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閻諍看了黑夫一眼，又瞧了瞧自己吃剩一半的年糕餅子，若有所悟。
不過他卻沒有過多的追問，而是沉吟思索起來，半晌后才道：
“這些器具機(jī)巧，都?xì)w工師管轄。《工律》有言，物勒工名，以考其誠，功有不當(dāng)，必行其罪。百工之事，由咸陽少府監(jiān)管，各郡、縣則由縣令監(jiān)管，縣令之下有縣工師，負(fù)責(zé)管理縣中百工。每一年，縣工師都要上繳所制的器具、兵器到郡上評比，若被評為下等，便要受罰，若連續(xù)三年被評為下等的，加重懲罰�！�
黑夫頷首，秦國的農(nóng)、工，都有設(shè)置了一套從上到下的官職進(jìn)行管理，難怪能把國內(nèi)資源統(tǒng)統(tǒng)集中到戰(zhàn)爭上。而且手工業(yè)以官辦為主，還經(jīng)常搞考核評比，像他姊丈那樣的個體工匠反倒是少的。
說完罰，閻諍開始說賞了：“反之，我秦國素來不喜沒有實用的奇技巧淫之物，而提倡功至為上，若百工之人有增加實效的器具獻(xiàn)上，且真的能達(dá)到所說的效果，也應(yīng)當(dāng)有賞賜，或賜爵、或賜錢……”
黑夫聽懂了，所謂的“功至為上”，就是注重效用，或謂“功能至上論”。
這的確很符合秦國人的性格，打個比方，鐵劍雖然經(jīng)過千錘百煉，可以比青銅鋒利耐用，但既然無法大規(guī)模制造，大規(guī)模裝備軍隊，便不為秦軍所青睞。
鐵甲也是同理，雖然燕國、楚國已經(jīng)開始有身披鐵甲的精銳部隊，但秦軍依然清一色的皮甲，畢竟這東西光靠罰款，每年都能罰得上萬副。
再者，想要鐵兵、鐵甲，大敗敵軍后，從俘虜尸體身上拿不就行了……
總之，低成本、大規(guī)模、好用，這才是秦國官府青睞的要素。
黑夫這下樂了，自己家里的踏碓，不就是這樣的好東西么！
他可算明白了，為什么秦國沒有像推廣牛耕一樣，將北方齊魯一帶已出現(xiàn)的石磨推廣開來了。大概是因為石制的磨在這時代造價不低，難以做到澤被家家戶戶吧，也就是富貴人家學(xué)著造一個，傳播極其緩慢。
可踏碓不同，其構(gòu)造簡單，隨便來個工匠瞧一眼，就能仿造，而且材料也好找，造價低廉。
“這可是大功一件啊。”
黑夫正開心著，覺得這回去縣城考核，順便向縣工師獻(xiàn)寶，說不準(zhǔn)又有爵位、賞錢要到手了。以后要是能持續(xù)不斷地推出類似的發(fā)明，一路升爵發(fā)財不是夢。
然而，閻諍卻給他當(dāng)頭澆了一盆涼水。
閻諍面色嚴(yán)肅下來，對黑夫語重心長地說道：
“老夫還是要提醒你一句，若不是百工籍貫的人獻(xiàn)上此物，官府或許會先收下東西，卻要懲罰獻(xiàn)物之人一番。嘿，到時候別說做亭長，黑夫，你恐怕連這公士爵位，都要保不住了！”
……
這天午后，黑夫早早辭別閻諍，結(jié)束了自己的最后一堂課，明天一早，他就要前往縣城，參加臘月初一的官吏考核。
離開匾里，走在回家的路上，黑夫依然滿腦子都是閻諍告誡他的事。
閻諍澆滅了黑夫的美夢，并且給黑夫說了一個許多年前，他在咸陽御史府核對律令時，聽御史府法官講的故事……
從前韓昭侯喝醉酒睡著了，掌帽官怕他冷，就給他身上蓋了衣服。韓昭侯睡醒后看到身上的衣服，問近侍說：“蓋衣服的是誰？”近侍回答說：“掌帽官�！闭押畋阃瑫r處罰了掌衣官和掌帽官。
韓昭侯處罰掌衣官，是認(rèn)為掌衣官失職；他處罰掌帽官，是認(rèn)為掌帽官越權(quán)。不是不擔(dān)心寒冷，而是認(rèn)為越權(quán)的危害超過了寒冷。所以明君駕馭臣下，臣下做好本職工作即可，不能越權(quán)去立功，超越職權(quán)就該治罪……
那個口吃的韓非還將這個故事總結(jié)為：“使雞司夜，令貍執(zhí)鼠，皆用其能，上乃無事�！�
這就是法家思維了，對于官員如此，對百姓戶籍，同樣如此。
秦國從商鞅變法，給社會各類人員劃分籍貫后，就規(guī)定什么籍貫的人，就應(yīng)該干自己本職的工作：
士伍種田打仗，百工制造工具，商賈販賣有無，官吏好好管理地方。
所以在秦國官府眼里，若是一個士伍不好好種田服役，而整天琢磨機(jī)巧、賺錢，那就好比貓兒不好好捉老鼠，卻跑去學(xué)公雞打鳴一樣。
就算你真做出了好東西，也絕對不能褒獎，若是為了一件小器物，卻樹立了不良的風(fēng)氣，給人非分之想，爭相效仿，那還了得？這秦國的秩序，不就亂了么？
這正是商鞅強調(diào)的：“要靡事商賈，為技藝，皆以避農(nóng)戰(zhàn)。具備，國之危也。民以此為教者，其國必削！”
所以，對這種不安分的人，官府要先收下他獻(xiàn)上的東西，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口頭表揚一番，然后再狠狠地處罰此人……
器物無罪，人有罪。
正因如此，過去百年間，哪怕張儀、甘茂等山東游士入秦后靠著一張嘴驟然成為顯貴，秦國人卻只是默默地看著，而不會動心思也學(xué)著去做游士，謀富貴。
因為他們不是專門給外國人才設(shè)置的“游士籍”，所以秦國人哪怕再艷羨，卻也清楚，那條路，永遠(yuǎn)都不屬于自己。
他們只能一代接一代的種地、當(dāng)兵，遵循著商鞅劃定的利出一孔。
后世的人恐怕有些無法理解，秦國的籍貫界限，不是你隨便能跨過的，攔在黑夫面前的，是高山，是雷池，是天塹……
“這么說，除非我有朝一日做了工師，或者負(fù)責(zé)此事的主官，否則，想靠創(chuàng)造發(fā)明創(chuàng)造升爵位的法子，是不可能了？”
黑夫欲哭無淚，原來走了半天，前面是一條死胡同啊。幸虧自己沒有急沖沖地去縣城獻(xiàn)寶，不然就陷進(jìn)這個大坑里去了，前面無數(shù)努力，頓成白費。
雖然道理是這樣，可黑夫依然覺得不對，怎能因為戶籍管理，而抹殺了人們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積極性呢？
“這一定是體制問題！”他憤世嫉俗地朝著老天揮了揮拳頭。
看來關(guān)于踏碓，黑夫不得不重新思量一番了。
正想著時，他卻看見，前頭的路上，有個人影急匆匆地朝這邊跑來，卻是他的弟弟驚！
驚也看到了黑夫，跑得更急了，還在半道上摔了一跤，滾了一身泥。
“出何事了？是不是阿母？”黑夫心中感到一陣不安，第一反應(yīng)是母親是不是又生病了，連忙過去扶起驚問道。
“不是……”
驚滿臉焦急：“里正不知從何處得知，我家有能舂谷更便利的踏碓，便逼著姊丈也給他家造一個，姊丈不從，里正竟煽動全里的人，將咱們家圍了！”
“還有這等事！”黑夫面色頓時一變，但隨即卻反應(yīng)過來：“那你是怎么出來的？”
“當(dāng)時在外砍柴，回到家見狀不妙，便想來尋你，里監(jiān)門放我出了里門……”
“原來如此�！焙诜蛴謫柕溃骸袄镎縿永锶藝宋壹�，到底想作甚？”
驚氣得咬牙：“里正要伯兄和姊丈將踏碓交出來，分享給全里的人，一起用！其實就是他自己想要！如今十幾戶人受他慫恿，都堵在門口呢！仲兄，快隨我回去看看吧！”
……
PS：省殿，貲工師一甲，丞及曹長一盾，徒絡(luò)組廿給。省三歲比殿，貲工師二甲，丞、曹長一甲，徒絡(luò)組五十給�！肚芈呻s抄》
第0053章
鄉(xiāng)里鄉(xiāng)親
此時此刻，夕陽里內(nèi)，黑夫家門前，被黑壓壓幾十個人圍著，他們都是里中的百姓，且女多男少。
按理說，冬天雖然沒有農(nóng)活，但農(nóng)民卻并不得悠閑。因為秦國律法規(guī)定，春天二月以后，便不準(zhǔn)到山林中砍伐木材，到七月才解除禁令，只有因死亡而需要伐木制造的棺槨，才不受季節(jié)限制。
所以農(nóng)戶家里的成年男子，都得乘著冬天沒有禁令時，將開春后的柴火砍夠。若是有一技之長的，還能上山設(shè)置捕捉鳥獸的陷阱和網(wǎng)罟，下河獲取魚鱉，好補貼家用。
至于女子，除了織布外，就是在家里手持木杵，整日舂著好似永遠(yuǎn)都舂不完的谷子。
這個本該一切如常的下午，卻因為里正之妻登門被打破了。
里正之妻告訴在家忙活的農(nóng)婦們，她聽說，住在里東的衷家，新做了一個舂米的器具，可以使舂米的時間大大減少，而且費的力氣不大，還不必雙臂酸痛。
“這些，都是工匠櫞之妻與其鄰人閑聊時說漏嘴的，聽說月中就做好了，放在衷家里，已用了半個多月，舂了好幾十石谷子！”
“此言當(dāng)真？”
一聽說有這種好東西，里中的婦人們頓時炸開了，紛紛扔下了手里的木杵，吵著要去瞧瞧。
正當(dāng)她們說說笑笑地走出家門，準(zhǔn)備像往常那樣，去叩門拜訪時，里正卻出現(xiàn)了。
里正面色陰沉地告訴她們，他剛?cè)フ疫^做這件器物的櫞，誰料櫞卻死活不愿意為其他人打制此物，還帶著其妻跑到了衷家里去了！
“櫞說了。”里正對著聚集起來的各戶男女道：“他說自己發(fā)過誓，不會替別人制作此物！”
不少婦人一聽此言，頓時嚷嚷了起來。
“真是豈有此理！”
“身為百工，不就應(yīng)當(dāng)好好為吾等士伍做器具么？里正有令，他怎敢不做！”
里正見群情憤慨，時機(jī)差不多了，便舉起手煽動道：“汝等且聽我說，幾代人來，夕陽里的鄉(xiāng)親，便如同一家人一般，臘月祭祖在一起，鄉(xiāng)飲群聚時，也是將各家食物拿出來分食。但凡有好東西，皆應(yīng)與里中眾人同享！這就是里中早就定下的規(guī)矩！”
“對�！�
“沒錯！”
眾人紛紛附和，雖然這所謂的規(guī)矩，早就沒人當(dāng)回事了。
“可如今，衷和櫞卻不愿意交出此物，不愿讓里中諸女舂米省點氣力，縱然我是里正，也拿他們無可奈何。既然我不能說服他二人，還望汝等與我同去，好好勸勸他們，讓衷將此物交出來，若真的好用，便讓櫞為每家每戶都打制一個，何如？”
“里正所言甚善！”眾人一聽里正是想讓各家各戶都用上那好東西，頓時高興了，紛紛贊成。
于是乎，不多一會，衷家外面，昔日空蕩蕩的半畝桑林已擠滿了人，地面被踩得一片狼藉。還有人踮著腳，越過墻垣往里面看去。
更多的村婦，則是在外面嚷嚷了起來：
“衷，你出來說句話！”
“那舂米能省力省時的器物是不是真的？”
“櫞，若真有此物，你身為百工，為何不為里人打制？”
衷家的木門緊閉，里面的人也一言不發(fā)，只是隱隱有小孩的哭聲傳來……
……
看著衷一家子被堵在門內(nèi)，遭到里人逼問，夕陽里里正心里別提多舒暢了。
里正雖然小，卻也是一里之長，負(fù)責(zé)掌管戶口、檢查非法、催納賦役之事，平日里誰見了他，不得恭恭敬敬的朝他作揖？
可自從那黑夫去縣城服役，立功得爵歸來后，他們家就越發(fā)高傲，不將自己放在眼里。黑夫那個小豎子，平日里在路上遇見別人，都和善地打招呼，唯獨見了里正，竟是頭都不想點一個，此子真以為自己得了公士爵，就了不起了？
因為黑夫讓家人三緘其口，在事成之前不要透露他要做亭長的事，所以包括里正在內(nèi)，里中眾人統(tǒng)統(tǒng)不知……
里正與衷家兄弟本來就有些仇怨，他都已經(jīng)想好了，等到今年春耕，衷和黑夫再來借牛時，定要他們知道，這里中，到底誰說了算！
但機(jī)會比里正預(yù)想的要來得快，前兩天，他的妻子去里北串門時，傳回來一個消息：工匠櫞的妻，也就是黑夫的姐姐浣，跟鄰居閑聊時說漏了嘴，夸口說櫞幫黑夫、衷做了一個可以用腳踩踏的舂米器具，可以將舂谷子的時間節(jié)省一半，而且還不費力……
里正有些不信，但拗不過妻子的嘮叨，今日他便去了櫞家，想問清楚此事。
誰料櫞卻支支吾吾，明顯心里有鬼！
里正疑慮之下，便假裝去如廁，摸到櫞家后院，竟真的看見了一個酷似桔槔的舂米器具！
這下櫞百口莫辯，里正勒令他為自己造一個相同的，后日送到家中去。誰料這櫞也夠狠，當(dāng)場拒絕了里正，還將那東西給砸了！然后就帶著他妻、女，跑到衷家去了……
里正未能得逞，氣急敗壞之下，便有了今日這一幕。
他自己得不到，便假裝公允，要讓這衷一家老小難看，遭到全里人的敵視！
“看你家以后要如何在里中立足！”
正當(dāng)里正得意洋洋地看著衷家被圍時，田典過來了，他低聲奉勸里正，說今時不比往日，衷的弟弟黑夫可不是好相與的人，在全縣都有名聲呢，誰知道以后會怎樣，千萬別把事情做絕了！
“我就做絕又如何？”
里正不忿，他本就是個倔強的小地主，為家族曾經(jīng)“士”的身份驕傲，心心念念要維護(hù)自己在里中的地位。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舂米器物的問題了，而事關(guān)到他在里中的威望。若是連一個小小的百工都敢違抗他，連衷家兄弟都收拾不了，他還怎么當(dāng)這個里正？那個爵位比他高的里監(jiān)門老頭，可隨時都覬覦著這個位子呢！
所以里正一意孤行，對田典道：“休要再勸，我今日，定要讓衷家低頭，乖乖將那器物獻(xiàn)出來！”
田典搖了搖頭，離開了，臨行前說，這件事，他會兩不相幫。
“乃公也不需要你幫！我才是這夕陽里一里之主！”
看著田典懦弱的模樣，里正十分鄙夷，他繼續(xù)說著些煽動里人的話，讓他們對衷家怨氣更甚，好似衷家不將那器物交出來，就是欠了他們一般。
鄉(xiāng)里生活就是這樣，地方小，抬頭不見低頭見，摩擦就多。鄰里之間，雖然平日里和和氣氣，可一旦你家有了我家沒有的，我想要你擁有的，便會導(dǎo)致嫉妒、羨慕。
自從黑夫回來后，衷家的日子蒸蒸日上，不僅新修補了門、墻，每隔幾天還能吃上點魚、肉，更為了保住踏碓的秘密，這些時日都不邀約鄰居去家里坐了……
慢慢地，周圍的鄰里，便對衷一家子有了點意見，各種情緒開始醞釀，背地里說他們家高傲、瞧不起人的可不少。如今再被里正添一把火，那些丈夫兒子出門，留著一人在家舂米的沒見識村婦，便很愿意跟著里正來看熱鬧……
更有人惡意地朝他家嶄新的門上扔泥塊，宣泄著嫉妒。
見差不多了，里正便假惺惺地阻止了眾人，他分開人群，揚著高傲的頭，站到了最前排，叉著腰，大聲朝衷家嚷嚷道：“衷，你若是再不出來，吾等就要自己進(jìn)去了，到時候驚嚇到了你母親、兒女，可休怪吾等不講同里情面！”
他知道，那黑夫雖然是個狠角，但今日卻不在家。
至于衷？呵呵，里正是看著他長大的，衷從小到大，就是個老實本分的孩子，在戰(zhàn)場上傷了腿后，在人前更多了一分卑微，凡事都不會爭執(zhí)，處處都會忍讓。以往里正在借牛、借農(nóng)具、分田上難為衷，衷也只是無奈地笑笑，不敢有什么意見。
所以里正篤定，衷一定會向自己低頭！
他話音剛落，衷家黑漆漆的木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了。
衷一只腳跨出了門檻外，一只腳還在門檻內(nèi)，左手扶著門，右手則掩在身后。
他看著外面黑壓壓的鄉(xiāng)親，看著趾高氣揚的里正，臉色有些發(fā)白，那條在門檻內(nèi)的傷腿，好似在微微顫抖……
第0054章
衷
“都怪我，我不該多嘴多舌，讓鄰居知道了此事�！�
櫞靠在門上，一言不發(fā)，他的妻子，也就是衷的妹妹浣則哭哭啼啼，拉著衷，將這件事的原委說了出來。
現(xiàn)如今，里正已經(jīng)帶著數(shù)十人，將他們家的門堵著水泄不通，還不時有人踮起腳尖，往里面眺望，多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村婦。
而那些或義憤填膺，或幸災(zāi)樂禍的呼喊，更是不絕于耳，震得衷耳廓疼……
衷嘆了口氣，回過頭，他的一對兒女年紀(jì)還小，被這陣仗嚇得大哭起來，母親連忙將她們抱在懷里，捂著他們的耳朵，說不哭不哭……但這微弱的安慰，依然擋不住那些將瓦片都震得發(fā)顫的高呼：
“衷，你倒是出來說句話�。 �
“怎么如此磨蹭？快些出來將事說清楚！”
衷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出頭的人，這個月來，更是放心地將家中大梁交給了仲弟黑夫�？粗诜蜃尲依锏娜兆右稽c點變好，看著原本不懂事的三弟驚也步入正途，衷就覺得，自己這個做長兄的，這些年的辛苦沒有白費……
可現(xiàn)在，他的兩個弟弟，一個去了匾里，這會或許正在專心誦讀律令。另一個拎著銅斧去山上砍柴，出門前吹牛說要背一個月的柴火回來。
就他那小身板，行么？
衷搖了搖頭，現(xiàn)如今，家里就只剩下他，還有比他更老實巴交的櫞了。
“良人……”
衷的妻子葵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過來，用帶著哭腔的語氣道：“若是實在沒辦法，那便答應(yīng)里正罷，只是一個踏碓，就讓里正，還有全里的人也用上，又如何呢……”
她自從嫁給衷之后，里正一家就憤恨在心，近幾年，這種報復(fù)越發(fā)明顯�？麑嵲谑怯行┖ε铝�，甚至?xí)M愧地想，全家的困境，都是自己招來的。
“沒錯�！�
浣也擦了擦眼淚，抓著衷的胳膊道：“伯兄，雖然答應(yīng)了仲弟，不要將此物給外人看，但事到如今，也實在沒法子了，還是先交出去吧。櫞已經(jīng)將家中那個砸了，也算對得起仲弟，可現(xiàn)在，是實在拗不過了。外面那么多人，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若是執(zhí)意不給，往后他們會怎么看吾等，恐怕在這里中，再無法立足了……”
聽著妻子和妹妹的勸告，衷點了點頭。
外面又傳來了里正的高呼：“衷，你若是再不出來，吾等就要自己進(jìn)去了，到時候驚嚇到了你母親、兒女，可休怪吾等不講同里情面！”
葵和浣頓時臉色慘白，衷則是眉毛微微一皺，隨即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和。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惶恐的母親，哭泣的兒女，又對妻子、妹妹擠出了一絲笑。
“我這就出去，葵、浣，汝等帶著母親，還有陽、月、辰進(jìn)屋里去，關(guān)好門，別怕，不會出事�！�
等到妻、妹帶著老母幼兒躲到屋內(nèi)，死死關(guān)上門，衷這才嘆了口氣，他揮了揮手，叫櫞從門上讓開，他親手打開了這薄薄的木門……
吱呀呀，門開了，衷一只腳踏在門檻上，一只腳還留在門檻內(nèi)，左手把著門，右手則掩在背后。
他抬起頭，看到了外面熟悉的桑林、道路，都被里中眾人站滿了，黑壓壓怕有幾十人，大多是認(rèn)識的面孔，可此刻，他們的臉嘴卻顯得那么的丑陋陌生。
而里正，就站在那群人中間，雙手插著腰，趾高氣揚，他看到衷開了緩緩打開了門，頓時面生得色。
“衷，我就知道你會出來……”
衷是個不愿意出頭的人，平日里，即便是有目光聚焦在他身上，都會讓他感到尷尬。
他知道，此刻此刻，自己的臉色，肯定一片慘白。
衷沒敢再看眾人，而是偏頭看了看門。
自家的門扉早已不是一個月前的破舊了，仲弟回來后，便和櫞一起找了好木材，做了一扇結(jié)實的木門。又尋來漆，兄弟三人花了半個時辰，將上面涂得黑光油亮，看上去十分體面。
這門好像他們家一樣，被裝點一番后，煥發(fā)了新生。
可今天，卻被外面那些無德的人扔來土塊，又將木門染成了大花臉。
衷有些心疼，他伸出手，撣去門上殘留的泥土，又咬了咬牙，狠狠地砸了自己不住顫抖的傷腿一下！讓它別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