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趙昀漸漸恢復(fù)了一些知覺和力氣，胸膛疼得厲害，面上還跟沒事人一樣，調(diào)笑道：“這次再不肯以身相許，侯爺可真算是負(fù)心人了�！�

    只是在這樣的關(guān)頭，趙昀越是忍耐，越是掩飾，就越讓裴長淮憤怒。

    這一路上堆積的驚慌與恐懼全都化成歇斯底里的憤怒。

    裴長淮不敢看趙昀，低下頭閉眼吼道：“到底是誰準(zhǔn)許你來走馬川的？！趙昀，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xiǎn)，那么高的地方，如果不是這次命大，你可能就死了，你知道嗎？你不該來！不該來！”

    趙昀沒想到劫后余生，在裴長淮這里聽到的還是指責(zé)，他一手按住胸口疼痛處，沉聲道：“我不來，你就死了�！�

    裴長淮眼眶通紅，“我是生是死，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趙昀皺起眉，“我看你墜崖，明知下頭可能就是黃泉地獄，我都來了，結(jié)果你還問我，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裴長淮，那你來走馬川做什么？”

    “因?yàn)檫@里有我的父兄、知己！趙昀，你跟我又算什么？”他尾音幾近顫抖。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算什么，裴家上下是你的親人，謝從雋是你的知己，我什么也不是，豁出命跑來救你是我犯賤。不想教你正則侯瞧不起，我連理由都編排好了，是錦麟求我，我才來的，是因?yàn)樾l(wèi)風(fēng)臨，我才來的……可這一路上披星戴月、風(fēng)餐露宿，心里牽的掛的全是你小侯爺，一想到你有危險(xiǎn)，我連覺都不敢睡，去西南平定流寇，我在鬼門關(guān)三進(jìn)三出也不曾那么恐懼過，我……”

    話還未說完，他猛地嗆咳一聲，郁積在胸中淤血瞬間咳出大半。裴長淮驚著去招扶他，趙昀卻拂開他的手，一下揪住了他的領(lǐng)子。

    趙昀盯著他，啞聲質(zhì)問：“正則侯，你難道不明白么？你也失去過重要的人，我一路上懷著什么樣的心情來到這里，你能不明白嗎！”

    裴長淮神色迷茫著，道：“趙昀，我不值得你如此。”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是我說了算！”趙昀簡直恨得咬牙切齒，“你就是這樣，永遠(yuǎn)的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算計(jì)人的時(shí)候倒是利落，對待感情卻優(yōu)柔寡斷，死死抱著前塵不肯放。你算什么君子？放不下謝從雋，就把別人當(dāng)成替代品，勾引著人離不開你，忘不了你，回頭厭倦了就想一腳踹掉！好不容易換你一些真心，為著個(gè)莫名其妙的破香囊，又被你刺了那么一劍，我趙昀這輩子就沒有被誰這么折辱過！你小侯爺做的那些事比殺人誅心還狠，聽到裴長淮這三個(gè)字，我就厭煩得要命！”

    “那你為什么還要來！既然恨透了我，安安分分地留在京都不好么？”

    裴長淮無法抑制地惱怒著、痛苦著。

    看到他的神情，趙昀也隱隱沉痛，他不再像剛才那樣氣勢洶洶，手下越發(fā)揪緊裴長淮的領(lǐng)口。

    “是啊，裴長淮，你怎么不想想，我為什么還要來？”

    兩人四目相抵，趙昀質(zhì)問時(shí)沒有給裴長淮留下任何逃避的余地。

    沉默間，夜空上風(fēng)吹散云層，月亮躍出來，皎皎的清輝照落，籠罩在趙昀和裴長淮的身上。

    趙昀滿腔都是苦澀：“因?yàn)橄矚g你啊，縱然你有那么多不好，還是喜歡！裴昱，除了喜歡你，還能有別的理由嗎？不然誰會(huì)這么蠢、這么傻，給你作踐過那么多回，還是愿意來？”

    裴長淮的心震顫著，神色還是茫然無措，眼淚驀地流了下來。

    趙昀見他落淚，抬起手抱住裴長淮，一次又一次親吻在他的唇上。他嘗到裴長淮的淚水，裴長淮嘗到他嘴里的血腥味。

    趙昀像是讓他痛苦不堪的源泉，又像是將他從痛苦深淵中拯救出的稻草。

    “你說我不該來，可從崖上掉下來的時(shí)候不是喊了我的名字嗎？”趙昀低低道，“侯爺明明想著我，我來了，為什么還要責(zé)怪我呢？”

    裴長淮的手指一下緊緊地攥住了他的衣裳。

    “現(xiàn)在我就在你眼前，只等你一句話，如果你還是想我走，我現(xiàn)在就走，此生都不再回頭；如果你想我留下，往后就把我趙攬明放在心上，再敢把我當(dāng)個(gè)物件一樣說丟下就丟下，我就綁了你，一輩子給我當(dāng)牛做馬！”趙昀語氣強(qiáng)硬，“裴長淮，你要我走，還是留？”

    裴長淮微微發(fā)著抖，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趙昀。趙昀知道自己是在逼迫他，逼迫他不得不正視自己的心意，不得不做出選擇，可見他還是遲遲沉默著，趙昀有些難免的心灰意冷，剛想松開手，裴長淮卻一下回抱住了他。

    趙昀有些驚愕，他身上的傷處還在疼著，疼得那么清醒，清醒地感受著裴長淮的身軀，感受著他幾乎顫栗的呼吸。

    裴長淮閉著眼流淚，終于在不堪忍受的痛苦中回答道：“趙昀，留在我身邊，別再讓我一個(gè)人�！�

    他想到父兄，想到從雋，想到那些他曾經(jīng)得到又徹底失去的人，越發(fā)抱緊懷中的趙昀。

    裴長淮懇求道：“求你了，求你了�！�

    等到他這句話，趙昀滿身的疲憊與疼痛一松，唇角浮出一絲笑容，他撫上裴長淮輕微發(fā)抖的后背，二人久久地相擁著，同沐在皎白的月色中。

    這月光照著眼下，也照著千秋萬代。

    很久，趙昀才溫聲回道：“侯爺相求，我豈有不應(yīng)？”

    群?103~252~4937?整理.2021-08-04

    02:26:11

    第94章：負(fù)霜雪（一）

    裴長淮抱著他，良久，他按住趙昀的后頸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很淺很倉促，氣息卻炙熱得厲害。

    裴長淮道：“你還能走么？”

    屠蘇勒似乎已經(jīng)盯上了他，不惜派出鷹潭十二黑騎這么得力的干將，非要取他的性命不可，這些黑騎不知何時(shí)會(huì)追上來，如今趙昀與他同樣深陷泥潭，他們二人都是大梁的將領(lǐng)，困在北羌地界又孤立無援，危險(xiǎn)可想而知。

    趙昀也是清楚眼下處境，忍著渾身痛楚，道：“試試。”

    裴長淮扶著趙昀，趙昀借他的手想要站起來，左腿炸裂一般的疼痛讓他悶哼一聲，使不上力氣，一下倒跌回去。

    裴長淮心驚不已，伸手一寸一寸摸著他的腿骨，去確認(rèn)是不是哪處斷裂了，直到裴長淮摸出一手黏熱的鮮血時(shí)，趙昀猛地捉住他的手腕，玩笑似的道：“我一向守身如玉，侯爺再想摸下去，可要給銀子�！�

    裴長淮知道他受了傷，硬挺著不說也罷了，還完全不拿傷勢當(dāng)回事，一時(shí)又氣又急：“都什么時(shí)候了！”

    他拂開趙昀的手，去看他腿上的傷勢，骨頭還好沒斷，小腿上被不知是樹枝還是碎石劃出一道不淺的傷口，左腳腳踝腫得厲害，靴子脫下來以后就再難穿上，應(yīng)當(dāng)是扭傷了。

    裴長淮握住他的腳踝，道：“可能會(huì)有點(diǎn)疼。”

    往常在戰(zhàn)場上裴長淮見過不少傷患，棘手一些的他幫不上忙，但跌打損傷還是能應(yīng)對的，他極力保持著冷靜，為趙昀正骨，下手一錯(cuò)不錯(cuò)，干脆利落。

    如果是平常，趙昀不疼也要哀嚎兩聲，故意騙騙裴長淮，而此刻疼得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他也沒吭一聲，只在喘定氣以后，才半笑道：“你對我下手也太狠了。”

    明知他是在調(diào)笑，裴長淮還跟他仔細(xì)解釋道：“不然會(huì)讓你疼得更厲害�！�

    很快，裴長淮撕下自己一截衣袍為趙昀簡單止血包扎，系結(jié)時(shí)好幾次都沒系上，趙昀才發(fā)覺裴長淮遠(yuǎn)不是看著那么狠心、那么冷靜，一雙手正因恐懼而抖得厲害。

    趙昀抬手按住他僵硬的肩膀，輕輕揉撫兩下，低聲道：“三郎，別擔(dān)心，我命大死不了。我們以后的路還長著呢，怎能斷送在這種地方？”

    “不會(huì)的，我一定把你平安帶回京都�！迸衢L淮迎上他的目光，眼神說不出的堅(jiān)韌，隨后他轉(zhuǎn)過身，示意趙昀伏到他背上來，“我們先回雪海關(guān)�！�

    趙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從后抱住裴長淮，仿佛是將自己的性命相托，道：“好，我相信侯爺�！�

    裴長淮背上趙昀，尋著水聲找到一處溪流，裴長淮不知該怎么走，只能憑著經(jīng)驗(yàn)盡可能去尋找有人煙的地方。

    趙昀任他背著，想到從前徐世昌跟他提及過，小時(shí)候他貪玩去郊外，不僅迷了路，還扭傷一條腿，是裴長淮找到他，還背著他一步一步回到城里。

    徐世昌還笑嘆，小時(shí)候很多事都忘了，就這件事記得清清楚楚，怎么都忘不了。

    從此往后，徐世昌視裴長淮為最重要的朋友，再也沒有變過。

    如今類似的境遇給趙昀試了一遭，才知是何等難忘，說不定能記到下輩子。

    趙昀半是認(rèn)真半是調(diào)戲地道：“能得三郎如此，我也不枉此行�！�

    裴長淮快要習(xí)慣他不正經(jīng)的腔調(diào)，有他陪著，心情也不似剛才那樣沉重，問道：“你為什么會(huì)來這里？”

    趙昀就將徐世昌的話告訴了裴長淮，而后道：“我聽到寶顏屠蘇勒要派黑騎刺殺你的消息之后，就扮作北羌人潛入柔兔，不過我到那天，你的人馬才剛趕到。”

    趙昀身上還穿著北羌人的衣裳，他生怕自己來不及，日夜兼程趕來北羌，混入平民之間，沒想竟比裴長淮還早到一步。

    這讓他慶幸，同時(shí)又心知這件事絕不僅僅只是刺殺這么簡單。

    那封密信不是在寶顏薩烈談判失敗之后才有的，而是在失敗之前就計(jì)劃好了一切。

    這就意味著寶顏屠蘇勒一方早就知道裴長淮會(huì)來游說阿鐵娜的消息，不論游說是成是敗，鷹潭十二黑騎都會(huì)來殺害裴長淮，緊接著嫁禍給柔兔。

    一旦柔兔和大梁起了隔閡，阿鐵娜到最后只能選擇歸順屠蘇勒。

    被人洞悉戰(zhàn)略意圖、失去先機(jī)遠(yuǎn)比一次次的暗殺還要危險(xiǎn)。

    裴長淮也一下從趙昀的話里聽出這其中的玄機(jī)，阿鐵娜也曾提醒過他這件事，可裴長淮不知是誰在幕后操縱著這一切。

    是寶顏屠蘇勒一方棋高一著，還是他身邊的人出了問題？

    他出使柔兔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照例遞紅漆密折入京，呈奏給皇上，奏折內(nèi)容唯有他和皇上才能知道；還有就是雪海關(guān)的將領(lǐng)，除了衛(wèi)風(fēng)臨以外，都是跟隨過老侯爺、裴家兩位少將軍的心腹重臣，都很值得信任。

    就算寶顏屠蘇勒手下有密探混在雪海關(guān)，也不該那么早就探查到他的動(dòng)向。

    裴長淮思慮片刻，忽地問：“錦麟如何得知這件事？”

    “他一直遮遮掩掩的不肯說，當(dāng)時(shí)事態(tài)緊急，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我也顧不了太多�！壁w昀頓了頓道，“回到雪海關(guān)以后，這件事就交給我，向屠蘇勒獻(xiàn)計(jì)的那位‘謀士’到底是人是鬼，我一定會(huì)查清楚。侯爺?shù)氖姑�是救出寶顏圖海，殺了屠蘇勒，為你父兄、還有你的那位‘知己’報(bào)仇�！�

    裴長淮聽他的口氣，似乎還對謝從雋的事耿耿于懷，回道：“趙昀，我跟他僅是知己，他替我死在北羌，這樣的恩義我不能忘�！�

    他態(tài)度坦坦蕩蕩的，教趙昀想下嘴都找不到地方咬。

    趙昀輕哼一聲：“是，你小侯爺重情重義，不能忘。跟我在一起，也是因?yàn)槲揖饶氵@樣的恩義么？”

    裴長淮笑道：“你這個(gè)人，胡攪蠻纏�！�

    趙昀聽他輕輕的笑聲，也不由地笑起來：“這回小侯爺罵我總算有些新花樣了�！�

    裴長淮不愿趙昀總是因這件事不痛快，可他生性含蓄內(nèi)斂，說不出直白的話，只道：“趙攬明，報(bào)恩的方法有千萬種，拐彎抹角要以身相許的就你一個(gè)。”

    “現(xiàn)在你不娶我都不行了。”趙昀聲音低低的，“侯爺跟寶顏薩烈比試，使得那兩招槍法可是我趙家祖?zhèn)鳎�不能外��，你要是不做我趙家的人，可不是害我壞了祖訓(xùn)家法么？”

    裴長淮不想趙昀竟看到了。

    想來也是，當(dāng)日他率人馬來柔兔談判，趙昀早已經(jīng)趕到，與寶顏薩烈比試那么大的事，人人都要來看熱鬧，他在場也不奇怪。

    趙昀潛在柔兔，一直跟在裴長淮周圍，之后還一路追隨他回雪海關(guān)，這才在當(dāng)口遇上鷹潭十二黑騎。

    此刻聽趙昀提起自己所用槍法是祖?zhèn)�，裴長淮臉上一熱，解釋道：“本侯并非有意偷學(xué)，那些招式你使過很多次，我……”

    趙昀比剛才聲音更低，道：“你就記住了？”

    雖說是在說笑，可趙昀不得不佩服裴長淮的天資，裴長淮看過幾次就能使得那樣精湛，換了旁人來學(xué)，一招一式地教都不一定能教得會(huì)。

    裴長淮有些難為情，“真是祖?zhèn)鳎俊?br />
    趙昀看他還在糾結(jié)這個(gè)，一時(shí)壞笑出聲：“我又不是出身武學(xué)世家，也無緣拜上清狂客這等高師，哪能有什么祖?zhèn)鳎侩S口胡謅的，三郎也太好騙了�！�

    他笑聲也有些虛弱。

    裴長淮羞惱道：“本侯真該把你丟在這里。”

    趙昀摟著裴長淮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道：“你舍得？”

    “我……”裴長淮對著現(xiàn)在的趙昀他說不出狠話來，道，“我不會(huì)丟下你的�！�

    天地間有一陣清風(fēng)徐徐吹過，拂起裴長淮的發(fā)絲，也拂在趙昀的臉上。

    “長淮，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句話�！壁w昀側(cè)首用臉頰輕輕蹭了一下裴長淮的頭發(fā)，聲音越來越輕，“你也喜歡我么？”

    說著說著，裴長淮感覺背上的趙昀越來越沉，裴長淮怕他昏睡過去，動(dòng)了動(dòng)肩膀，喚道：“趙昀？”

    未得回應(yīng)。

    “趙昀？趙昀！”

    群?103~252~4937?整理.2021-08-04

    02:26:15

    第95章：負(fù)霜雪（二）

    京城的巷陌里有處茶攤，白天客來客往，入夜后就有些冷清了，這么晚攤子還沒有收，只因?yàn)樾∽郎线�坐著一位客人。

    徐世昌在這處茶攤待了半天，臨街就是肅王府。

    他這些日一直盤算著再見辛妙如一面，那天的事他越想越困惑，必須要找她問問清楚才好。但肅王府的人聲稱辛妙如抱病，不宜見客，搪塞了好多回。

    徐世昌左右找不到機(jī)會(huì)，他也沒有翻墻越戶的本領(lǐng)，見辛妙如卻比登天還難。

    天黑得快要滴墨了，徐世昌只能無功而返，他丟了一些碎銀給攤主，隨后搖晃著扇子走出巷口，正想著是回家去，還是去芙蓉樓再風(fēng)流一宿。

    此時(shí)，街道上一行車馬飛馳，車輪聲轆轆隆隆，朝著肅王府的方向駛?cè)ァ?br />
    徐世昌謹(jǐn)慎地藏到拐角，伸著頸子打量，不知是什么寶物這么晚還要送至肅王府，每輛車上都裝著半人高的大箱子，用油布封蓋住，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等到一股濃烈的香味從徐世昌面前飄過，他嘁了一聲，原來是酒。

    徐世昌轉(zhuǎn)念一想，應(yīng)該是因著快到謝知鈞的生辰了，王府才需買來這么多酒。這是謝知鈞回京后第一次過生辰，肅王夫婦看這個(gè)兒子如眼珠一樣珍貴，這么大的事自然要辦得熱熱鬧鬧。

    說起這個(gè)，連徐世昌都要羨慕，肅王府的子嗣不多，肅王妃所生的孩子也只有謝知鈞一個(gè)，不像徐世昌家中還有那么多兄弟，要論父母寵愛，他是遠(yuǎn)不及謝知鈞的。

    肅王和肅王妃將此子寵慣得像和璧隋珠一般，謝知鈞小時(shí)就長得俊麗倜儻，人也精靈，若非太過任性妄為，搞得人人對他敬而遠(yuǎn)之，風(fēng)評與當(dāng)年的謝從雋、裴昱二人應(yīng)該不相上下。

    這廝要是沒有被幽拘于青云道觀，眼下在京城同儕當(dāng)中最風(fēng)光的指不定就是他肅王世子了。

    徐世昌嘆著世事無常，很快離開了巷子。

    這一行車馬停在了王府的后巷，后門打開，柳玉虎帶著一隊(duì)侍衛(wèi)走出來，那么黑的天，他們未執(zhí)明火，趁著夜色迅速將箱子運(yùn)入府中。

    謝知章正站在庭院的廊檐下，逗弄著籠子里的小鳥。

    柳玉虎指揮侍衛(wèi)將一個(gè)箱子抬進(jìn)庭院，眾人朝謝知章行禮，而后其中一名侍衛(wèi)上去掀開箱子，里頭是個(gè)大酒缸，侍衛(wèi)將手伸進(jìn)酒水里撈了片刻，不久從缸中撈出一柄明晃晃的彎刀來。

    刀鋒浸過酒水，在月光下凜凜生寒。

    謝知章只瞧了一眼，揮手示意他們搬下去，對柳玉虎冷聲道：“若不是丟了金玉賭坊，我們也不必如此大費(fèi)周章，還要從淮州運(yùn)這些東西�！�

    柳玉虎滿臉慚愧，低下頭道：“大公子恕罪，都是我對賭坊照管不力，還著了趙昀的道�！�

    “罷了。”謝知章淡道，“我吩咐你去淮州買的東西，你找到?jīng)]有？”

    “找到了�！绷�玉虎從懷中摸出一方折扇來，畢恭畢敬地遞給謝知章，道，“一等的紫檀木、金霞紙，扇墜是和光玉璧，我敢向大公子保證，滿大梁再也找不出比這更精巧的折扇，如果送給世子爺，他定然喜歡�！�

    謝知章將折扇接過來，翻來覆去地看，愈看他的笑容愈深：“辦得好，自己下去領(lǐng)賞�！�

    “謝過大公子�！�

    柳玉虎帶著人退下，謝知章將折扇封在錦盒中，小心又珍視地拿去書房。

    管里皓，

    甫一進(jìn)門，他就看到謝知鈞正坐在書案后，一時(shí)笑道：“聞滄，先前你不小心將那把舊扇子跌壞了，我看你還難過了好一陣兒，于是特地給你尋來一柄更好的，瞧瞧看喜不喜歡�！�

    “寶顏屠蘇勒要派人去殺裴昱，這件事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猝不及防的質(zhì)問令謝知章身形一僵，一顆心漸漸地往下沉。

    謝知鈞聲音很平靜，壓抑著洶涌冷意的那種平靜，再問：“怎么不說話？”

    謝知章將折扇拿出來，擱在謝知鈞面前，沒有回答他，低聲道：“先看看大哥送給你的禮物�！�

    “嘩啦”一聲，謝知鈞將案上成堆的書籍、信件以及那柄折扇驟然掃落！

    謝知章心頭一震，下意識想要后退，謝知鈞隔著書案一下抓住謝知章的衣領(lǐng)，怒喝道：“謝知章，你別拿我當(dāng)傻子，你在打什么主意，我比誰都清楚，你少癡心妄想！我告訴你，裴昱真有什么三長兩短，你看我會(huì)不會(huì)放過你！”

    他胸前還懸著那枚狼牙符，在燈光中閃著淡淡的金色華彩。

    “癡心妄想？”謝知章沒去看他的眼，目光直直地落在那枚狼牙符上，不由地苦笑一聲，“我從來沒有想從你這里得到過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欺著我，瞞著我，擅自奪走我的東西就是為我好？！”

    謝知章一下反握住他的手腕，道：“你是肅王世子，你明明值得這世上最好的東西，裴昱到底有什么好？聞滄，但凡是你想要的，大哥捅破天地都能給你找來，你聽聽我的話行嗎？好不容易回到京城里來，自由自在地做好你的世子爺，雪海關(guān)的事不用你管�！�

    “世子爺？有什么稀罕！”謝知鈞咬牙道，“人人看重的都是肅王世子，不是我謝知鈞。那些圍著我的哪個(gè)不是人前諂媚、人后背叛？我不要做什么世子爺，我要那個(gè)就算我只是小乞丐也愿意對我好、愿意跟我交朋友的裴長淮，天上地下只有一個(gè)的裴長淮！”

    “一口一個(gè)裴長淮，你被拘禁在青云道觀十年，他可曾去看過你一次？你為救他擅自趕去邊關(guān)，九死一生的時(shí)候，他可曾擔(dān)心過你？聞滄，裴昱跟你從來都不是一路人，你為什么還不明白，他早就背叛你了！”

    “他不敢！誰都能背叛我，只有他不行！”謝知鈞猛地推開謝知章，一拳狠狠砸在書案上，“就算哪天他真犯下這樣該死的事，那也要死在我的手上。寶顏屠蘇勒？他算什么東西！謝知章，你教他們住手、住手！”

    “雪海關(guān)的暗樁只負(fù)責(zé)遞送書信，鷹潭十二黑騎又不是我派去的，蒼狼主要?dú)⑺�，我能有什么辦法？！”

    謝知鈞陰沉沉地盯著謝知章，似乎在確認(rèn)這句話的真假，好一會(huì)兒，他意識到謝知章沒有在說謊，背后莫名起了層冷汗：“好，很好�！�

    他一手摘下木架上懸掛的武劍，轉(zhuǎn)身就要走出書房。

    謝知章攔住他：“你干什么去？”

    謝知鈞道：“去替我跟父王解釋，我心情不痛快，想回昌陽游歷兩天�！�

    謝知章猜到他這是打算去雪海關(guān)，頓時(shí)變了臉色：“不準(zhǔn)！不準(zhǔn)！”

    “我是什么樣的人，你清楚�！敝x知鈞冷笑一聲，“謝知章，你大可以試試，看能不能攔得住我！”

    謝知鈞說罷就走，謝知章跑到前方攔了他好多次，可他沒什么精湛的功夫，又不愿跟謝知鈞動(dòng)手，攔他不住，腳下忽地踉蹌兩步，一下跌倒在地。

    謝知鈞連看都不看他一眼，身影如疾風(fēng)一般沖出了這方庭院。

    “聞滄！聞滄！”謝知章喚他不得，又對著周圍發(fā)號施令，“來人！來人——！”

    緊接著，從四周涌來十多名影子似的死士，齊刷刷跪在謝知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