學習的,這倒是便宜了他,以后拿著公家的俸祿去教孩子們,俸祿倒是次要的,傳授功課的過程別提多開心了。
年年和阿魚要隨謝姓的事,還未傳開,但府里頭都是知道了。
段姨娘匆匆趕來,彼時虞氏已經(jīng)心緒平靜地在榮和堂理賬了。
“夫人,您……沒事吧?”段姨娘小心翼翼地站在旁邊。
虞氏抬頭,見到段姨娘,又想起裴徹流落在外的兒子,“先前你也給洛氏寄錢了吧?”
段姨娘聽聞,雙手絞著帕子,訕笑道:“他們孤兒寡母的,我……也是于心不忍,到底是徹兒的孩子嘛�!�
虞氏皺眉,“你先前幾年貼補你家里,早就所剩無幾,哪來的銀錢再去貼補洛氏?”
“夫人,我寄的都是正經(jīng)銀子,你放心!”段姨娘急忙解釋,生怕被誤會了去,“我每月的月銀,再加上一些首飾和補品,總能剩下一些的�!�
“你緊張什么,我又沒說不行,”虞氏瞥她一眼,見她最常戴的釵子也不見了,心中暗嘆,低頭在賬冊上記下一筆,“老二就這一個孩子,即便沒養(yǎng)在家里,也沒讓他餓死的道理,我與伯爺商量過,在徹兒歸家前,會每月給洛氏母子寄生活費,你就不必再插手了,否則等老二回來,還以為親娘受了虐待了�!�
段姨娘幾欲張口,直到聽見最后一句,忙擺手,“夫人真是說笑了,徹兒將夫人一直當做親娘孝敬的,可不敢生出別的想法�!�
“行了,我還不知道你嗎,你與老二有大半年沒見了,”虞氏呼出一口氣,望著門外的空氣,溫聲道,“這家中越發(fā)冷清了,也不知衍兒這會到皇宮了沒有�!�
到了。
剛到。
除李相、虞紹、鎮(zhèn)國公與輔國公主回了自家,其他人都跟著車馬進了宮。
沒錯,平陽侯也跟著了。
一行車馬于宮門處停下,按慣例,馬車是不能駛入皇宮的。
但太子不一樣。
有了陛下與太子的示意,紅木馬車一路從宮道駛入東宮。
謝桑寧上回入宮,還是皇后的茶話宴,這一回,同一條宮道,卻是不同的走法。
到了下一扇宮門處,謝玄沒再同行,而是直奔后宮找李皇后。
晉元帝親自將兒子、孫女送進東宮。
東宮很大,有單獨的議政殿,主殿供太子辦理公務、召見官員,議政殿后方是太子的藏書室,也作書房用。
議政殿與藏書室相對,中間是一個庭院,庭院的右側是長廊,左側是一面墻,此墻便是裴如衍奉旨要畫的壁,壁畫只剩一角尚未完工。
穿過長廊,在藏書室的后方,就是太子寢宮,右拐再走一段路就是太子后宮,而謝桑寧要居住的長樂殿,便在其中,兩個孩子也與她同住。
晉元帝今天走了好多路,也不覺得腳累,一行人進了東宮的雅室吃茶,從裴家吃到東宮,晉元帝屢屢看向孫女,語氣懊惱道:
“都怪你父親傳信不準確,宮里新制了許多四五歲小姑娘穿的衣裳裙子和首飾,這下大的小的都用不上,阿魚也得好些年才能穿到,待會兒,我讓內府重新準備你和年年阿魚的穿衣用度�!�
謝桑寧笑瞇了眼,“祖父,其實我自己就是賣衣裳的,不會缺了衣裳穿,您放心吧!”
“那不一樣。”晉元帝招招手。
大太監(jiān)懂事地上前,對她道:“公主放心吧,指定不給您穿宮外衣裳的機會,陛下還特意為您準備了另一處宮殿,目前已經(jīng)清掃干凈,就在金鑾殿的邊上�!�
謝歡眉頭微蹙,看向晉元帝,“央央大了,不便居于前廷�!�
來來往往的,都是朝臣。
晉元帝無奈地笑了一聲,駁道:“你現(xiàn)在知道央央大了�!�
謝歡:……
被懟得啞口無言。
晉元帝接著道:“宮殿都整理出來了,老空著沒人氣也不好,閑來無事的時候,把兩個小家伙放過去午睡,添些人氣也行�!�
謝歡:::::::
打得什么主意,眾人心知肚明,懶得戳破。
謝桑寧抱著哄了哄孩子,就交給了乳娘,乳娘與宮女一起帶著孩子去長樂殿休息。
晉元帝還舍不得,目光一直隨著宮女的腳步飄移,直到看不見了才收回目光,抬頭發(fā)現(xiàn)眾人都看著自己,尷尬地摸摸鼻子,嘴里還嘀咕一句,“怎么又要睡了�!�
說著,目光望向坐在孫女身邊的裴如衍,“你不是要畫壁嗎,站在這里作甚吶?”
簡直沒有一點自覺。
活都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