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過完年,初二,祝明心帶著蔣換蓮去市里醫(yī)院,過年了這里面人也不見少,即使坐落在鬧市,也像與世隔絕一樣,外面在歡慶新年,里面在計(jì)算著哪天手術(shù)、哪天化療,過年了哪個大夫值班,今晚陪床有沒有地方睡。
祝明心的手機(jī)在火車站被偷了,出來車站隨便鉆進(jìn)路邊一家小店花五十塊錢買了個二手的小靈通,除了打電話發(fā)短信什么都不能干。
倒是很久沒有想過保定的人和事了,只是偶爾去樓下接熱水的時(shí)候,聽到一兩聲小孩的哭聲會頓一頓,但沒工夫再多想了,蔣換蓮要檢查要住院要手術(shù),要錢。
蔣換蓮一直鬧著回家,自從一聽可能需要二十萬也不一定能治好,她就一定要回家去。祝明心任她鬧,任她哭,她絕食他也不吃,瘦得臉上的骨頭突出得很明顯。
“我不怕死,我已經(jīng)活夠了�!笔Y換蓮勸他,“回去吧,咱們回家養(yǎng)著也能好�!�
祝明心低頭舀粥,不容拒絕地塞到她手中,“我怕,我怕我以后沒有媽。”
看著蔣換蓮喝掉粥睡下,他去了樓梯間,從兜里掏出一張名片,是江岸走之前留下的,他收著,因?yàn)槟菚r(shí)想著這是他和那個人唯一的聯(lián)系。
在來這里之前翻出來帶著,也許那時(shí)就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他靠著墻蹲下身,摩挲著名片,只猶豫了幾秒鐘就撥了電話。因?yàn)樗谫R家面前本來就沒有面子沒有自尊,開口沒有想象中那么難。
江岸很痛快地給他二十萬,沒有為難也沒有挖苦,反而暗示他可以多要點(diǎn)。祝明心裝作沒有聽懂,問他以后還錢的話直接打給這個賬戶嗎?
那邊沉默稍許,說祝明心這錢你根本不用還。
“那我就打進(jìn)這個賬戶吧�!弊C餍淖宰髦鲝�,最后說謝謝,利落地掛掉了電話。
他告訴蔣換蓮,正好醫(yī)院和一個基金會有合作項(xiàng)目,給他們免了醫(yī)藥費(fèi),還特意告訴她不要告訴別人,這是秘密項(xiàng)目。蔣換蓮很好騙,把他自己編的項(xiàng)目書看了又看。
“真不用交錢就能做手術(shù)?”她一再確認(rèn),祝明心說不用,真的不用。
晚上做夢,夢到兩個小孩,身上標(biāo)著價(jià),一個十萬,他們圍著祝明心問你真的要賣了我們?祝明心說對,小孩哭著說那你以后就見不到我們了,他又后悔了,一手拉一個說我不賣了。
醒了之后一身冷汗,下意識攥緊了雙手,窩在狹小的行軍床上,消毒水的味道四處彌漫,拉著他回神,他才想到自己根本沒有小孩了。
五月,祝明心帶著蔣換蓮回家�;卮宓目瓦\(yùn)大巴上,蔣換蓮太累了,倚著他休息,祝明心輕輕放松肩膀,自己也靠著媽媽睡著了。
回到家,房子太久沒人住了,潮味很重,祝明心把被褥拿出去曬。蔣換蓮跟著簡單拾掇一下,在祝明心那屋床腳撿到一張紙片,上面畫著一個小人,蓋著被子在睡覺。
“明心這是你畫的嗎?”她出去院子里找他,難得笑了,“畫這么好呢。”
祝明心正拿著棍子敲被子,很詫異,“什么?”
接過娘遞過來的四角泛黃的紙片,畫上的小人和他神似,那筆觸太熟悉,翻過去背面還有一行字跡模糊的英文小字,蔣換蓮看不懂。
祝明心不知道這是那人在哪一年過年的時(shí)候畫的,趁他睡著,還很幼稚地藏起來,寫著——My
Sleeping
Beauty.
“不知道是誰畫的�!弊C餍囊话讶噙M(jìn)掌心,神情平靜地繼續(xù)敲被子,“媽你去歇著吧,一會兒我做飯�!�
剛做完手術(shù)的蔣換蓮精神很差,很容易累,祝明心等她睡著去拔院子里的雜草,墻頭飛來幾只喜鵲,他面無表情地?fù)炱鹨桓髯訐]了揮,把喜鵲趕走,不讓它們吵著蔣換蓮睡覺。
忙活到晚,蔣換蓮就清醒了一小會兒,晚飯只吃了一點(diǎn),倚著炕頭說想看電視。祝明心鼓搗半天也出不來一個有畫面的臺。電視太老了。
千禧年時(shí)人們的期許是真的,新世紀(jì)以來,每年都在飛速發(fā)展,變化巨大,手機(jī)汽車頻繁更新?lián)Q代,今天比昨天新,明天比今天新,全都在大踏步向前。
而這個電視、這個家、蔣換蓮,還有祝明心,都被遺忘在舊時(shí)代里了。
電視滋啦作響,屏幕里的雪花一層疊一層,偶爾能聽到一兩聲女聲,是新聞里的主持人在說中國又達(dá)成了什么新目標(biāo),人民又有了什么新的美好愿望。
只有這個臺能聽到動靜,祝明心便不再換了。兩個人安靜地聽著,蔣換蓮對這些一知半解,過了大半晌才說出一句:“真好。”
第章
第十九章:皆苦
孟小荷見到祝明心的時(shí)候都不敢認(rèn)。晚上吃過飯,趁著她媽和她繼父出去打麻將,她過來看蔣換蓮。
墻邊有猩紅的火點(diǎn)閃爍,模糊的黑影混雜著濃郁廉價(jià)的煙味,她以為是混混,捂著鼻子走得很快。
黑影動了一下,啞而陌生的聲音傳來:“小荷?”
隨著,男人從陰影中走出來,昏暗的門燈照亮他的半張臉。不知多久沒有修剪過的頭發(fā)、眼下有疲累的青黑,下巴冒出胡渣,和之前總是干凈靦腆的祝明心判若兩人,孟小荷一時(shí)不知道該如何打招呼,站在原地不動,囁嚅道:“明心哥�!�
祝明心想對她笑一下的,兩邊眼角擠上去,露出一個很勉強(qiáng)的笑容,“放假了?”
“沒,我沒考上�!泵闲『傻拖骂^。
祝明心后悔自己的隨口一說,拿起煙吸了一口,又發(fā)覺小荷離得近,趕快把煙懟在墻上摁滅了�!皝砜次覌�?進(jìn)去吧,我……我等會兒再進(jìn)�!�
他對孟小荷抱歉地笑笑,“散散煙味�!庇终f:“幫我保密�!�
孟小荷點(diǎn)點(diǎn)頭,走進(jìn)屋去。蔣換蓮見她來很高興,拉著她的手說話,看了一眼窗外,問她:“你明心哥是不是在外面抽煙呢?”
“沒……”孟小荷左右為難,蔣換蓮見狀,笑了,“既然他不愿意讓我知道,那你替我勸勸他,對身體不好�!�
“欸,好�!泵闲『纱饝�(yīng)。
過了半小時(shí),祝明心才進(jìn)來,坐在一邊聽她倆說話,手指無意識地搓著,心里琢磨著下一次做化療的費(fèi)用,蔣換蓮叫他都沒聽到。
“明心哥�!泵闲『山兴厣�,“怎么了?”
“今天正好你們倆都在這,明心啊�!笔Y換蓮靠著炕頭,這半年來老了很多,頭發(fā)幾乎全白。
“你覺得小荷怎么樣?”蔣換蓮問,祝明心嗓子發(fā)緊,“挺好的�!�
她又問小荷:“妮兒你覺得明心怎么樣?”
“明心哥很好�!泵闲『纱瓜卵劬φf。
“那既然這么著,你倆一塊過日子行不行?”蔣換蓮很高興,“明心,趁我還能動彈,給你們操持操持,這樣我死了也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