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胡殷兒聞言,渾身劇震,不僅被看見,還被認出了。
那么就必須得……殺了他們!
第19章
桃花人面:十八
“這是胡殷兒?!”謝盡歡顯然不信,他方才只匆匆瞥了一眼便覺得可怖,更別說將這個人與卓城萬色樓內(nèi)千兩白銀求之一見的花魁胡殷兒聯(lián)想在一起。
只見胡殷兒趴在地上連連搖頭,低聲喊著:“我不是……我不是胡殷兒,我不是!”
即便她再反駁,秦鹿也確定自己沒認錯人,她回頭朝梁妄請示了一眼,梁妄搖頭。
胡殷兒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女人,現(xiàn)如今沒了容貌根本不敢見人,趴在地上哭得渾身顫抖,他們能對她如何?
梁妄與秦鹿此番來徐鎮(zhèn)外的山里,也是為找壞了規(guī)矩的桃花婆的蹤影,只是那桃花婆恐怕還不知道此番找來的人是誰,只當是個普通道士,怕在自己的住宅里留活人叫那道士發(fā)現(xiàn)了,所以才匆忙把胡殷兒給推了出來,卻沒想過找來的并非道士,而是道仙。
秦鹿后退一步,將路讓出來,梁妄朝不遠處的無字碑走去,無字碑的后頭立了個普通的墳包,上頭堆滿了腐朽的落葉。只見梁妄慢慢蹲下去,藍袍拖地,細碎的銀發(fā)遮住了左邊的半只眼,剩下的那只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石碑,似乎能將其看穿。
不過片刻,他便從袖中拿出了一張空白黃符,黃符貼在了石碑之上,手指貧空畫了幾下,朱砂色的紅煙未散便被推上了符紙,此等道法看得謝盡歡瞠目結(jié)舌。
凡道者,以黃符為令,以咒語為號,統(tǒng)稱為符咒道法,普通的道士,畫符的紙、筆、墨都有講究,否則無法上聽天意,簡而意之就是不靈,稍微厲害些的道士,所畫的符多半是有用的,只是一些厲害的符文未能盡數(shù)掌握。
若說畫符的當中也有超凡的,不拘泥于符的形象,有紙符、絹符、石符、瓦符等,但如梁妄這般,貧空畫符還起效的,謝盡歡在古書上也只見過寥寥幾筆,甚至都沒能說出史上哪位道人有這本領,他當是傳說,現(xiàn)下見了,不得不在心底佩服,對梁妄又更加敬重了些。
黃符才貼上石碑沒一會兒,幾人腳下的地面便開始震動,以黃符為圈,咚地一聲,刮起了地面上半枯的樹葉,一層層卷起,飛至深林之中,肅清了這一片地面。
不過僅僅三次震動,秦鹿便看見那墳包之上有了異象,一只枯瘦的手翻出了土堆,指甲黝黑,尖利地抓著墳包上的土石,剎那間周圍狂風四起,將梁妄貼在石碑上的黃符給吹落,地面的震動消失,眼見這墳包里的手臂迅速爬出,兩只手纖長無比,猶如螳螂爪般勾著地面,然后墳包里的人爬了出來。
不過只是兩個眨眼的功夫,披頭散發(fā)的女人就站在了梁妄與秦鹿的面前,那人身上什么也沒穿,長得倒是一張干凈漂亮的臉蛋,瞧上去年齡不大,只是面容萬分猙獰,齜牙咧嘴,像是要將人給生吞了一般。
梁妄只瞥了對方一眼,雙眼瞇起,緩緩勾起嘴角:“六百年,好生厲害�!�
“難對付嗎?”秦鹿聽見他這話,頓時皺眉。
梁妄抬手不在意地擺了擺道:“再厲害,也不過是塊石頭罷了�!�
夸一句,只是因為桃花婆顯少有六百年還未死的,梁妄并不將其放在眼里。
只見那站在墳包上的女人顯然沒料到這幾人見到她的模樣沒有絲毫恐懼,于是漸漸張開了嘴,從口中吐出了一口桃色的煙霧,煙霧驟然擴散,吹在了四周,直朝梁妄與秦鹿還有謝盡歡撲面而來。
紅煙未散,倒是從里頭走出了幾個漂亮女人,婀娜多姿,不知從何處而起的奏樂聲略微有些熟悉,秦鹿仔細聽著,像是西齊的樂章,那幾個幾乎未著寸縷的女人隨著樂聲起舞,時不時回眸一笑,謝盡歡沒忍住多看兩眼,那幾個女人就都朝他圍了過去。
“這是什么?幻覺?”秦鹿湊近梁妄,問了一聲。
梁妄半垂著眼眸,也沒看美女,只是聽著這奏樂輕聲地嘆了口氣,搖頭道:“現(xiàn)如今還能奏出這等樂章的人越來越少,我都找不到了,就這么打散了,著實可惜啊。”
“……”秦鹿一瞬有些無語:“主人,正事要緊。”
“知道。”梁妄拿出羽扇,看似不舍地對著紅煙輕輕一扇,紅煙散去,桃花婆顯然一怔,沒料到自己布下的障眼法這么快就被解了,緊接著梁妄便反手張開五指,他的掌心里躺著一枚銅錢,在他五指成爪的瞬間,銅錢懸空震顫,嗡嗡作響。
不過是一個眨眼的功夫,四面八方傳來的破空聲仿若萬只箭矢同時射來,而周圍的樹木上盡是紅線,不知何時綁了上去,此時才顯形。
原是紅線串著銅錢,早就在林子里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就在梁妄單手收攏的時候,他五指縫隙里勾著的紅線映著蒼白的手指繃緊。
“你是……”那桃花婆瞥了一眼梁妄手中的羽扇,又看向四周紅線串著銅錢的陣法,再見梁妄年紀輕輕便有一頭銀發(fā),似乎不可置信,卻又心下大懼:“你是……不死鬼王!”
“什么鬼王?!真是不禮貌!”秦鹿聽了,秀眉一皺,不高興了:“我家主人可是道仙!叫鬼王,未免也太小看了他�!�
“道仙……”桃花婆的瞳孔一瞬收縮,里頭倒映著梁妄淡然的臉,他側(cè)過頭對秦鹿說了句:“低調(diào)�!�
秦鹿微微抬起下巴,挺著胸膛,雙手叉腰:“我就要高調(diào)!喂!桃花婆是吧?只要有我主人在,你就別想輕易逃脫了,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別想使些小伎倆,否則罪加一等!”
世傳陰陽之間有仙差,身懷不死血,洗盡鉛華,可保容顏不衰,能使動百鬼,能號召天意,能超度亡魂,能打落鬼獄,不管陽間,不涉陰間,專門負責陰陽之間的守恒,凡有破壞規(guī)矩者,皆得受百煉之苦,或打回原形,或灰飛煙滅。
在這行家的話里,對此人尊稱一聲道仙,私底下,也喊鬼王,桃花婆如何沒聽過。
只是聽過歸聽過,她卻從未碰見過,只聽同行間傳過幾句,那人是無血色的純白,手執(zhí)陰陽羽扇,道法奇高,無所不知曉。
桃花婆見到面前之人,又聽那人旁邊身穿墨綠長裙的女子如是說,怕是自己這回倒了大霉,逃不脫了。
桃花婆還想狡辯:“道仙饒命!換臉之事古來有之,此等行業(yè)也是默許,還請道仙明察。”
“桃花婆的確古來有之,守規(guī)矩的,本王不管,不守規(guī)矩的,本王也不會放過�!绷和罩~錢,羽扇悠哉地扇風,繼續(xù)說道:“凡是經(jīng)過桃花婆手中的人臉,都得自愿買賣,不得偷盜,不得搶奪,更不得傷天害理,且需冰封百年才能拿出使用。而你給這萬色樓里的女人臉上那張面皮,死了不過百日,在世中尚有認得的親人,如此破壞規(guī)矩,本王怎能視若無睹呢?”
“那張臉……”桃花婆看向此時已經(jīng)站起來的胡殷兒,突然一愣,道:“那張臉,是這女人自己給我的,她帶來了一塊玉,說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那女人的同意,在那女人死后便將臉皮換給她,如此,我才敢下手�。 �
“狡辯的話不用多說,當我們什么都不知道呢?”秦鹿開口。
“道仙!我冤枉,我真的冤枉!”桃花婆突然跪在地上,扭曲的身體幻化成了玲瓏白玉般,前凸后翹,隱隱藏在了發(fā)絲之中,猶抱琵琶半遮面,透著魅氣,一張漂亮的臉蛋上顯得幾分凄切來:“求道仙饒過我,我下回一定查探清楚,再也不鬧這等烏龍了。”
秦鹿見狀,琢磨出味兒來了,頓時不高興道:“喂!你在這兒勾誰呢?!”
變成這個模樣,顯然是給梁妄看的啊!
誰知道她這話才說出口,便立刻察覺了異樣,她猛地朝后方看去,只見一道白光在眼前閃過,鋒利的刀背上倒映著她驚恐的雙眼,秦鹿幾乎是本能反應,抓著梁妄的手便朝自己懷中帶過來,一個轉(zhuǎn)身,躲過了胡殷兒的刀。
只是她自己的胳膊被劃開了一道口子,流了點兒血,梁妄險些沒站穩(wěn),扶著秦鹿的肩膀,手中銅錢落地,紅線散去,墳包上的桃花婆并未遁地,化成了一抹黑影朝深林之中躲去。
胡殷兒見自己一次沒得手,還想再來刺第二刀,秦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對于那張被剝了皮的臉簡直不忍直視,她扭斷了胡殷兒的手腕,奪下短刀后一掌將她推開。
梁妄站穩(wěn)后望著桃花婆躲去的方向,有些煩悶,一扇子拍在了謝盡歡的頭上,尚在幻覺中的謝盡歡立刻回神,見到四周草木與翻開的墳包,知道自己差點兒誤了大事。
沒了刀又斷了手腕的胡殷兒毫無威脅,正跪坐在地上嗚嗚直哭,秦鹿見狀,問了梁妄一句:“主人,可有銅鏡?”
謝盡歡知道自己方才拖后腿了,連忙從心口拿出個護心銅鏡來,遞給了秦鹿道:“我這兒有,本來做保命用的,秦姑奶奶有何用處?”
秦鹿蹲在了胡殷兒的跟前,突然將銅鏡伸到了她的面前,胡殷兒望著銅鏡里倒映出來的臉,臉皮撕下,血肉模糊,青筋跳動,眼珠突出,甚至比那圖書上的惡鬼還要可怕,背對著彎月與烏鴉,披頭散發(fā)。
胡殷兒頓時尖叫了一聲,猶如瘋了一般伸手抓著自己的臉:“這不是我!這不是我!��!”
秦鹿卻不放過她,拽著胡殷兒的頭發(fā)將銅鏡懟在了她的臉上,沒有眼皮,胡殷兒的眼睛甚至都閉不上,秦鹿逼著她看銅鏡里的自己,口吐惡語:“這就是你,只是你比原來更丑陋,更可怕,好好看看吧,胡殷兒,從此以后,你就是這個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看清楚了!”
秦鹿的力氣很大,胡殷兒根本就掙脫不了,她拼命搖頭,淚水涌出,結(jié)果鏡子里的自己因為眼淚更加駭人,胡殷兒的尖叫聲越來越高,甚至開始害怕。
她越害怕,鏡子里的臉就越猙獰,等秦鹿將銅鏡扔在她跟前松開她時,胡殷兒就只會趴在地上,以袖遮臉,瘋瘋癲癲道:“不,不!我不丑,我是花魁!我不丑!這不是我……這不是我的臉,我的臉呢?我的臉在哪兒?!我……我不是丑八怪,我不是�。�!”
謝盡歡見狀,頓時覺得頭皮發(fā)麻,不是因為胡殷兒長得可怕,而是因為他頭一次見秦鹿會生這么大的氣,甚至這樣去對待一個人,讓其面對自己的丑陋,遠比殺了她要更加傷人。
梁妄雙手環(huán)胸,見秦鹿還站在那兒咬著下唇,臉色鐵青,于是問了句:“玩兒夠了嗎?”
秦鹿一怔,她不敢朝梁妄看去,只道:“我去追桃花婆�!�
說完這話,她便朝桃花婆逃走的方向過去,身影轉(zhuǎn)瞬在林子里消失,梁妄望著她離開的背影,臉上沒露出任何波瀾來,只說:“你去墳內(nèi)毀去那些臉,她現(xiàn)在可沖動著呢,不看著,指不定得把五鬼放出來鬧事�!�
“是。”謝盡歡拱手,再抬頭時,梁妄也走了,這處就只留下了他,一個翻開土堆的墳包,和趴在地上,瘋了般一直說著‘我不丑,還我臉’的胡殷兒,顯得陰森。
第20章
桃花人面:十九
謝盡歡剛靠近墳包想要進去,卻見無字碑旁的土地弓起一塊兒,地面上還嵌著個銅錢,瞧見銅錢,謝盡歡立刻知道這是什么了。
只見那藏在土里的地鬼被銅錢釘住,根本無法逃脫這片野林子,兜來轉(zhuǎn)去還是回到了桃花婆的住處,想來應當就是桃花婆養(yǎng)的寵物,幫著桃花婆做些傷天害理的事情。
那地鬼以為自己躲過了梁妄和秦鹿,本想藏進墳里,沒想到又碰上了謝盡歡,若是遇到了真鬼,謝盡歡未必有辦法對付,但區(qū)區(qū)一個地鬼,且先前秦鹿試探這地鬼時可以看出,此地鬼只能說是精怪類,本事不高,謝盡歡覺得自己應當能夠拿下。
謝盡歡才將黃符貼在地上,地鬼便硬著頭皮朝另一個方向鉆過去,伴隨著纏繞在身上無法散去的黑煙,謝盡歡只是片刻猶豫,便立刻追了過去。
這地鬼是黃藥子吸了精魄成精了,帶著黃藥子的枝葉,順著地面到處亂鉆,梁妄的銅錢還印在對方身上,它跑不掉,也更方便謝盡歡追尋,大約兩刻鐘左右,謝盡歡便在一棵榕樹下捉到了地鬼。
他握著地鬼的枝葉,用力將其從地底拔起,這黃藥子原先就被梁妄的銅錢所傷,后來又被秦鹿兩棍子打散了一些精氣,拔出地面后還是那渾身長滿根須的模樣,猶如一個孩童的形狀,手腳直蹬,還發(fā)出了尖利刺耳的啼叫聲。
謝盡歡一張黃符貼在了黃藥子的臉上,又用根木枝插在了它的頭頂位置,把黃符釘死,那黃藥子才沒叫喚了,猶如一個畸形發(fā)爛的大蘿卜般,成了件扭曲卻無法動彈的死物。
這東西畢竟有靈了,若處理好了賣給藥店,當比普通黃藥子的藥效要更加顯著些。
謝盡歡捉了地鬼心里還挺高興,心想著或許有朝一日他能離開歡意茶樓,四處走動,捉妖拿鬼什么的,好歹在這行業(yè)內(nèi)混出個名頭來。
提著黃藥子,謝盡歡三步做兩步快些跑回去,突然聽見旁邊的草叢似有窸窣動靜,他停了腳步扭頭看去,只見三兩只烏鴉從草中飛出,翅膀掃過了樹葉,微微顫動,謝盡歡挑眉,并未在意,抬腳離開。
等他回到了無字碑前,原先趴在這兒的胡殷兒已經(jīng)不見了,地面上躺著他原先放在心口的護心銅鏡,還落了兩根金發(fā)簪。
胡殷兒方才恐怕是被鏡子里自己的模樣嚇瘋了,胡亂跑開了也說不定,謝盡歡還記得梁妄交給自己的重要事兒,于是入了墳包,進了那小屋里頭。
他沒聽過桃花婆,自然也不知道桃花婆的住處長什么模樣,謝盡歡進來乍一眼瞧見滿墻的面皮時頓時頭皮發(fā)麻,那一雙雙眼睛密密麻麻地朝他看來,險些叫他轉(zhuǎn)身吐了出來。
謝盡歡連忙摸了張黃符往嘴里塞,心里默默念著這都是死人的臉,又不能動,也不能活的,怕什么?
深吸兩口氣,給自己壯壯膽,謝盡歡才轉(zhuǎn)身重新看了一眼環(huán)繞自己身邊一圈的人臉,令人詫異且驚愕,這些臉,無不是年輕貌美的俊男靚女,連著頭發(fā)被割下,冰封在了墻面上。
他湊近仔細看了一眼,又伸手觸碰了其中一個,人臉之外封住的冰很凍人,房屋中間翻涌的池子也在咕嚕嚕地冒著寒氣,不過手指擦過冰面時并未流下水來,謝盡歡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寒冰一般封住人臉的東西并非是真正的冰,而是一塊塊玉。
難怪相比之下,顏色也有些微不同,恐怕有些是上等的好玉護著上等的人臉,一些普通的臉,就用普通的玉了。
都說玉養(yǎng)人,卻沒想到還有這種養(yǎng)法,一張臉封在這寒玉之中,或許能儲藏千年、萬年,用完之后還能收回,這墻上就有不少人臉是被人用過的,用了幾年,何時歸還,下一次又給了誰,都在那寒玉之下記錄清楚。
也有的臉,自始至終都無人用過,因為太過漂亮,太過俊俏,沒人能拿上等的好玉換得起這些臉。
謝盡歡一個個看過去,嘖嘖稱奇,一張漂亮的臉,難道真的能給人轉(zhuǎn)改命運嗎?
突然,他停在了一張臉前,這張臉與其他臉尤其不同,儲存的格子就是其余的兩倍,純澈通透的白玉包裹著那張臉,而玉中的人,何其熟悉……
謝盡歡在這一瞬甚至有些失神了,玉中的人,就像是安然熟睡一般,仿佛從未死過,這張臉被保護得尤其精致,即便是藏在了玉中,一根發(fā)絲都沒有凌亂。熟悉的面容,出現(xiàn)在這等陰暗的場合,謝盡歡一瞬覺得氣憤,可又有說不出來的酸澀。
他知道,貪貪是五百多年前的胡國美人,有妖姬之稱,胡國雖是小國,存世只有幾十年,史書對其描述寥寥幾筆,當與其他快速消亡的小國一般無二,始于何時,終于何時便是,可因為一個貪貪,胡國多了兩頁紙的詳述,說的盡是貪貪貌美,禍國殃民,是妖女在世,才害得胡國沒得善終。
國敗總賴美人,對于史書上的記載,謝盡歡只信一樣,便是貪貪的確美貌傾城就是了。
他將那塊玉小心翼翼地取下,抱在懷中,然后又看了一眼這里的**,微微瞇起雙眼,雖然舍不得,但還是拿出了梁妄早些年給他的符紙,一張化萬張,貼了滿墻,自己離開前,一把火燒了這個別有洞天。
桃花婆算不上是鬼,也算不上是妖,只要有她的老穴捆綁著,臨時逃脫是逃不了多遠的,無非就是打算躲在一個地方不讓他們找到,等秦鹿與梁妄走了之后,她再回去無字碑,將自己的寶貝全都帶走,換個地方生活。
這個桃花婆在徐鎮(zhèn)外的林子里活了幾百年也未出過差錯,典藏的人面不知多少,更是不會拋下一切只身離去,便是這心中不舍,桃花婆還未跑出十里地,就被秦鹿給抓住了。
盛暑的天里,林子里忽而下了場雪,秦鹿無視那雪花落在臉上仿若真實的感受,也無視耳畔熟悉的聲音,一棒子撒散了紅煙,直沖出去,眼見著桃花婆踉踉蹌蹌地在林子里逃跑,秦鹿幾乎是飛身過去,一腳踢在了對方的后背心上。
桃花婆朝前撲去,還未掙扎站起,秦鹿就已經(jīng)趕到,原先被她隨意撿起打草的棍子用力地插在桃花婆臉側(cè)的地面,入土十分,帶著絲絲寒氣與殺戮之氣,桃花婆頓時僵硬著全身,不敢動了。
“大仙饒命!大仙饒命��!”桃花婆喊道。
秦鹿臉上卻無表情,只是插在地面的木棍沒有拔出,她就這么定定地站在桃花婆的眼前,一雙眼死死地盯著她,直到梁妄過來,她還是這副面孔。
桃花婆見了梁妄,還想求情:“還請大仙饒命!放過我這一回吧,我不敢了,我日后再也不敢了!胡殷兒的那張臉,那張臉真不是我給她的……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弄來的�。 �
“我只是收了一塊頗有靈氣的玉,與她交換了這張臉,說到底,都是胡殷兒自己做的孽!”桃花婆說著說著,含有哭腔,她趴跪在地上,雙膝行走,面對著梁妄不住磕頭:“我真的沒這個膽子壞了規(guī)矩,一切都是胡殷兒做的!”
“她會換臉?”秦鹿涼涼地問出口。
桃花婆的聲音突然止住,秦鹿又問:“她會煉尸油?”
桃花婆頓時渾身顫抖,秦鹿嗤笑一聲:“所以,還是你自己做的,只是不敢承認罷了。”
“不是我……真不是我……”桃花婆還在磕頭:“我……我找到了胡殷兒,只問她想不想變美,我手上有許多張臉,任何一張都是美人兒,我本只是想多找?guī)讉人,幫我取玉而已,誰知道……誰知道她居然這么狠,是她將我?guī)У搅四莻女人的尸體前,指著那個女人說她就要這張臉,以玉來換。”
那個女人……是李傳的妻子,綰兒。
林深月薄,野草在夜風中飄搖著,樹枝上偶爾幾只烏鴉聞到了腐尸的味道,在這處上空久經(jīng)不散,桃花婆顫抖著聲音吐出了個駭人的故事,她說著是她第一次破壞規(guī)矩,萬萬沒想到會引來梁妄,但錯終歸是錯了。
梁妄沒有心慈手軟,任由對方如何求情也無用,三枚銅錢分辨落在了桃花婆身邊的三處,紅線交錯,將那具身體束縛住,桃花婆披頭散發(fā)。
烏墨般的長發(fā)在紅線的切割下紛紛斷落,緊接著她的身體也被不斷收緊的紅線割破,就在梁妄收手的那剎那,一具鮮活的身體化成了紅煙,紅線纏繞,將三枚銅錢綁在其中,化成原形的桃花婆,只是一塊不過拇指大小的桃花玉。
桃花玉成精幻化人形,因為修煉許久,本質(zhì)已是老者,但生**美,喜好收藏人臉,故而也有桃花婆之稱,養(yǎng)臉之術,需多塊寶玉,以玉養(yǎng)人。凡是桃花婆處的臉,可租賃,也可買斷,要價各不相同,不要金銀珠寶,靈氣越重的玉,則越好,租賃者,面容不得損壞,沒有衰老,死后桃花婆會將容貌收回,買斷者面容生根,會隨時間推移逐漸老去,死后容貌腐朽。
靈玉養(yǎng)人,也要人養(yǎng),被人佩戴時間越長,細心呵護得越好,意義越重的玉,便越是好玉,身懷寶玉者,可以玉換臉。
這都是《道者陰陽》里的內(nèi)容。
胡殷兒不過是個逃至徐鎮(zhèn)的水災難民,又如何能有玉換臉?無非是桃花婆貪心不足,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出門去尋能給自己送玉之人,凡是對容貌有渴求的,都是她的目標,桃花婆也沒料到胡殷兒對美貌非但是渴求,甚至到了瘋魔的地步。
從一開始的偷玉,到后來的搶玉,甚至為了一塊玉,她殺了一個人。
約百日前,春分過,清明前期,清瘦秀麗的女人懷里揣著一小包銅錢,面色難看地入了藥鋪里抓藥,那是家里所剩不多的積蓄了,只可惜公婆的病一直都不見好,熬過了冬季,卻不知聽誰說的,說李傳在牢里生了病,還不許他們探望,身體就越發(fā)糟糕了。
病情加重,光靠藥物維持是不見效果的,大夫說,他們吃的都是普通草藥,治不了根本,但若想要買好藥,還需更多的銀錢才行。
曾經(jīng)被人廣傳佳話的才子佳人,如今才子鋃鐺入獄,佳人卻背了一身負擔。
藥店的老板眼見著兩個月的時間,來買藥的女人越發(fā)消瘦,于是好心地提了一句:“徐鎮(zhèn)外頭的野林子里有山參,若能采來,對你公婆的病倒是有效,也不必花錢,只是那林子里孤墳多,你一個女兒家去太危險了,李夫人,你若挖山參時隨便找些草藥給我這藥鋪帶來,我也能換些同等的藥給你帶回去。”
女人聽見這話,才覺得有些希望,她連連點頭,對藥店的老板道謝,第二日便背著竹簍去了徐鎮(zhèn)外的林子里,渾然不知自己身后,已經(jīng)有人跟了兩日。
胡殷兒盯上綰兒,起初是因為她長得好看,即便嫁做人婦了,走在街上也依舊有男子不斷朝她看去,所以胡殷兒也艷羨地多看了幾眼,再后來跟著她,是因為她身上的玉佩。
胡殷兒聽見了,藥店的老板讓她將玉佩當了,好過日子,她卻說這玉是李家世代傳下來的,也是李傳送給她的定情之物,公婆病重都不準她拿去當?shù)簦约阂采岵坏谩?br />
如此寶貝的,定是好玉,若是好玉,便能換張好臉了。
第21章
桃花人面:二十
綰兒入山林的那日,天陰沉沉的,清明時節(jié)將落雨,本不該在這個時候上山的,只是公婆的病情加重,她也擔心今日不來,明日雨更大,反而耽誤了幾天時間。
在胡殷兒的眼里,綰兒這種人就叫傻,為了一個剛嫁了不久的男人,和這個男人從未對自己好過一天半日的爹娘,平白把自己如此優(yōu)越的條件蹉跎至此。胡殷兒也想,若她能有綰兒這樣的相貌,何愁沒有好日子過,勾勾手送錢的男人就一大把,又何必雨日上山挖草藥?
胡殷兒原先只是想搶玉的,所以她出現(xiàn)在綰兒跟前,手上握著一把短刀時,并未打算與對方動手,只是讓她乖乖將身上值錢的東西放下。
綰兒那張臉,便是驚懼也非常好看,胡殷兒搶玉時她拼命掙扎,都是吃不飽的人,綰兒的力氣卻比不上胡殷兒一分,胡殷兒本來沒打算要殺了對方的,只是她搶到玉佩時綰兒還要朝她撲過來,不過是搶了一塊玉,就像是搶了她的命一般。
兩人扭曲掙打在一起時,胡殷兒失手將綰兒推下了山坡邊,眼看著她在斜坡上滾了好幾圈,被一棵樹攔腰,暈了過去。
她是鬼迷心竅了,越看那張臉就越喜歡,胡殷兒知道,即便她拿了手中的玉交給桃花婆,也未必能換得比綰兒這張更好的臉,所以胡殷兒慢慢下坡,走到了綰兒的身邊,天空忽然轟隆一聲落下了雷霆,打在不遠處的樹干上也未能將胡殷兒的視線從綰兒臉上挪開半分。
她覺得自己有些不受控,可美艷的皮囊,卻能讓她好過一生,豁達寬容地活著是一生,但未必快樂,自私自利地活著也是一生,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樂趣呢?
胡殷兒從一旁撿到了塊石頭,望著綰兒的臉舍不得下手,于是她將整個人翻了過來,對準綰兒的后腦,目光渙散,手中卻沒卸力,一下、一下地敲在了對方的后腦上。
鮮血順著雨水流了滿地,趴在地上的人沒有任何掙扎,胡殷兒的眼直勾勾地盯著不遠處轟隆的雷霆,心想這雷只要落不到自己身上來,她便無所畏懼。
綰兒的那塊玉,的確算得上是好玉,能換得一張面容姣好的臉皮,可胡殷兒不要,她拉著桃花婆指向還躺在雨中,根本無人發(fā)現(xiàn)死亡的綰兒道:“我就要那張臉,婆婆,只要你能將那張臉給我,日后我若因為容貌占了好處,一生中所得玉石,都孝敬給您�!�
“剛死婦人,尚有親人在世,臉不可用�!碧一ㄆ湃绱苏f。
胡殷兒卻道:“我已經(jīng)查過了,她爹娘原不是煜州的,將她嫁出之后就搬回老家去了,她公婆都是病秧子,大夫都說用藥養(yǎng)著也養(yǎng)不了兩年,還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動,她丈夫更是,與一些友人因?qū)懺娙氇z,這輩子也別想出來,她可是真正的舉目無親啊�!�
次日與李傳一個鎮(zhèn)子上的人發(fā)現(xiàn)綰兒的公婆躺在家中奄奄一息,徐鎮(zhèn)藥店里的老板也不見綰兒來買藥,才想起來自己建議對方去野林采藥一說,于是帶著幾個人一同上山,才在山上找到了被雨水打了一夜,耳下兩處都長了尸斑的綰兒。
綰兒的尸體被帶了回去,她公婆聽聞這個消息,本就是兩個廢人了,沒兩日也跟著走了,清明節(jié)期,李傳在牢中不斷咳嗽,沒等來每個月初會來看自己的妻子,反而等來了牢頭說上頭大發(fā)善心,他可以走了。
李傳回到家中,才知道一家子全都沒了,處理好后事后,他坐在綰兒的墳前哭了好幾日,本想去鎮(zhèn)子外的河邊吹吹風,想想自己究竟要不要活了,活著還有何意思,卻沒想到會在小河旁的石橋上,再度見到綰兒的臉。
桃花婆說的故事,就只到她抵擋不住胡殷兒允諾的一聲所得玉石都給她這種誘惑,于是第一次破壞了規(guī)矩,答應胡殷兒,在綰兒入殮下葬后的當夜,便把尸體挖出來,割下了面皮,煉制了尸油,為胡殷兒換上了一張絕美的相貌。
若非完全相熟之人,見到一樣的臉,也只會當做是人有相似,如李傳這般愛綰兒至深,一路從徐鎮(zhèn)周邊跟到了卓城來都不死心的,胡殷兒也萬萬沒想到。
所以啊……難怪,難怪胡殷兒能動手殺了伺候自己幾個月的婢女,因為她早不是第一次為了這張臉殺人。
桃花玉被梁妄收到了繡了太極圖的袋子里,然后隨手丟到了秦鹿的懷中。
見秦鹿雙手接過,梁妄輕眨了幾下眼,總覺得似乎少了什么東西,想了想后才皺眉,問了秦鹿句:“天音呢?”
秦鹿一怔,回神后有些木訥道:“我……我追桃花婆的時候嫌提著它礙事兒,所以就掛在樹梢上了�!�
梁妄伸手點了點她,轉(zhuǎn)身沿著回去的路找天音,道了句:“難怪它不喜歡你�!�
“天音不喜歡我?”秦鹿沒料到這點,她給天音喂食時天音都張嘴吃的,比以前梁妄養(yǎng)的那只貓要聽話多了,她還以為天音挺喜歡她的呢。
梁妄沒再回話,走了一刻鐘才瞧見被秦鹿掛在樹梢上的天音,金籠內(nèi)的白羽藍冠壽帶鳥正威武地看向樹上一排烏鴉,一群烏鴉都被它給盯跑了,梁妄將金籠從低枝上取下,天音見了主人才擺出一副乖巧的樣子,于籠內(nèi)轉(zhuǎn)了兩圈。
秦鹿就跟在梁妄的身后,握緊手中的袋子,略微側(cè)過頭看了一眼先前被胡殷兒刺傷了的胳膊,血也只流了那么點兒,浸濕了里面一層衣服,并未染到外頭來。
謝盡歡燒了桃花婆的墳,還將地鬼給抓住了,討好般地將黃藥子遞給了梁妄,然后被梁妄嫌棄地揮開,說了句:“自行處理�!�
謝盡歡一愣,不明白這自行處理是什么意思,這地鬼好歹成精了,于是跟上去問了秦鹿一聲:“秦姑奶奶,道仙說的自行處理是何意思?”
秦鹿說:“殺了,入藥�!�
謝盡歡點頭,略微起了點兒心思,于是湊近秦鹿問:“回去了之后,秦姑奶奶急著回軒城嗎?若不急,能否讓貪貪姑娘出來與我見見?”
秦鹿本皺眉,此時心情還沒緩過來,正暴躁著呢,結(jié)果一扭頭看見謝盡歡雙眼彎彎,帶著幾分笑意,眼尾薄紅,像是不好意思,她突然一愣,睫毛輕顫,一顆心像是突然墜落般空蕩蕩的,傳來了幾絲酸楚。
謝盡歡喜歡貪貪,秦鹿不是沒看出來的,所以她要謝盡歡辦事兒,也會把貪貪叫出來,往往事半功倍。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如此炙熱明亮,秦鹿的滿腔煩躁,最終壓了下去,她輕輕點頭,心里想著,自己求而不得,也不必要斷了謝盡歡的意。
果然,得了秦鹿答應,謝盡歡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一句多謝秦姑奶奶剛要說出,他見了秦鹿的胳膊,才一怔,話語轉(zhuǎn)成:“咦?你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