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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陳嬌臉上發(fā)燙,沒來由卻心慌,“吃飯了嗎?你開車沒有�!�

    “沒開車。你吃飯沒有?”

    “不想吃晚飯。那你等會兒回去太晚了,能完成工作嗎?”

    “完不成啊,也沒辦法。要賺錢養(yǎng)家了,我總不能餓著你�!彼槊}脈,意有所指。

    陳嬌悶聲不語,孟豫走在外側(cè),路上行人漸少,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喚她的名字,順著心頭悸動,將嘴唇迭了上去。陳嬌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等回過神他已經(jīng)離開了,孟豫氣息發(fā)燙,喉結(jié)一滾,“阿嬌,我忍了好久,咱們什么時候能名正言順啊。”

    陳嬌愣愣地,表情莫測。他今天難得強(qiáng)勢,“你知道我的意思,我馬上二十七了。你讓我定定心好不好,我媽那邊問好多次了,我們不能一直這樣拖下去。”

    他最近壓力實在很大,工作上的問題越著急越找不到清晰的門路,有些事只能一步一步來。想慢慢將陳嬌的事情透露給文慧,媽媽期望太高,本來不是很光彩,難以啟齒,一時間竟然無從入手。

    家里的長輩觀念老套,一片好意的關(guān)心卻給他造成無形的壓力。一個人抗得太多太久,總會累,并不是責(zé)怪陳嬌的不懂事,只是期望她能理解。不管在文慧那里還是陳嬌這里,都空落落的,心情太苦了。

    陳嬌是一個特別能體諒別人情緒的人,關(guān)于孟豫的處境,多少能感受到一點。她也不想孟豫太辛苦,只是他之前太寬容了,無所不至的溫柔將她迷惑,好不容易走出來一點,卻發(fā)現(xiàn)那些好不是無條件的。

    當(dāng)然并沒有貪心到只享受別人的付出,她也想為孟豫做點什么,只是結(jié)婚這個話題太緊迫,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感覺自己像一只小船在大海中漂浮著,隨時有被海浪吞噬的不確定感。

    她想回應(yīng)他,可是真的做不到,那一步邁不出去就是邁不出去,陳嬌急得快要哭了,“對不起,孟豫我對不起你,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辦�!蹦鞘且环N無法形容的慌亂,反映在身體上,胃里攪動到想吐,可什么也吐不出來。誰也理解不了。

    站在懸崖邊上,沒人能看見她,沒人能拉她一把。

    孟豫將陳嬌抱在懷里,咽下心頭的失望,柔聲安慰道:“不怕了阿嬌,我給你時間,不要著急。是我的錯,我不該逼你。”

    陳嬌靠在孟豫身上,熟悉的味道和體溫,偏偏再也沒有以前那種令人安心的感覺。她始終覺得自己的心理沒問題,可終究有些傷害并不是拼命忽視就不存在,它藏在某處,時不時擾亂你一下,一輩子如影隨形。

    孟豫將陳嬌送到家門口,舍不得放開她的手,猶豫再叁還是說道:“阿嬌,我們出去住吧�!彼奶摰夭桓铱此�,他也是個正常的男人,心愛的人就在身邊,怎么會沒有欲望,簡直欲火焚身了�;蛟S他們真正在一起了,阿嬌就能接納他了,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陳嬌忍著胃里刀割似的翻涌,已經(jīng)明白孟豫想要的那種感情,自己給不了他了。或許曾經(jīng)給出去過,所以他以為他們可以回到從前,可終究時過境遷,毫無保留的愛戀終于逝去。

    沒有比此刻更加清醒,不能再虧欠孟豫了,他想要她就給。她輕輕點點頭,“好�!�

    那個男人牽了阿嬌的手,他們兩個相視而笑,彼此間的小動作親昵自然,顯然關(guān)系匪淺,再如何不敢相信、不肯相信,事實就擺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李存根仿佛失了魂,機(jī)械地跟著他們走,幸好陳嬌注意力被孟豫吸引,這樣赤裸存在感極強(qiáng)的目光,才沒有被察覺。

    他明明不想看,阿嬌乖乖被人親吻,躲進(jìn)對方懷里依偎著,每一幀都清晰地映進(jìn)腦海。受虐似乎也有種別樣的快感,越關(guān)注越痛苦,越痛苦越在意。他似乎與黑暗融為一體,那種寂寥孤冷壞繞,濃重到淹沒他,眼眶發(fā)熱,可是再怎么努力也移不開目光。

    李存根面無表情,眼皮上有發(fā)亮的痕跡,嘴唇卡白,血色盡失。掏出一根煙銜著,如同得了帕金森,手上抖得厲害,試了好幾次也沒點燃。

    默默垂下手臂,似乎失去全部的力氣,坐在地上眼神發(fā)直。無力地抱住頭,發(fā)出野獸受傷時瀕臨死亡般地絕望嗚咽。痛,渾身都痛,真是痛極了,痛得受不了。恨不能以頭搶地,立時暈死過去也好,怎么樣都好,只是不要清醒著。可到底神識清明,再難過也還呼吸著。

    知道自己配不上,是以拼命努力著,就想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原來,連看她一眼的資格都沒有了嗎?她有別人了,一個她喜歡依賴的人。他那么喜歡那么舍不得的阿嬌啊,終究被他弄丟了。

    他踉蹌著站起來,深深望了一眼已經(jīng)空蕩的別墅大門口,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開了。

    --

    Щοο3.℃δⅯ

    相見

    孟豫得到陳嬌的承諾,唯恐夜長夢多,便在離公司不遠(yuǎn)的地方租了一間房子。下定了決心便沒有退縮的機(jī)會,趁著一起吃飯的空擋,再次確認(rèn)了一遍陳嬌的意思。

    她陪著一起去看了,非常溫馨的兩居室,比不得家里的大別墅,但小巧有小巧的好處。工作忙得太累,孟豫會住在這里,文慧對于他搬出去住,平白多了一筆開銷稍有微詞,自己也想到現(xiàn)在年輕人觀念不同,便不干涉了。

    陳嬌第二次去已經(jīng)是九月初,那天沒有上課,馬上要接工作的緣故,空閑的時間不再多。約好一起去新家做飯吃,孟豫完成了采訪,直接從客戶處出發(fā)接到陳嬌,一起去超市買了菜。

    她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但是孟豫從小一個人住的時間多,上學(xué)時幾乎都是自己做飯,有一手好廚藝。做的全是陳嬌喜歡吃的菜,飯后陳嬌洗碗,因為她原本想幫家里置辦一點家具,微波爐洗碗機(jī)什么的,孟豫婉拒后,沒再堅持。

    如果住在一起會發(fā)生什么陳嬌是明白的,倒是有一點拘謹(jǐn),在廚房磨蹭了好一會兒,灶臺擦了一遍又一遍。耗過去半個小時,孟豫在外面喊她過去,找到了一部好電影,想一起看。

    拖不下去了,陳嬌從從容容走到沙發(fā)邊。孟豫坐在長沙發(fā)中央,她猶豫坐旁邊的小沙發(fā)還是孟豫旁邊。他趴過來將她拉到身邊,陳嬌順?biāo)浦劭吭谒麘牙铩?br />
    是一部愛情片,很新穎的題材,女主因為一種奇怪的病癥,記憶力只有七天。她一次又一次忘記男主角,男主角鍥而不舍,將他們的點滴用照片文字等方式紀(jì)錄,每次她忘記了就給她看。

    男主角老了,女主角依然不記得他,死得前一刻他拉著她的手,說出愿望,希望下輩子還在一起。陳嬌哭得稀里嘩啦的,孟豫幫她擦眼淚,越擦越多,她捂著眼睛小聲道歉,“對不起,我眼淚太淺了。”

    揉揉她柔軟的頭發(fā),孟豫溫聲道:“如果有一天我也只有七天的記憶,你會丟下我嗎?”

    陳嬌沒回答,轉(zhuǎn)而道:“我只是覺得太難得,美好的不真實,男主角一次又一次努力讓女主角想起他,一定很辛苦吧。到底多愛才能承受永無止境的失望,斷了所有后路,一輩子只認(rèn)定一個人�!�

    孟豫扶著她的下巴扭向自己,微微笑道:“我這輩子也只認(rèn)定你,不要傷心了�!�

    他有一下沒一下親在她嘴唇上,陳嬌被動承受著。他的手在后背游走,扶著纖細(xì)的腰肢攬向自己,嘴唇也移向她的脖子。陳嬌克制著后退的沖動,被拉下肩頭的衣服,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瞬間起了一層細(xì)小的疙瘩。

    孟豫起身將陳嬌壓在沙發(fā)上,摩挲著掌心溫潤的肌膚,慢慢解開她的衣服。陳嬌閉著眼睛,軟軟地任他施為,上衣褪到腰后。小腹上有硬硬的東西抵上來,她的呼吸一頓,突然顫抖起來,雙手有些抗拒想推開他。

    濕熱的唇貼在耳后,小聲的安慰,“不怕,阿嬌,我不會傷害你的�!�

    陳嬌淚眼模糊,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可是陰影越來越大,到了反胃的程度。腦子分成兩派,一方認(rèn)為他們彼此相愛,到一定程度總會有身體的交流,這也能使感情進(jìn)展的更順利;一方提醒她,分明已經(jīng)不愛,何必把事情弄得更復(fù)雜,不想讓孟豫受傷應(yīng)該早點就不給他希望,事情越拖越壞。就算覺得虧欠他,補(bǔ)償?shù)姆绞胶芏唷?br />
    還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時候,過去了就是過去了。陳嬌忍不住了,撐著孟豫的肩膀?qū)⑺崎_,大口喘氣,“孟豫,對不起,我、我還沒想好……”

    孟豫眼神沉甸甸的,嘴唇壓下來堵住了她的嘴,手上動作更快。陳嬌光裸著上半身十指插進(jìn)他頭發(fā)里,混沌著用力推拒。孟豫也不說話,察覺到她抗拒的力量不是很大,只想狠下心腸辦成這一次,只要她真正感受到他的珍惜,一定不會拒絕。

    他的急切表現(xiàn)出一往無前的決心,陳嬌慌亂無措,揚(yáng)起手狠狠推開身上的人。指甲不小心擦過孟豫的臉,帶出一條紅色的印子,兩個人都愣了,房間里只有彼此的喘氣聲和手機(jī)的鈴聲。

    陳嬌坐起來默默把衣服攏好,不敢看孟豫的臉色,從衣服堆里扒拉出手機(jī)接通電話。是陳容打來的,先前說要給陳嬌介紹對象,幾個人盡是推脫敷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帶到家里來了。

    周玉芬措手不及,生氣但是無奈。陳嬌抓住頭發(fā),待在孟豫身邊要么立刻解釋要么繼續(xù)剛才的事情,她寧愿回去見一見相親對象。她含著愧疚又慶幸的心情掛上電話,看到孟豫臉上受傷,小聲道歉。

    孟豫挫敗地跪在沙發(fā)上,半晌抬起眼睛看她,“阿嬌,你是不是,對這個事情有抵觸。”

    他如果能這樣想或許少一點傷害吧,她含糊著點頭,“對不起,我應(yīng)該早點跟你說。”

    “不是你的錯�!眱扇酥g陷入亢長的沉默。陳嬌抓了抓頭發(fā),“我姑姑在家里等我有急事,我要先回去了�!�

    孟豫心情煩亂,坐起來穿好衣服,低聲道:“我送你回去�!�

    走到門口,文慧給他打來了電話,孟豫接了起來。幾分鐘后掛斷電話,對陳嬌說,“我媽也說有事找我,一起走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代我向阿姨問好�!�

    幾乎落荒而逃,出了那棟樓,陳嬌才敢大口呼吸。對于自己的拖泥帶水,第一次有明確的負(fù)面認(rèn)知,她不敢去想孟豫的感受心情,只是清晰地明白,他們或許真的走到頭了。

    她喜歡跟孟豫在一起的感覺,以前是因為愛情,現(xiàn)在是為了留住被拐賣前的那段時光。享受孟豫的溫柔,卻只肯將他定位在朋友或親人的位置上,這樣的自己,真是令人惱恨地自私。

    陳蓉想給陳嬌介紹對象,但是也怕事情搞砸,傷了幾家人的情分。在男方那邊回國旅游時,以去朋友家做客的理由,名正言順出現(xiàn)在陳嬌家里。

    言語方面多有撮合的意思,對方常年居住在國外,漢語方面不過關(guān),她的暗示隱喻也聽不懂。陳嬌則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客客氣氣招待了客人,吃完飯再客客氣氣送走人。氣地陳容直瞪眼。

    那天也可以說是不歡而散的,陳嬌好幾天不敢主動聯(lián)系孟豫,不知道他那邊出了什么事,十來天也沒有給她電話。她心里隱隱有一種預(yù)感,嘗試著給他發(fā)短信,消息卻石沉大海,從早等到晚依然沒有回復(fù)。打電話也要好久才會接,總是說在忙。陳嬌掛斷電話,悵然若失,孤零零坐在路邊許久。

    寬闊干凈的馬路上車如龍馬,不知來路,不問歸期。出現(xiàn)又消失了,她就像一座孤島,扎根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孤獨燦爛著。

    李存根斜斜站在路燈旁的樹后,快十月份的天氣,只穿了一件薄長袖,衣服松散掛在身上似的。他帶著鴨舌帽,半邊臉隱藏在陰影里,眼神如同獵豹般犀利�?匆婈悑蓮纳虉龀鰜�,一直跟她走上天橋,夜風(fēng)浩浩,吹著她單薄的身子,似乎下一秒便會被狂風(fēng)席卷而去。

    她的長發(fā)被風(fēng)吹得凌亂,衣服貼在身上,長裙下的腳踝纖細(xì)地不可思議。黛眉微蹙,時而凝視手機(jī),似乎在等消息。她比在他家的時候美麗多了,從頭漂亮精致到腳,穿得每一件衣服都那么貼合,將她渾身的優(yōu)點襯托出來。修眉俊眼,就像老電影里綽約不可方物的美人,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皆是風(fēng)致。

    她應(yīng)該一直都這樣耀眼,只是珍珠蒙塵,被他的貪婪自私禁錮,不見天光。李存根望著夜空吐了口煙,一身硬骨頭收斂了所有蠻橫,不敢張揚(yáng)分毫。

    天橋下有拾荒的老人,衣服裹了一層又一層,那上面的黑斑油膩幾乎快要流下來。衣衫襤褸,骨瘦嶙峋,胡子頭發(fā)長時間未洗過,黏連成塊,滿嘴黃牙,口氣熏人。

    路過的人都繞道走,陳嬌從包里找出二十塊錢,放在老人家顫顫巍巍的飯碗里。她毫無知覺往前走著,那拾荒的流浪漢卻一瘸一拐跟在她身后,到了人少的地方,直起身子來,比之旁人分毫不差。

    陳嬌若有所覺,悄悄往后看了一眼,心跳徒然加快。那人滿臉橫肉盯著她的包,步子加快了,陳嬌僵在原地。被抓住包的時候,反應(yīng)過來才開始跑。

    身后似乎有人打架,哀嚎聲傳到耳邊,陳嬌捂住耳朵,慌不擇路。被人一把拉住時,尖叫聲沖到嗓子眼,含著眼淚的雙眼因為驚恐睜得老大,一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抵在墻上,聲音溫柔地聽起來仿佛哀求,“沒事了,沒事的阿嬌,你不要怕,沒有壞人,不要怕。你的包,在我這里,不怕了�!�

    陳嬌緩緩穩(wěn)住心神,抬起眼睛看向來人,疑惑地盯著他看了許久,聲音發(fā)虛,不確定般道:“你、你……李存根?不會,不可能,他怎么會在這里?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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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Щοο3.℃δм

    別見

    她咬著牙,不肯多看他一眼,狠狠扒開他的手,眼淚奪眶而出,自言自語,“你不是,我認(rèn)錯人了,放我走,你放我走,你不是。我不要再見到他,不要,誰來救救我,我不要回去�!彼窟罂蓿瑖樀没瓴桓襟w。

    李存根心疼到絞痛,她半點都不愿意記得他,多看一眼都不肯。相認(rèn)的喜悅忐忑害怕通通被一桶涼水澆滅,徒留滿嘴的苦意,他情不自禁抱住她,“不會帶你走,不帶你走,就在爸爸媽媽身邊,哪里也不去。不怕,不怕了阿嬌�!�

    陳嬌只是大哭,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對他又捶又打,連踢帶踹,只是不肯好好待在他懷里。一直折騰累了,他也因為安慰她,說了太多話,嗓音啞啞的。

    閉著眼睛,不再自欺欺人,雙手無力地捶在身側(cè),她偏著頭,“放開我,我要回家。”

    李存根扎下頭,盯著她的臉,喉嚨發(fā)癢,“阿嬌,我想和你說說話�!辈桓疑萸髣e的,就只是說幾句話,哪怕靜靜待在一起,多看他一眼,甚至恨他罵他。只要不是這樣完全陌生的態(tài)度,將過去的一切全部抹殺掉。他都接受。

    “我不認(rèn)識你,我不想看見你,我不要和你待在一起。求求你了,放我走吧。我不欠你的了�!彼炎约壕o緊貼在墻上,恨不能埋進(jìn)去,只想盡快遠(yuǎn)離他。用手肘擋住臉,聲音弱小卻堅定。

    李存根深吸口氣,指尖顫抖個不停,“那我,送你回去�!�

    陳嬌一進(jìn)家門就嘭地一聲關(guān)上大門,她知道李存根一直跟在身后,卻吝嗇回頭看他。她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好幾天,每天只想給孟豫打電話,仿佛跌落懸崖的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繩索。

    “阿嬌,你有什么事?我好忙,等我空下來,跟你一起出去吃飯好嗎?”他一邊打電話一邊還在指揮工作,應(yīng)該是在進(jìn)行拍攝工作,忙得熱火朝天,嘈雜聲透過手機(jī)傳過來。

    陳嬌用盡全部力氣,咽下求助,咽下哀求,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沒事,就是問問你最近好不好�!�

    電話掛斷了,沒一會兒手機(jī)又響起來,文慧喊她出去喝茶。陳嬌心頭一跳,文慧從來不會喊人去外面喝茶看劇什么的,她的生活方式是典型的小市民勤勞樸實作風(fēng),護(hù)士工作艱辛,家庭工作是她的全部。

    兩人約在商場里,陳嬌之前陪文慧來過,那次是孟豫表弟結(jié)婚。文慧要給置辦禮物,不過是些被褥、小型家具,兩個人互相交換意見,逛了一家又一家,好得仿佛親母女。

    陳嬌滿懷心事,文慧比她早到,招手喊她坐過去。文慧什么也沒點,陳嬌就點了兩杯茶,等文慧先開口,對方打量她許久,眼神溫柔憐憫,可是有一種說不出的距離感,“阿嬌最近忙什么,瘦了好多,女孩子家要注意身體�!�

    “換季了胃口不大好,我一直這樣的�!标悑尚χ馈�

    “咱們娘倆一直沒好好說過話呢,今兒喊你出來,你別多心,阿姨就是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蔽幕酆攘丝诓�,“你們年輕人會玩,也懂得享受,我們那時候可沒有這樣的茶喝,一杯二叁十,夠一頓飯錢了。就是孟豫,從小也吃過不少苦,他爸爸沒了,我要養(yǎng)他工作忙,日子過得難。你不知道,我們家里連電視機(jī)都買不起,還是他上大學(xué)做兼職賺錢買的。所以,他跟你談戀愛,我真是擔(dān)心,我知道你是好孩子,跟他在一起就不會看不起他�!�

    陳嬌端著茶,一口也沒喝,“孟豫特別好,我知道的。怎么會看不起他呢?”

    “我這個當(dāng)媽的,自然希望兒子優(yōu)秀,而他現(xiàn)在這樣優(yōu)秀,是我拼了命給他的。將來我死了見到他爸爸,可以問心無愧地說,我把兒子培養(yǎng)出來了。我從來不指望他有多大成就,也不指望他娶一個多優(yōu)秀的媳婦,我就想一家人平平淡淡、健健康康,順順利利過完這輩子,阿嬌,你明白嗎?”

    陳嬌心里的預(yù)感越來越不好,捉摸不透文慧到底想說什么,她只是機(jī)械地點點頭。文慧看著陳嬌,眼神咄咄逼人,“阿嬌,你們在一起快五年了,一年多前你到哪里去了?那個時候孟豫很不好,我還以為你們分手了。你能跟阿姨說說嗎?”

    文慧知道了,她一定知道了,意識到這一點,陳嬌突然冷靜下來。盡管很害怕一件事到來,時時刻刻活在恐懼與欺騙當(dāng)中。當(dāng)秘密終于保守不住時,反而是一種卸掉重?fù)?dān)的輕松。

    文慧也不要她的回答,“對不起,阿姨是個普通人,我知道你很苦很可憐。可是這件事我也真的接受不了,阿姨的愿望很簡單,我接受不了孟豫跟你的結(jié)合,你能理解嗎?”

    文慧的言辭并不犀利尖銳,甚至站在她的立場,很同情她的苦難,也愿意將她當(dāng)自己的女兒一般疼愛。可就是接受不了她做兒媳婦,陳嬌想不透文慧將她的遭遇看做什么,總之一點,她不愿意。

    她甚至告訴她,他們家里人都隱約知道了,大家都在勸孟豫放手。這只是一個普通母親的心愿,希望自己的兒子好,有一個家世清白的妻子,不至于遭人詬病。

    她早就明白,可終究還是想試一試,即使見識過不堪污濁,仍然對美好抱有期待,只是她沒有那個運(yùn)氣。

    陳嬌見完文慧,便若無其事去上課了,她或許真的可憐吧,那些東西卻不必要露出來。爸爸媽媽堆砌了大把財力物力將她培養(yǎng)長大,不是要她遇到一點小困難就自怨自艾、要死要活的。

    可是,終究還是難受。之前想見孟豫的時候,她踏出畫地為牢的龜殼,多么想見他一面,卻總不能如愿�,F(xiàn)在,終于決定還是算了,他卻又找她了。陳嬌掛掉孟豫的電話,他發(fā)了十幾條短信也不想看。

    她混跡在人群之中,身邊來來去去那么多的人,沒有一個能接納她。真是累,陳嬌慢慢走著,感覺身體重得下一秒就要栽倒,她看著前頭那個高高瘦瘦的影子,平靜地心池也不免起了波濤。

    明知道她不想看見自己,卻忍不住想靠近的那顆心,李存根看著她朝自己走來,忍不住伸出手,換來擦肩而過。有朝一日她也會奔赴他而來,卻只是為了路過他。

    他們一起走過橋,穿過巷,如同塵世間一對孤獨的影子,那么相配又那么遙遠(yuǎn)。陳嬌停下步子,李存根躊躇了一會兒,悄無聲息走到她身后,靜靜等著。

    陳嬌突然轉(zhuǎn)身將包砸在他身上,眼睛紅得厲害,嘶吼出所有憤怒,“我到底欠你什么�。�!你要這樣毀我,李存根我討厭你,為什么你還要出現(xiàn),為什么還要纏著我,我不想見到你。你放過我好不好?我多看你一眼就渾身不舒服,不要跟著我,讓我一個人,我只想一個人。”

    她情緒崩潰得厲害,從來都不會大喊大叫的一個人,第一次這樣歇斯底里,幾乎要把所有憋屈難受都哭出來,哭得眼睛發(fā)腫,上氣不接下氣,渾身抽搐顫抖。拼盡力氣罵他詛咒他趕他走。

    李存根似乎變成一根木頭,不論陳嬌怎么發(fā)瘋也只是站在原地,承受她所有陰暗的情緒。仿佛只要是她給的,無論什么,無論好壞,都全盤接受。

    他無話可說,只能一遍一遍重復(fù)著對不起。陳嬌抹掉臉上的淚,憎恨道:“對不起有什么用,我受到的傷害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嗎?你知不知道,我這輩子就這樣毀了,就算表現(xiàn)地再不在乎,有些東西也不能抹去。我不敢一個人出遠(yuǎn)門,不能忍受其他人的接觸,不敢跟人建立起友誼,不敢再拿出真心對待別人。我的負(fù)面情緒每天都在蓄積,我活成了個怪物,畏首畏尾小心翼翼,我一輩子都帶著枷鎖,污點印在我身上,誰都能來踩一腳。我到底做錯了什么,要被人嫌棄被人可憐。我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不想報復(fù)你們,我只是想忘記,我拼命想過正常的生活。為什么你要出現(xiàn),為什么你要一直提醒我,為什么不能放過我?”

    她真的痛苦太久了,不想讓父母擔(dān)心,不想被孟豫看不起,找不到人傾訴,沒有宣泄口,沒有出路。所有的傷害無助通通埋進(jìn)心里,只能自己一個人一遍又一遍體會,再壓抑下去會瘋掉的。

    陳嬌在哭,李存根也在哭,都那么絕望無助,分明是青春正好的年紀(jì),卻已經(jīng)活得傷痕累累,疲憊不堪。他似乎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雙膝軟軟滑下去,跪在陳嬌面前,頭顱深深埋下去,眼淚懸在鼻尖,痛苦地懺悔,卑微地祈求,“我知道我害慘了你,可我不知道你這樣痛苦,我要做什么才能讓你好受一點?可不可以給我個機(jī)會,讓我彌補(bǔ)犯下的錯誤。我只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我沒資格求別的,我想為你做點什么,你寂寞傷心的時候可以找到我,你開心的時候讓我走遠(yuǎn)點也沒關(guān)系。我不奢求你原諒我,只是不要趕我走,只要你開心,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為了找你,我出來了快兩年,學(xué)到了很多東西,明白了當(dāng)初的行為是多么錯誤。我醒悟地太晚,我太笨,太固執(zhí),無知又愚蠢,害你受傷。我再也不會強(qiáng)迫你,再也不會干犯法的事。阿嬌,我想學(xué)好,以前沒有機(jī)會,你給我個機(jī)會好不好。”

    陳嬌意外著,內(nèi)心毫無預(yù)兆觸動了一下。在她眼里李存根就是山野愚民的代表,頑固不化,當(dāng)初那樣求他,都不肯放過她。如今又有什么用?

    她說不恨他就是真的不恨,畢竟李存根對她不壞,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給她好日子過,連他自己都顧不上�?梢矁H此而已,她從來沒有想過會跟他一輩子在一起,他和那些過往,都是她要忘記的對象。

    避開他期翼的眼神,陳嬌抿唇道:“你想怎么樣,都跟我沒關(guān)系。接受你我做不到,別糾纏了,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

    美好的幻想

    程露露從李存根同事處得知他考到了駕照,想著自己就這樣去見他多少有點拉不下來面子,然而將近一個月沒見面,終究沒忍住。央求程媽燉了好菜,收拾好自己就去了宿舍。

    李存根家里本來就不大,因為學(xué)習(xí)汽車修理相關(guān)的緣故,到處是汽車零散件,廢棄的馬達(dá)電動機(jī)拆得七零八落。他坐著個小板凳,工具擺了一地,研究地專心致志。

    她清了清嗓子,雙手藏在身后,挺直腰桿咳了兩聲,聽到動靜李存根抬頭掃了她一眼。對方半點反應(yīng)也沒有,她在他眼里只是一團(tuán)空氣,程露露嘟著嘴走過去,朝他腳邊踢了兩下,“沒禮貌,你怎么不理我呀?太小氣了吧�!�

    “有事?”他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地上那一團(tuán)旁人看著都凌亂地頭疼的鐵疙瘩。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駕駛證拿到手了吧,喏,我媽給你做的�!彼b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將保溫桶放在地上。

    李存根隨手丟開鉗子,視線盯著地上,“以后不要讓阿姨給我做吃的了,我要吃了自己會買。”

    程露露臉色微變,勉強(qiáng)維持住笑臉,“外面做的哪有家里做的香、做得干凈,我媽拿你當(dāng)親兒子疼。你以為為什么,還不是你救了我,他們感激你呢。誰好心沒處使,對個張叁外人掏心掏肺�!�

    掌心一層薄繭,指頭雖細(xì)長,老舊的傷疤不少,是一只既美觀又粗糲的手。他抬著保溫桶,語氣淡淡,“應(yīng)該的,不用放在心上。等你出嫁的時候有什么能幫上忙,找我就是�!�

    程露露雙手揪住衣服,委屈不甘,“你就是塊木頭,你就是故意的�!�

    自行車也忘了,一路哭著跑回家,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哭。程媽在廚房聽見,朝圍裙上擦了兩把手,找到程露露,“這是怎么了?保溫桶呢,自行車呢。”

    “都丟了,別煩我。”她只管趴在床上哭。

    程媽過來人,一眼就看出情況,站在床邊道:“早跟你說了,人家恐怕沒那個意思你不聽。叫他去你爸爸工廠打工也不愿意,每次喊他過來吃飯也客氣地不行。知道你喜歡人家,家里不攔著你,現(xiàn)在他是明確表態(tài)了,碰個大釘子,一個姑娘家臉上多不好看。丟開手吧,趁早好好找個人家,爸媽也是為了你好�!�

    程露露一把抹掉臉上的淚水,哽咽道:“人家都難受死了,你還說風(fēng)涼話。我可沒有問他有的沒的,就是吵架了不行嗎?”

    程媽不管她嘴硬,把手放在程露露背上,順著她的頭發(fā),“要認(rèn)真說起來,根子家里確實太窮,他們那地方又是常年買媳婦的,依你說的,警察都管不了,多不好的風(fēng)俗。不是媽詆毀他,你們倆真的不合適,你能全須全尾地回來,也說明他對你沒什么想法了�!�

    “當(dāng)時你正在興頭上,爸媽也看他勤快踏實,人才確實難得,由你們交往。就等你自己明白。女孩子可以主動,卻不能倒貼,你好好想想,這一次就到頭了,以后不準(zhǔn)你去找他�!�

    程露露原本還傷心的心情更加難受了,他們根本沒吵架,說到底也是她自己小氣,單方面在使性子罷了。程媽只當(dāng)她在尋借口,等程爸回來,商量著把錢還給李存根,不然程露露只會越陷越深。

    陳嬌拒絕接聽孟豫的電話,知道他遲早會找上自己,到時候一次把話說清楚就好。所以等孟豫在她上完課等在樓下時,并不意外。

    兩個人仿佛沒有冷戰(zhàn),文慧沒有找過陳嬌勸他們分手,孟豫也沒有幾天不接陳嬌電話。他們不約而同忘了那些不愉快,眼神交匯,都很平靜。

    幾天不見,孟豫臉色有點不好,胡茬冒出來青青的一層,似乎早上沒有刮。眼睛底下青黑,應(yīng)該沒有休息好。西裝提在手上,神色萎靡地望著她,“一起走走吧�!�

    這一條路,他們走過很多遍,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既陌生又熟悉。孟豫抓抓頭發(fā),找著蹩腳的借口,“對不起,這段時間我太忙了,都沒有好好來看你一回�!�

    陳嬌微微一笑,說話的口氣像往常一樣,“我知道,你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我如今也沒什么正經(jīng)事干,不用擔(dān)心。”

    孟豫盯著陳嬌看了許久,見她的表情并不勉強(qiáng),微微放下心來。他望著馬路,右手悄悄去夠她的手,陳嬌雙手放在前面提包,終究沒有牽上。

    他有些試探道:“阿嬌,你什么時候再去我那里,咱們一起做飯。我最近新學(xué)了一道菜,到時候做給你吃。”

    陳嬌心里酸澀,那股刺激直接沖上鼻頭,險些落淚,“孟豫,你媽媽來找過我了。我的事情她都知道了,她不希望我們在一起�!�

    孟豫霎時一愣,立即慌亂起來,“不是,不是的,那不是我的意思,我不要和你分手。你給我點時間,我會說服她的�!�

    陳嬌上前一步,輕輕抱住孟豫,小聲道:“我真的很感激你。謝謝你陪著我一起,給我那么多鼓勵,我知道一定很辛苦,因為我,害你承受那么多�!�

    在文慧與她之間,孟豫不能也不會選擇她,已經(jīng)虧欠良多,最后也不想因為她的關(guān)系害他跟家里不合。主動退出,讓他輕松一點,不用到最后被迫抉擇,已經(jīng)是她能想到給他最后的溫柔。

    孟豫死死抱住陳嬌,熱淚滴在她的衣服上,哀求道:“阿嬌,可不可以為了我堅持一下,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跟媽媽好好說的�!�

    她無聲嘆口氣,“我說過,只要你不放開我,我也不會離開你。這一次,選擇權(quán)交給你�!�

    “你答應(yīng)我了?”他激動道:“是不是只要我媽同意我們在一起,你就不分手?”

    面對他的雀躍激動,陳嬌帶著已經(jīng)明白既定結(jié)局的感傷心情,溫柔回?fù)怼?br />
    李存根點燃一支煙,狠狠吸了兩口,即使已經(jīng)無數(shù)次看見他們擁抱牽手,還是不能平常心面對。就算再難受,內(nèi)心嫉妒翻涌成海,也沒辦法強(qiáng)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在乎。

    他說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著,就不敢越雷池一步,陳嬌有時候會發(fā)現(xiàn)他跟著,卻不會多給眼神,只是當(dāng)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擦肩而過。好在次數(shù)多了,不再像之前那樣抗拒,雖然不理他,可只是這樣也非常滿足。

    他不敢貪心,不敢表露一點點不甘心在她面前,清楚明白自己的不配。就這樣飲鴆止渴般看著,便是最后的奢求。

    兩人經(jīng)常碰面,通常都是孟豫來接陳嬌下課,一起去吃飯、看電影,然后孟豫送陳嬌回家。只是這一次不一樣,他們并肩進(jìn)了一個小區(qū),上去了十幾分鐘也沒下來。

    李存根坐在路邊,涼森森的目光盯著一樓黑洞洞的門,即使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介意什么,可心口還是好痛,不受控制,仿佛被人挖空了一塊。沒辦法想象一直屬于他的阿嬌,跟別人親密無間的樣子,那個場景只是幻想一秒,就恨不得立刻沖上去,破壞欲毀滅欲強(qiáng)大到燃燒起來,瘋狂吞噬理智。

    時間過得越久,身體的熱量流失得越快,僵硬地抬不起手來,如同一只被拋棄的小狗。眼神充滿絕望,殘留的希望隨著時間的流逝,快要泯滅無蹤。

    “你坐在這里干什么?”熟悉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

    李存根猛地抬起頭,看見她的一瞬間委屈的表情自然流露,隨即很快抿起唇,隱藏起情緒。萬物復(fù)蘇、春回大地,身體開始回暖,他站起來默默看著她。陳嬌無視他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轉(zhuǎn)身朝大門走去。

    他自然還是跟在她身后,即使很不愿意讓他跟著,拿他沒辦法,只能由著去。不過,因為他的存在,多少不再擔(dān)心安全問題,這些天心情松快不好。

    他們之間隔著十來米的距離,他是無形的鎧甲,像個影子守護(hù)她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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