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打下課鈴有一會兒了，勤奮樓的教室和走廊上喧喧鬧鬧，只有高二（5）班的教室一片安靜。</p>
物理老師還在拖堂講試卷。</p>
徐寫意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p>
她低頭看了眼手表，距離下節(jié)課就十分鐘了。</p>
同桌在抬頭低頭的抄寫板書，她心不在焉，瞥見窗外暖白的春光，在風里搖曳的成片綠葉。小臂被試卷印上鉛筆字，也渾然不覺。</p>
等老師終于離開，滿教室如釋重負地唏噓，徐寫意卻恰好相反地開始緊張。</p>
她咬唇猶豫了一會兒，揣著手機走出教室，來到走廊無人的角落。</p>
手指對著屏幕上的聯(lián)系人，卻始終按不下?lián)芴栨I。</p>
一來二去，糾結得一手心冷汗。</p>
班上一群男生約去廁所抽煙，嬉鬧走過，正好瞧見她。</p>
徐寫意背過身，不自覺含胸駝背。</p>
余光瞥見他們興味的目光，猶如芒刺在背。</p>
進入青春期后胸部發(fā)育明顯，她經常被調皮使壞的男生背地里討論，被打量。</p>
真是惱人。</p>
像忽然找到了勇氣，她屏息提了一股勁，重重撥通手機上那個聯(lián)系人。</p>
“林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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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部手術后，手術室內彌漫著輕微的消毒水氣味，護士正在清理手術臺。</p>
林笙去更衣間換掉了洗手衣出來。</p>
“林醫(yī)生！”</p>
護士緊張得立刻站直身。</p>
林笙整理著襯衣袖子，掃她一眼，點了點頭。</p>
等人走遠。</p>
護士屏在胸口的呼吸才泄了，把手術器械包抱在胸前，望著門口喃喃：“高質量海歸啊，氣質就是好…”</p>
說著她又嘆息，覺得自卑。</p>
不過也沒太難受，反正醫(yī)院大部分暗戀林醫(yī)生的女人都這樣的心態(tài)。只是悄悄暗戀，并不奢望能得到，甚至連承認暗戀的勇氣也沒有。</p>
就自己歪歪吧。</p>
Milan整形醫(yī)院是八層獨棟樓，林笙在個人休息室。他剛推門，手機就進來電話。</p>
“晚上高街酒吧嗨啊，林少。辣妹很多哦�！�</p>
是大院的發(fā)小，楚越飛。</p>
林笙順手把白大褂放在沙發(fā)上，身上只穿著的襯衣和黑色長褲，“沒別的？”</p>
“有�！睂Ψ焦室馔ｎD賣了下關子，笑說，“我特地給你帶了支法國干紅�！�</p>
他笑了下，扯開襯衫衣領。嚴謹與斯文也被扯得亂糟糟，幸好，沒有別人看見他這副模樣。</p>
“半小時后見�！�</p>
掛掉電話，林笙剛放下手機摸到煙盒，又聽見手機在桌上振。</p>
他以為是楚越飛有什么補充，拿起手機一看，卻是串陌生號碼。</p>
“喂，你好。”</p>
他將手機貼在耳邊，對方卻沒聲，“請問哪位�！�</p>
那邊有模糊的喧鬧，但就是無人說話。他又看一眼號碼，正想掛斷，突然傳來個女孩兒的聲音：“林哥哥，你好�！�</p>
很陌生的，干凈純稚的嗓音。</p>
“我是徐寫意�！�</p>
林笙站在窗前，聽著手機里女孩兒說電話意圖，卻還在琢磨她名字和身份。在某些方面，他記憶能力超常，但絕對不在女人名字這方面。</p>
“…還有就是，這個手術貴嗎？我錢不多�！�</p>
聽到這兒，林笙才回神：“沒關系，你現(xiàn)在來醫(yī)院，我給你看看情況再說�！�</p>
女孩兒似乎有點為難，猶豫了一會兒，試探地問：“晚上可以嗎？”</p>
她說：“我還有一節(jié)課才放學�！�</p>
放學。聽到這個詞的林笙長眉微擰，慢慢噴著口煙。</p>
細長的手指，因為經常清洗消毒而有種干凈到極致后的冰白。微凸血管纏繞的手背，很淺的青色。</p>
他挑眉：“你還在上學？”</p>
“嗯�！�</p>
林笙略微沉吟，而后說：“那你上完課再過來，我等你�！�</p>
掛掉這通意外的電話，林笙直接撥給了楚越飛，告訴對方晚點去。</p>
楚越飛意味深長，顯然想歪了：“呵，就說嘛，我林少哪可能落單。”</p>
灰霧在周身繚繞，林笙的笑容微懶：“是正事，別胡說�！�</p>
對方顯然不信，“行吧，你就說薇妮還是Yolanda？哦對了，你喜歡成熟懂事的，那應該是…CC？”</p>
林笙有點無語，想起電話里那個單純直白的聲音，“別瞎猜，真是正事。”</p>
“什么正事啊。”楚越飛被勾起好奇心。</p>
林笙在煙灰缸里撣掉煙灰，那白凈的一截煙，像少女嫩白的肌膚捏在他指間。他些許地漫不經心：“和鄰居妹妹談心，夠不夠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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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周五，不上晚自習。打放學鈴后，徐寫意拒絕了同桌的逛街邀請，收拾好書包，獨自離開教室。</p>
這會兒校外馬路正堵，公交站的學生排了長隊。撲面的風里混著灰塵和一股汽油味。</p>
在望眼欲穿的焦灼里，306路公交車終于姍姍來遲。</p>
徐寫意從前門上車，打了學生卡后到后門處看路線圖，視線落在后半段的“九宮橋（Millan整形醫(yī)院）”站，心里就開始緊張了。</p>
回想電話里溫沉的男聲，她還有點不真實感。</p>
她抓住扶手，隨著公交車搖晃，模模糊糊回憶著小時候，那個穿白色短袖襯衫的人。</p>
似乎是八歲那年的夏天。</p>
當時她家還在澤安縣的一片高檔的別墅小區(qū)。隔壁空置的小洋樓被新都來的一戶姓林的人家買下，用來夏天短居避暑。</p>
在熱浪與蟬鳴里，她遇見個開著輛迷彩軍風jeep的男人，或者，應該稱為男生。</p>
車很剽悍，這個男生卻很清秀，白色的短袖襯衫，漆黑的長褲。時常一個人在爬墻虎下抽煙，很安靜的模樣，滋生一種溫柔的印象。</p>
他目光向下，滑動打火機，有人路過也不會理。</p>
她曾好奇地去看過他遺落的煙頭，濾嘴很干凈，空氣里有淡香混著嗆人的煙苦。</p>
暗戀他的姐姐不少。</p>
因為住隔壁的福利，她經常幫她們給這個哥哥送情書，可他都不在乎的樣子。但也有一次，她撞見他在角落捏著個漂亮女人的下巴，摁在墻上親嘴。</p>
她躲在角落看，悄悄地臉紅心跳。那會兒她還不懂那么多，就是懵懂地覺得很羞人，不敢吭聲。</p>
而今□□年過去，她能記得的只有他清爽的短發(fā)，偶爾的溫和笑容，和他把情書丟進垃圾桶后蹲下身捏她臉蛋，牽她去吃肯德基。</p>
印象里，那是個和善而大方的哥哥。</p>
不過，她對這個人的記憶很短。他只來過那一個夏天，后來聽說是出國留學了，就再沒見過。</p>
路上堵。公交車時走時停。</p>
徐寫意犯難地琢磨著，一會兒見面怎么開口說做手術的事。就憑那么多年前的一點稀疏交集，如果不理出個一二三，對方可能不會愿意幫她忙吧。</p>
她想著，便覺泄氣，而后驚覺旁邊有目光在打量自己胸口。</p>
——是旁座的男生。</p>
徐寫意腦子嗡一炸，趕緊把松垮垮的校服外套穿上擋住。</p>
男生才緩緩移開目光。</p>
徐寫意咬住唇，心里懊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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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llan是新都的老牌整形醫(yī)院，這個時間點大廳剛好沒人。</p>
徐寫意走進去，前臺護士立刻迎上來，交談之后徑直帶她上了樓。</p>
電梯里，護士一直打量她的校服和書包。</p>
這位董事長用高薪從國外挖回來的海歸醫(yī)生，關于他的一切，在醫(yī)院都是焦點。</p>
兩個人到休息室門口，徐寫意跟在護士背后，嗅到從門內泄出的干凈空氣里有微微的香。</p>
“林醫(yī)生，人給您帶來了。”</p>
護士輕敲了下門。徐寫意偏頭看里面。一墻深藍的落地窗，有個男人背靠著城市夜景抽煙。高，襯衣西褲，他也正看來。漆黑的一雙眼，神采懶倦。</p>
徐寫意立刻心頭一緊，低下頭。</p>
“好，辛苦你了�！彼f。</p>
護士說不客氣，之后就退了出去，徐寫意立刻暴露在門口。</p>
林笙掃一眼門口的少女，目光落在她書包和校服上。</p>
雙方短暫的一凝。</p>
徐寫意先前做了一路的心理準備，都亂成了一團。</p>
“你好，林哥哥�！彼┯捕Y貌地問好。</p>
林笙粗略打量一遍，就不再看她，隨手在煙灰缸里滅了煙：“進來吧�！�</p>
徐寫意硬著頭皮挪進去，吞了下唾沫，心想著該怎么辦。眼前這個男人，高大又嚴謹的樣子，根本無法跟記憶里溫和微笑的少年聯(lián)系在一起。</p>
她呼吸也小心起來。</p>
“坐�！绷煮想S意地沖沙發(fā)一揚手，手腕上的表，晃了一點光。</p>
“好的。”</p>
徐寫意把書包取下來抱在腿上，規(guī)矩拘謹，看著林笙的動作。他取了一只玻璃杯，抬起頭：“想喝點什么？”</p>
“嗯？”</p>
看她沒主意的樣子，林笙才想起對方只是個中學生，哪像他圈子里的女性那么多保養(yǎng)講究。他收斂些氣場，溫和地笑一下：“玫瑰花，喜歡嗎�！�</p>
徐寫意雙手放在膝上：“可以的�！�</p>
林笙去飲水機旁接水沖花茶。</p>
熱水伴著白氣泄入玻璃杯，室內有輕微的水響。</p>
徐寫意坐在沙發(fā)上，悄悄地打量那邊的側影。</p>
他穿著很淺的藍色襯衣，藏青色西褲，頭發(fā)清爽整潔，有微濕感，似乎是打理過。</p>
是個很英俊得體的青年。</p>
十七歲的少女不能欣賞這種醇厚的男人魅力，不管是他淡定的眼神，還是袖口上潔凈講究的扣釘。所以，徐寫意也就是覺得：這個人，臉挺好看的。</p>
就是……好像有點結實。</p>
她還是喜歡那種，瘦瘦的、單薄一點的男生。</p>
林笙把杯子放她跟前的茶幾上，在直角的另一只沙發(fā)上坐下。</p>
徐寫意心懸起來。旁邊浸來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她悄悄吸了下鼻子，想起學校喜歡用香水的英籍外教。但這種香味更好聞。</p>
不過，徐寫意也說不出到底哪里好聞。</p>
“路上堵車？”林笙抬起頭，這句問話打斷了徐寫意的遐思。</p>
她不敢怠慢，不自覺坐直：“嗯，堵了一會兒�！倍笥志o張地道歉，“對不起，林哥哥，讓您等我這么久�！�</p>
林笙覺察她的拘謹，笑一下：“沒關系，我今天…剛好不忙�！�</p>
成年人說客套話，就跟呼吸一樣隨便。</p>
其實林笙這會兒很忙，一幫子朋友等著他，電話都催了好幾通。這不，手機又在桌上振起來，楚越飛第三次打來催他什么時候到。</p>
林笙瞟一眼屏幕，直接摁掉，然后抬起眼皮：“你可以再把你的要求說一遍�！�</p>
杯中的玫瑰花在熱水里舒展，熱氣在徐寫意忐忑注視的空氣中飄散。</p>
她抿唇，有點說不出口。果然縮胸手術什么的，跟個男性說，還是太難以啟齒…</p>
林笙看著她糾結的模樣，也不催促：“哥哥是醫(yī)生，你不用害羞�！�</p>
徐寫意牙齒撕著下唇，很糾結。從余光里看見他交握的十指，指甲干凈到微微發(fā)白，挺少見的。應該是醫(yī)生的職業(yè)特點吧。</p>
她才稍微穩(wěn)了穩(wěn)神。</p>
聽人講，醫(yī)生看人體跟看豬肉差不多。</p>
所以，她其實在林哥哥眼里，大概也就是頭會說話的豬？</p>
那…</p>
談論下豬的胸部，也沒什么特別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