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追兵自然被他引開,顧茵一行人順利下山,趕了大概一個時辰的路,天色暗得伸手不見五指,終于到了義軍暫時的落腳點(diǎn)。
那小將又帶著人出了去接應(yīng),顧茵則扶著文老太爺和嚇得快尿褲子的文二老爺下了車。
義軍暫時的據(jù)點(diǎn)十分簡陋,就是一間已經(jīng)斷了香火的荒郊破廟。
顧茵一手扶一個,扶著他們進(jìn)了廟宇正殿從角落扒拉出兩個蒲團(tuán),讓老太爺和文二老爺歇下,然后她看到殿內(nèi)正中間搭置的簡易灶臺——就是柴火堆上頭放個架子,架子上掛著一個陶鍋。
顧茵取用了殿中放置的火折子,生起了火。
火生起來后,她又和人問了水缸的位置,端著陶鍋去取水、燒水,還要了一些青菜和米。
看守正殿的士兵見她這樣,氣憤地和同伴道:“這小娘子心忒狠,我們將軍舍生忘死地把他們救出來,到現(xiàn)在還沒個下落,你看她這優(yōu)哉游哉的模樣,太氣人了!”
“算了,你管她呢。咱們將軍主要是為了救文老大人,救他們這些百姓也就是順手的事兒。不過你說的也沒錯,咋就燒水做飯了?餓死鬼投胎吶?確實(shí)氣人!”
熱水很快燒滾,顧茵放了青菜和大米,熬起了菜粥。
她隨身帶著調(diào)料罐,加上手藝非凡,很快正殿內(nèi)就縈繞起食物的香氣。
“我餓了,我陪著爹和那狗皇帝說話還沒吃夕食呢。”文二老爺緩過一陣,哆嗦著腿從蒲團(tuán)上爬到顧茵身邊,扯了下她的衣袖,“給我先盛一碗吃。”
顧茵沒動,文二老爺嘟囔道:“咋了,你也嚇傻了?”
屋外忽然雷聲大作,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地上,雨幕大的遮天蔽月。
文二老爺被嚇得打了個激靈,抬眼望去,這才看到顧茵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她下半張臉上的鍋灰都被淚水沖刷干凈,淚滴從下巴處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下,砸在地上。
文二老爺被她一聲不吭光淚如雨下的模樣嚇到了,再不敢要吃要喝。
…………
大雨傾盆而下,晚些時候,那小將帶著人冒雨趕回。
外頭喧鬧起來,一眾將士都在問青年的消息,顧茵也嚯的站起身,站到了門邊。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小將再回那山上已經(jīng)尋不到青年的蹤跡了,且春水鎮(zhèn)的精銳禁衛(wèi)也趕了回去,憑他們幾人并不能再沖破關(guān)卡,一行人且戰(zhàn)且退,總算是在沒有減員的情況全身而退。
“怎么還有吃食的味道,這檔口你們還有心思吃飯?”那小將恨鐵不成鋼地喝到。
“不是我們,是將軍救得那個婦人弄的�!�
那小將瞪向正殿門口,他可沒忘了那婦人當(dāng)時迫不及待離開的模樣!
顧茵并沒有察覺,只是微微垂首,靜靜地站在那兒,厚重的留海把眼睛完全蓋住。
“不管他們,兄弟們照常巡邏把手,等到天亮,咱們再派人出去搜尋接應(yīng)�!�
眾人紛紛應(yīng)是,都回到自己崗位上。
而顧茵依舊站著,她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一直站到天邊泛起魚肚白,雨勢漸小,殿內(nèi)的文二老爺都傳出均勻的呼嚕聲了,才聽到外頭的將士歡呼道:“將軍回來了!”
青年蓬頭垢面,渾身是血,臉上那塊貼合的胎記也掉了,露出了側(cè)臉靠近耳蝸處一道拇指長的紅色疤痕,沾染上鮮血后,那疤痕紅的越發(fā)奪目。
他推搡著前仆后繼要往他身上撲的眾人,爽朗笑道:“嚷什么?怎么,見不得老子回來?”
一眾將士都紅了眼睛,簇?fù)碇M(jìn)了來。
進(jìn)得那破廟,入眼處則是火光躍動、一室溫暖的正殿,門口安安靜靜地立著個窈窕的身影。
荒郊野外,夜風(fēng)獵獵,將她那不合身的衣裙吹的衣袖鼓鼓,衣袂翻飛,好像隨時要隨風(fēng)而去一般。
青年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你回來了?”她輕輕地問,聲音里還帶著沙啞。
“嗯,我回來了。”他亦輕輕地答。
“我給你留了熱粥,你喝一些吧�!�
“好�!鼻嗄旮M(jìn)屋。
簇?fù)碇嗄赀M(jìn)來的士兵們反而不好意思跟了,更有人奇怪嘟囔道:“奇了怪了,我咋突然臉紅了?”
“我也是,反正感覺不該在這里待�!�
那年輕小將也耳朵發(fā)熱,開始趕人:“都走都走,干自己的事兒去�!�
…………
顧茵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蹲下身開始舀粥,帶著些鼻音道:“熬了好久,火候肯定是不對的,但是先吃一點(diǎn)暖暖肚子�!�
青年又輕聲道一聲“好”,等到熱粥端到手里,他幾口就喝完了一小碗,說:“好喝�!�
是真的好喝。
當(dāng)時他挾持著小皇帝被逼至一處懸崖,前無去路,退無可退。
不過幸好,那里他也去過,依稀記得下頭有許多藤蔓。
他伸手?jǐn)Q斷了隆慶帝脖子,在他來不及呼救的時候把他扔向反方向,同時縱身躍下。
他身形魁梧,下落的勁道更比常人大,即便是雙手抓住藤蔓,也是下落了十幾丈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了身形。
后頭山上的禁衛(wèi)開始放箭,同時從其他山道下來搜尋。
他只能改變路線,從另一處爬上去。
夜色昏暗,他身上也有不少傷,力有不逮的時候,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事發(fā)之前,顧茵給他煮的那碗面。
熱滾滾,香噴噴,雞肉軟嫩,酸菜酸的恰到好處,若是在這冷冽的風(fēng)雨交加之夜吃上一碗,那是何等的快活?
眼下雖沒有那樣的面,但一碗簡單的菜粥也讓她烹調(diào)的很是可口。
腸胃一熱,青年舒服地喟嘆出一口長氣。
“我當(dāng)時,我當(dāng)時……”顧茵深呼吸一口,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你做得很好�!鼻嗄隃芈暤溃骸氨人麄兌己��!�
他也不擅長夸人,頓了頓又干巴巴地道:“你比他們都聽話,若是男子,你肯定是個好兵�!�
文老太爺在旁邊聽了差點(diǎn)笑出聲。
“你身上的傷……”聽他沒有責(zé)怪,顧茵的目光落在他端碗的手上。
他雙手都皮開肉綻,尤其是抓利劍的那只手,更是血肉模糊。
“疼嗎?”
“不疼�!�
顧茵無奈看他,這是把她當(dāng)孩子騙呢?
青年彎了彎唇,笑道:“好吧,是有一點(diǎn)疼的�!�
兩人都狼狽得很,一個臉上身上盡是血跡,活像地府里爬出來的惡鬼,一個發(fā)髻散亂、臉上又白又黑的,卻是一起都笑了起來。
“咳咳!”文老太爺清了清嗓子,先轉(zhuǎn)頭看向青年,“你先去包扎傷口,她做的飯是仙丹妙藥嗎?能治你的傷?”又對顧茵道:“聞了一晚上粥香,你不知道給我盛一碗來吃?”
兩人被他說的都得分開,青年去找人包扎傷口上藥,顧茵則還留在殿內(nèi),又舀出一碗菜粥送到老太爺跟前,“您餓了早說呀。”
文老太爺呼嚕著熱粥看她一眼。
傻子也瞧出顧茵之前不對勁了,而且當(dāng)時青年未回,他也沒心思吃飯。
“你這不行,”文老太爺咽下一口熱粥,“他姓甚名誰,有沒有家室,你打聽清楚沒?”
“沒,沒啊。”顧茵聲如蚊訥,“萍水相逢,我打聽那些個作甚?”
“你說打聽這些個作甚?!”文老太爺急的直瞪眼,那青年看著二十好幾了,這個年紀(jì)早該成家,更可能是幾個孩子的爹了。顧丫頭雖然嫁過人,但總不至于給人做妾!
顧茵被他瞪得不敢抬頭。
“一會兒你閉嘴,我來問�!蔽睦咸珷敽掼F不成鋼地把空碗塞回了她手里。
“嗯�!鳖櫼鹇曇粼桨l(fā)低,和蚊子哼哼沒差別。
然而不等后頭老太爺再找青年說話,外頭晨光熹微的時候,撲簌簌飛來了一只信鴿。
那青年帶著未包扎完的傷口和尚未清洗的一臉血跡,快步進(jìn)了來,道:“援軍來了,我們要去攻打清凈山。你們先走!”
顧茵攙上文老太爺,文老太爺再把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文二老爺喊醒,帶上周掌柜和袁師傅,一行人輕車簡行地由那白皮小將護(hù)送,踏上回寒山鎮(zhèn)的歸途。
臨分別前,青年看著顧茵,顧茵也正好看向他。
“你……”顧茵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到了唇邊,最后只說出一句,“保重�!�
第63章
一行人天亮出發(fā),
路上并未遇到舊朝的人,終于在當(dāng)天夜里趕回了寒山鎮(zhèn)。
那白皮小將為首的義軍中人并未久留,把他們平安送到文家大宅門口,
就立刻轉(zhuǎn)頭離開。
文家值夜的家丁看到文老太爺和文二老爺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高興地跟過年了似的。
文大老爺聽到響動就立刻出來了。
都深夜的時辰了,他還穿的整整齊齊的,
顯然是還擔(dān)心得沒有就寢。
看到文老太爺被家人接進(jìn)府里,顧茵他們也該回顧宅了。
然而馬車剛掉頭沒走多久,
就遇到了提著個燈籠尋過來的王氏。
“我家大丫呢?”王氏看到坐在車轅上的周掌柜和袁師傅,
同當(dāng)時看到文二老爺?shù)粝萝嚨睦咸珷斠话悖?br />
急得都破音了。
“娘,
我在這呢!”周掌柜勒停了馬車,顧茵撩了車簾,
探出了個頭。
“唉!你別下來了�!蓖跏闲∨苤锨埃帜_并用地從馬車后頭上了車。
等到上了車,王氏把顧茵從頭到腳地摸了一遍,
然后緊緊攥著她的手,連聲道:“回來就好,
回來就好!”
顧茵的手被她捏的生疼,
她也不呼通,
只問王氏道:“娘怎么知道我們回來了?”
王氏解釋道:“就隔著一條街,
我正和忠伯在門口說話呢�!�
至于她為什么這么晚還守在家門口,
自然還是在等她,
怕她哪天回來了,
忠伯年老耳背,沒及時給她開門。
兩家確實(shí)離得不遠(yuǎn),說話的工夫馬車就停到了顧宅門口。
顧茵和王氏、周掌柜下了馬車,
袁師傅則趕著車自己回家去了。
顧宅門口,不止忠叔在候著,宋石榴和武安、顧野、徐廚子和他兩個小徒弟,甚至田氏母女都沒睡,一聽到響動全部迎了出來。
“娘!”
“嫂嫂!”
兩個小家伙像兩顆小炮彈似的一起沖了過來。
顧茵張開臂彎把他們接住,一人揉他們一把,而后看著顧野笑道:“怎么打扮成這樣?”
武安沒怎么變化,只是高了些也瘦了些,顧野卻是大變樣,穿著那個黑漆漆的大斗篷,套著帽兜,還學(xué)顧茵一樣剪厚劉海、抹鍋灰,像又經(jīng)歷了一次流浪一般。這要走路上,顧茵還不一定能一眼把他認(rèn)出來。
“想和娘一樣嘛�!鳖櫼皫е且�,甕聲甕氣地說。
自打他有了娘以后,就沒有和娘分開過這樣久。
有時候顧野也很害怕,怕自己會像不記得小時候的事那樣把娘的模樣也忘了。所以他才堅(jiān)持這樣打扮。
那就是說之前他也是這個樣子去山上打探她的消息的?
那將軍見到他這樣,會不會覺得這對母子倆真是丑得如出一轍?
這么想著,顧茵不由彎了彎唇,后頭看到眾人都笑著出來迎自己,她更是眼眶發(fā)熱,“人這么齊啊,怎么大家都沒睡?”
“唉,師父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徐廚子捂著臉哭著像個二十八九的孩子。
田氏母女雖然和顧茵接觸得最晚,但此時也是一起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人都回來了,還哭個啥?走走,都進(jìn)屋去說話。”王氏指揮著大家進(jìn)了去。
而她自始至終都沒松開顧茵的手,顯然心情并不如表現(xiàn)出來的鎮(zhèn)定。
武安和顧野別提了,跟粘在顧茵身上似的。她到了正廳被王氏按著坐下,兩個小家伙也不找地方坐,就還一左一右地靠在她身上。
王氏又招呼著宋石榴出了去,兩人很快從廚房過了來,一個端著清水,水盆里放著柚子葉,另一個則端的是燒著炭的火盆。
“來來,跨火盆。剛進(jìn)來的時候忘了,現(xiàn)在再跨過!”
顧茵雖然不相信這些,但是看到王氏早就備好了,還是依她的話跨了火盆。
后頭王氏又用柚子葉蘸水在顧茵頭上、身上都打過,再把柚子葉遞給周掌柜,讓他也在自己身上拍打一通,最后用擰了帕子遞給顧茵,“先擦擦,這水是干凈的�!�
宋石榴在旁邊道:“老太太每天都燒柚子水,早中晚各燒一回,這水是晚上才燒好的�!�
顧茵擦了把臉,王氏又站到她后面,拿了把小梳子要把她那鍋蓋劉海給梳上去。
顧茵知道自家婆婆和她是一樣的,心緒不定的時候就喜歡找點(diǎn)事在手里做著,所以盡管她一會兒肯定要再拆開發(fā)髻沐發(fā),所以還是任由她梳弄。
周掌柜已經(jīng)開始說這些天發(fā)生的事了。他們兩人雖然出去了一個半月,但其實(shí)情況并不復(fù)雜,也都是一開始負(fù)責(zé)做飯,最后參與了一下逃跑計(jì)劃。
“哎!我就知道你那辦法肯定管用�!蓖跏嫌洲D(zhuǎn)過身擦了擦眼睛。
當(dāng)時青年和顧茵、文老太爺三人商量好之后,文老太爺負(fù)責(zé)把文二老爺騙住,讓他出面和去買糧的統(tǒng)領(lǐng)打交道,青年則托顧野傳信回寒山鎮(zhèn)。
王氏率領(lǐng)徐廚子和菜刀砧板,和文家一干人等不眠不休地齊齊干活,總算是在約定時間前,處理好了王家二老留下來的那些糧食。
說完話,時辰是真的不早了,王氏打發(fā)大家先去休息。
“我有點(diǎn)餓,娘吃不吃宵夜?”顧茵說著話要去廚房。
王氏把她拉住,“家里有現(xiàn)成的,你別忙活了。先沐浴,洗完再吃�!�
不用顧茵再張羅,王氏就和宋石榴一起打好了熱水,放置好了浴桶。
顧茵把灰撲撲的衣裙脫下,泡進(jìn)熱水,只覺得每個毛孔都熨帖起來,立刻舒服地嘆了口氣。
在外頭一個多月,她不像在家里時一兩日就洗一次,每次洗澡都跟做賊似的,洗不夠一刻鐘趕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