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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我也不白要你,若能做成,我會付你錢帛,這是定金,你且好好做。”

    “對了�!焙诜蛴窒肫鹨皇拢骸安逶诖说氐哪切﹦�,是你派人拿走的?”

    邑大夫連忙失口否認,黑夫卻板著臉道:“你乃邑主,就算是其他人拿走了,也要算你頭上,這樣,一共有劍五十柄,一柄抵兩具棺槨錢!”

    大夫聽得目瞪口呆。

    而奉命入城搜糧,滿載而歸的東門豹亦在一旁抽出劍來,兇神惡煞地威脅邑大夫:“吾等再回時若不見棺槨三百,乃公就讓你也躺進棺材里!”

    征服者就是可以為所欲為,扔下捧著錢袋一臉苦澀的邑大夫,黑夫揚長而去,他還要組織眾人速速用食,他們也只能在此停留片刻,午后繼續(xù)上路,今天要抵達寢丘城才能休息。

    黑夫回到軍隊停歇處時,軍司空章邯才剛剛組織眾人在必經(jīng)之路上扎好鹿角等障礙物,此刻也坐在車輿上,就著水,慢條斯理地吃著粗陋的干糧。

    “少榮辛苦了�!�

    黑夫看了看那些布置好的障礙,贊嘆道:“吾等只是在此停歇半個時辰,少榮亦不忘小心戒備。”

    “鋪橋修路,建造營壘,此乃軍司空本職,哪怕只留一刻,也得提防被敵軍突襲。若出了事,事后確認是因軍司空大意瀆職招致,我便要被軍法吏拿下問罪了。”章邯如是說。

    而在黑夫詢問他是否還撐得住行軍之苦時,他笑道:“我只是在車上顛簸一些而已,兵卒們從前日到現(xiàn)在,已疾行百余里,豈不更累?”

    黑夫道:“乘勝追擊,心情爽快,一年多前,吾等頂著凜冽寒風在淮北逃跑,可比這走的路多得了�!�

    同時他也一拍綁在小腿上的布條道:“再說了,有此物在,士卒們的行軍也沒那么辛苦!”

    章邯一路上都沒來得及問,此刻乘著吃飯食的當口,便好奇地道:“我問南郡兵卒,他們說此物叫綁腿,又是你這安陸率長建議都尉在軍中推行的,平日都不見,只是行軍時卻一齊裹上了,究竟有何用處?”

    黑夫道:“少榮是北方人,故而不知,此物在南方民間十分常見�!�

    這綁腿,還真不是黑夫憑空發(fā)明的,早在安陸做亭長時,他就發(fā)現(xiàn)了,一些山區(qū)森林的獵戶、樵夫,進入山林,常在小腿上裹一層布。

    黑夫詢問過幾人后,他們告訴他,山里面的低矮灌木雜草很多,堅硬的山石也不少,加上云夢澤一帶頗多蟲蛇,若是只穿下裳和草鞋,裸露在外的腿部很容易受傷,所以就裹上一層布免受其害。

    去平定夷道之亂時,黑夫更是驚訝地發(fā)現(xiàn),當?shù)氐陌腿宋涫亢芏嗳硕疾淮┬m,赤著腳,在山石上如履平地。但卻很小心地將小腿裹上獸皮或者布,因為小腿上只有柔軟的肉,沒有腳底厚實的老繭……

    受此啟發(fā),結(jié)合后世軍旅題材電影里常見的綁腿,黑夫在安陸練兵時,便將綁腿列入了軍需材料里,讓武庫在準備裹傷的亞麻布時,也一齊備好上千塊裹腿的長麻布條,自己試了幾遍后,在兵卒間推行。

    做軍吏就是好,隨著他一聲令下,安陸上千兵卒都裹著綁腿上路,走到了鄢縣,兩百多里路下來,綁腿的效果便呈現(xiàn)出來了。

    除了像南郡各地樵夫、獵戶那樣綁腿防范蛇蟲和草木劃破皮肉外,在長距離行軍中,綁腿還能防止泥土和小石頭進到眾人穿的劣質(zhì)鞋履里,又可以減輕士兵雙腿的酸痛。除了個別人因為綁的太緊讓腿發(fā)腫外,被證明是很有用的裝備。

    黑夫便以此法向李由建議,得到了他的首肯,也在李由親自統(tǒng)轄的郡兵里推廣開來,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其余各縣兵卒亦效仿之,于是就這么裹著綁腿走到了南陽,又走到了前線大營,與其他郡的軍隊匯合……

    因為他們這七八萬人的“南軍”本就是南方郡縣征兵較多,除了在平原盆地生活的南陽人有些詫異外,巴郡、蜀郡、漢中那些地方比南郡還要崎嶇多樹,也見怪不怪。

    于是乎,時至今日,綁腿已經(jīng)成了南軍里很普遍的裝備,也就章邯等北方人看著奇怪。

    黑夫還吐槽道:“現(xiàn)如今,南郡兵多比較喜歡綁腿,但是南陽兵卻多不重視,還有人覺得打上綁腿很蠢,有人將分發(fā)的綁腿放在背上的行囊中,甚至有人丟棄,故而此番行軍,走了兩天后,南陽兵行軍速度一直快不起來,只能墊后�!�

    “原來如此!不曾想,此物竟有此奇效�!闭潞c了點頭,打算自己也學學此法。

    一邊說著,黑夫還喊住了一旁兩個坐在地上打綁腿的兵卒,喝止道:

    “打綁腿時候不能坐著,要站起來打,保證松緊合適。若是太緊會讓小腿血流不暢,越發(fā)酸痛,甚至讓腿廢掉,若是太松又無效果。”

    一邊說,黑夫還走過去,親自為他們做示范,他將布條解下,又從履跟開始,一圈圈的繞到膝蓋下面的腿彎處,這樣還能護住履口,防止泥土石子進入。

    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這兩名兵卒的鞋履,已經(jīng)破爛不堪,大腳趾都伸了出來,而其身上,也還穿著厚厚冬衣,春日行軍,已是熱得不行。

    “汝等的夏裳和新履呢?”黑夫板著臉問道。

    兩名秦兵訥訥不敢言,只能苦著臉道:“并無夏衣,也無新履�!�

    黑夫有些吃驚,問道:“大軍從安陸出發(fā)前,不是讓汝等備齊么?而開春前,我還讓汝等寫信牘回家,讓家中寄送所需之物一齊送來,二月初,南郡才剛剛松了一批衣裳、錢帛,汝等若缺少,為何不在軍市置辦?”

    “率長�!�

    其中一名小卒下跪,苦著臉道:“我也在信牘中讓父母、姊妹寄夏衣或布、錢來,但家中剛喪母,辦了喪葬,無錢寄來……”

    另一個也說,自己的父親修房時摔了腿,家中忙著給他治傷,也無錢寄來。

    “于是吾等只能在軍中向什長垣柏借錢,置辦了新履,誰料,在軍市做的履,出發(fā)前還好好的,可才到此處,就破損了……”

    這是遇上偷工減料的無良商販了,黑夫看著這兩個言語質(zhì)樸,臉上被太陽曬得發(fā)黑發(fā)紅的普通小卒,讓他想起了歷史上,也是在這場戰(zhàn)爭里,黑夫和驚兄弟倆,苦苦讓家里寄夏衣及錢來,還說“不然則死矣”,也是這般無奈和著急吧。

    而他們的略帶迷茫眼中,也根本無從知曉,這場戰(zhàn)爭,還會持續(xù)多久……

    想到這,黑夫有些物傷其類,便喊著自己的書佐去疾道:“去我的輜車上,將多余的兩雙鞋履和兩件夏裳取來!”

    公士去疾一愣:“那可是率長家中寄來的,是率長之母一針一線親自縫補的……”

    黑夫卻很堅決,大聲道:“兵卒便如我手足,吾母所織夏裳,所縫鞋履,讓我的手足來穿,與我自己穿,何異哉?速去!”

    待去疾去將兩件夏裳和鞋履取來后,黑夫親手將此物交給兩名兵卒,并問他們叫什么?

    “小人王瓜�!�

    “小人冬葵!”

    果然一個矮矮如瓜,一個瘦削如葵,兩個與黑夫年紀相仿的小卒眼里含淚,捧著夏衣和鞋履,對黑夫下拜稽首,感激不已。

    “率長還是如此急公好義!”等黑夫?qū)⑺麄兇虬l(fā)離開后,去疾不由感慨,他當年也是受了黑夫的恩惠。

    “黑夫真是愛兵如赤子,難怪他們?nèi)绱藧鄞髂恪!闭潞裁潭痰暮�,看黑夫收買人心的技巧越發(fā)嫻熟和自然。

    “是我這個做縣尉和率長的失職�!�

    黑夫搖了搖頭,這二人竟然是以地里的植物命名,看來家里也不怎么好過,一旦出了點小事,原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庭就會立刻陷入困境。

    自己將這樣的人招進軍隊,他們能待到現(xiàn)在還咬牙跟上隊伍,已經(jīng)十分不錯了。而大軍臨行前,自己只是粗略地掃了一眼,詢問了屯長們,見眾人無人缺衣少食,就放心出發(fā)了。

    但很多問題,只有在上路之后才會凸顯出來,比如誰也不知道,自己原本還好端端的鞋,會多長時間散架。

    按照秦軍制度,這些東西本就是士兵自己備齊的,所以,找負責輜重的軍輿也沒用,他們只管軍糧和更換破損甲兵。

    黑夫便喊來季嬰:“傳令下去,讓各屯長將本屯缺少夏裳、鞋履破損的人數(shù)報上來,我給眾人補齊!本率長,不會讓任何一個兵卒,光著腳上路!”

    “多謝率長!”

    這道命令傳下去后,安陸兵卒中,響起了一陣歡呼和感激。

    章邯好奇地問道:“你車輿上,難道還有這么多閑余的夏裳和鞋履?”

    “我車上沒有,可下一個要被吾等占領(lǐng)的楚國城邑里有�!�

    黑夫指了指那個奉他之命,要去帶著邑中楚人伐木制作三百多具棺槨的邑大夫,笑道:“寢丘封君孫奉,和被擒的胡公斗然一樣,亦是我的老熟人了,我在這小邑,三百具棺槨都要了,臨時向他購買三百件夏裳,三百雙鞋履,又有何難?”

    章邯忍俊不禁:“你不是與我說,方才那十兩金餅,已是你最后的積蓄么?”

    黑夫卻不以為然,秦軍紀律嚴明是對秦人,但在外國作戰(zhàn)時,從來就不是“從不拿百姓一針一線”的解放軍,秦人如此積極參與戰(zhàn)爭,吸引他們的可不止是爵位,再說了……

    “沒錢又何妨?大不了,我刻木為契!給他寫一張欠條就是了!”

    第0268章

    潁水為之不流

    王瓜是安陸縣城人,長得矮矮的,與他同里同什的冬葵則身材瘦高。自打從大營出發(fā)后,雖有率長在軍中推行的綁腿為他們減緩小腿的酸痛,但二人一路上仍飽受那雙質(zhì)量極差的布履折磨,滿腳是泡,身上的厚厚冬衣,也讓他們在艷陽下滿頭大汗,消耗了不少體力。

    好在,率長愛兵如子,不僅將自己的夏裳給二人穿,還讓人將一雙新布履也贈予了他們。雖然夏裳有些寬大,布履也有些不合腳,但在墊上一塊布,好歹能穿,小卒卑賤,行軍在外,不赤足便不錯了,哪那么挑剔?

    南郡兵離開鲖陽后,先抵達了寢丘,寢丘封君已經(jīng)跑了,黑夫率長又令當?shù)爻松侠U夏裳三百,不同尺寸大小的鞋履三百雙,二人總算找到了合腳的履,當?shù)爻税蛋翟购�,兵卒們卻對黑夫率長感恩戴德。

    作為前鋒踵軍,他們每一個地點都不停留久,次日又匆匆上路,兩天急行軍百余里后,抵達了胡城和汝陰(安徽阜陽)……

    這是兩座城邑,可彼此之間只相隔兩里地,和江陵、郢縣頗有些相似,胡城城高池深,用以駐軍御敵,汝陰則是市肆、民戶集中的地方,二城互成掎角之勢。

    然而,胡城的封君斗氏在上一次戰(zhàn)爭中被俘,其家主年幼,城內(nèi)兵又不多,當秦軍抵達時,竟將胡城拱手相送,反而將兵力民眾集中到了汝陰城中。

    秦軍樂得輕松,迅速占領(lǐng)了胡城,軍司空章邯指揮眾人以城為壘,并派人去打水,準備在天黑之前造飯就食,為明日進攻汝陰做準備。

    王瓜、冬葵在屯長和什長垣柏的帶領(lǐng)下,護送兩百民夫去河邊打水。潁水是條大河,寬近百步,水桶陸續(xù)拋入,打破了波光粼粼水面的平靜,二人也蹲在河邊洗了把臉,冰涼的河水讓他們精神一振,正要捧起清澈的水痛飲一口,卻被旁邊一人飛起一腳踢翻了!

    王瓜被踹倒在地,水了灑了滿身都是,他勃然大怒,再一抬頭,卻見是率長身邊的傳令吏季嬰……

    “季王瓜連忙起身頓首,垣柏也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季嬰雖然只是個小什長,爵位簪裊,但他卻是率長身邊最信任的人,手下十人騎著馬,在各個屯之間傳遞軍情命令。

    “這水不能喝!”

    季嬰大聲傳遞率長的命令,同時指著潁水上游罵道:“汝等瞎了眼,沒看到那漂的是什么?”

    王瓜、冬葵定睛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在河中央,有些東西在一沉一浮地飄著,隔著遠時還以為是浮木,等湊近了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幾具被泡得腫脹發(fā)白的尸體!

    再往上瞧,密密麻麻的浮尸比魚兒還多!其中有黑甲的秦兵,更多的則是赤甲的楚卒!

    見此情形,王瓜等人一陣后怕,方才性急飲水的民夫們,也連忙扣著喉嚨,將水吐了出來,只感覺滿河均是腥臭之味,哪還有先前的清澈?

    垣柏讓人將水桶一一倒空,又陪著笑對季嬰道:“季君,為何竟有這么多浮尸?”

    “知道潁水流經(jīng)何處么?”

    在黑夫軍帳中看過地圖的季嬰開始顯擺自己的地理知識,傲然道:

    “是項城!聽說王翦老將軍的中軍,前日在項城追上了楚軍,雙方大戰(zhàn),楚軍不敵而退,楚軍上萬具尸體倒斃于潁水中,就這么被水流沖到了此處,這條河里的水,月內(nèi)恐怕都不能飲用了!率長令汝等去城周圍的里閭中尋找現(xiàn)成的水井!順便再看看,能否搜到糧食!”

    眾人領(lǐng)命,各自跟著屯長、什長散去。

    王瓜他們這個屯,手持兵刃,小心翼翼地在河邊的道路上走著,卻見道旁的田野中,田里的青苗才剛剛冒尖,土地已有些干涸,卻無人來料理。

    一路上,他們路過了兩個里閭,卻都是空空無人,連雞犬都不剩半只,好不容易逮到了個人,卻是走不動路,在家等死的老人。

    秦軍殺俘,卻不殺老弱病殘,因為殺了也無用。于是眾人默默合上門,心好的王瓜還將懷里一小包炒米留在了原地,那老人衰弱地道謝一聲,其話音與南郡相差無幾,垣柏則狠狠嘲笑了王瓜自身難保還關(guān)切必死之人的愚昧行徑。

    之后,在下一個里閭,他們逮到了三個在村頭四處晃蕩,翻找財物的無賴游俠兒。將其擒獲后,他們回答說,早在昨日,聽聞秦軍要來,汝陰城里的一位先生便組織城外的百姓入城了。

    “眾人皆言,秦人兇暴,若是留在原地,定會淪為俘虜,并且秦兵看到男子就要砍其頭顱……”

    這幾個膽大的游俠兒露出了發(fā)黃的牙齒,笑道:“不至于此吧?”

    垣柏和王瓜、冬葵等人面面相覷,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

    等他們離開這個里閭時,腰上已經(jīng)掛著三個雙目瞪大的血淋淋頭顱……

    “只要不是婦女,孩童,老人的頭顱,砍了也無事,尤其是,這幾個輕俠可能是楚人留在城外的細作!殺之亦算功勞!”垣柏振振有詞,眾人也紛紛點頭。

    雖然收獲了幾顆頭顱,但他們卻沒有找到任何糧食或者水源,因為井水要么被石塊塞堵,要么一打開井蓋,才發(fā)現(xiàn)里面有只死狗,蒼蠅亂飛,這井已經(jīng)被污染了……

    ……

    入夜時分,散到周邊里閭尋找水源、糧食的人回報后,黑夫也將此事稟報了李由。

    “都尉,潁水及周圍的里閭雖無水源,但軍司空可組織民夫,在城外就地打井,距離此地二十到五十里不等的茨河、柳河、潤河,均可取水,明晨可讓車隊前往,半日可以來回……”

    而且逼急了,潁河里的水只要煮開,也是可以喝的,就看兵卒們能不能忍著惡心下嘴了。

    但李都尉卻眉頭一皺,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楚人發(fā)現(xiàn)我興軍抵達,也不過是前日的事,昨日匆匆入城,卻還能組織眾人堅壁清野,將糧食全部帶走,將井水全部堵塞污染……”

    “不錯�!�

    跟在章邯身邊的秦墨程商亦道:“除此之外,據(jù)我觀察,汝陰城外,在箭矢射程內(nèi)的墻垣,全部被推倒,一里之內(nèi)的大小樹木,全部被伐毀,這是為了避免被我軍利用,來作為推進的工事,并方便就近制造器械。一些未能及時運入城內(nèi)的木材及木制的屋舍,都被燒毀,這是為了不致落入我軍之手。甚至連牲畜,也或運走,或宰殺殆盡,吃不掉的還扔入井中……”

    說完后,程商道:“城內(nèi)有人,精通守城之法!”

    黑夫亦道:“程君說的沒錯,但蒙武將軍的軍令,說這汝陰,必須三日之內(nèi)拿下!”

    自從離開壁壘大營后,南郡兵一萬人雖作為南軍的踵軍前鋒,順著李信上一次伐楚走過的路線,在潁南地區(qū)攻城略地,但一路上都比較順利,沒有遇到什么硬仗。

    這是因為楚軍的主力,大多集中在潁水以北的地區(qū),被王翦的主力吊著,雙方數(shù)日內(nèi)在陳郢、項城打了好幾場大仗,因為秦軍人數(shù)和士氣上的優(yōu)勢,楚軍都不敵,死者遍野,潁水幾乎為之不流……

    眼下,項燕的主力十萬人,已經(jīng)全部退到了鴻溝以東,在苦縣、新陽之間組織第二道防線,只在淮陽(陳郢)留了一萬人守備。

    而王翦的大軍,也只留了一萬秦軍和數(shù)萬民夫圍困淮陽,主力十余萬,則日益向東逼迫,淮北平原無險可守,楚軍久敝,恐怕也擋不住多久。

    王翦不打算一直讓楚軍后退,他希望打一場漂亮的殲滅戰(zhàn),一舉消滅楚軍主力,于是蒙武所率的南軍八萬人,就承擔了戰(zhàn)略包抄的任務,他們要打穿潁南,再強渡潁水,出現(xiàn)在楚軍后方,完成合圍!

    南郡兵作為踵軍,其任務是配合興軍,一起拿下扼守潁水渡口的汝陰城。

    “若能得此城,北上可配合中軍合圍楚師,南下則可以奪取潁口,飲馬淮水,直接威脅到楚國都城……”李由眼睛里閃著光,這可是他建功立業(yè)的好機會。

    楚國似乎也清楚這點,東拼西湊,依然在汝陰城內(nèi)備下了數(shù)千軍隊,靜待秦人到來。

    多說無益,軍令的刀子在頭頂懸著,縱然城內(nèi)有擅長守御之人,李由也必須硬著頭皮打好這一仗。于是便讓軍司空章邯組織民夫伐木,再讓秦墨程商協(xié)助制作攻城器械,明日便要開始進攻此城!

    黃昏之后,夜深人靜,秦軍亦大多睡下,只有巡邏的兵卒繞著胡城和營寨走動。

    忽然間,兩里開外的汝陰城,卻猛地聽到一聲劇烈的鼓點!隨即,滿城軍民,都發(fā)出了響亮的吶喊!

    萬人呼喊,聲震瓦礫,胡城內(nèi)外的秦軍都不由一驚,紛紛起身出營。黑夫最初還以為是敵軍想要夜襲,手中持劍,向汝陰方向看去,又詢問了奉命巡邏的利咸后,才得知只是城內(nèi)高呼,并無一兵一卒出城。

    “這是故意要讓吾等疲敝么?”

    “不是,是為了壓制秦軍氣焰,讓城內(nèi)的軍民心齊�!�

    一旁披著件單衣的秦墨程商喃喃道:“這亦是書于《墨經(jīng)》的墨家守城常用之法,若我所料不差的話,城內(nèi)或有墨者在協(xié)助楚軍!”

    果不其然,到了次日清晨,李由正召集軍司空、軍輿、率長等人開戰(zhàn)前會議,外面便有軍侯來報,說是汝陰城頭坐在竹籃上墜下一人,說是城中使者,要見李由!

    “將他帶進來!”

    軍侯卻猶豫道:“但此人衣著粗陋,不似大夫使者,吾等懷疑他是城內(nèi)派來的刺客!”

    李由微微皺眉,但還是讓短兵將來者搜身數(shù)遍后,帶入帳中。

    等那人帶入營帳中后,坐在李由下首的黑夫卻見,這是一個身穿粗裘褐衣,面目被曬得和自己一樣黝黑的年輕人,腳上還踩著一雙草鞋。

    這就是城內(nèi)的使者?應該是個工匠農(nóng)夫吧……

    眾率長都以為他是來消遣自己的,露出憤怒之色,曾和黑夫爭論過王翦用兵的孟嘉更是拍案而起,要讓兵卒將此人拿下轟走。

    這時候,秦墨程商卻有些激動,起身發(fā)話了:“裘褐為衣,跂蹻為服……你莫非是南方之墨?”

    “然。”

    年紀與黑夫相仿的年輕人朝在座眾人拱手:“南方之墨相里革,見過諸君!”

    第0269章

    墨攻

    “南方之墨相里革,你來本都尉營帳,所為何事?莫非是要替城內(nèi)說和,讓我軍放棄進攻汝陰,讓秦國放棄攻伐楚國?”

    李由此言一出,帳內(nèi)眾率長都哈哈大笑,在他們看來,這當然是癡人說夢,但聽說南方之墨,最喜歡干這類事情了。

    黑夫卻沒有笑,而是看了一眼神情復雜的秦墨程商,昨天聽程商說,汝陰城內(nèi)可能有墨者幫忙守城時,反正被吵醒后也一時半會睡不著,于是黑夫便與程商坐了半宿,詢問了一些關(guān)于墨家分流的淵源……

    原來,早先的墨家,在墨子在世時,便有“能談辯者談辯,能說書者說書,能從事者從事”這三個不同的分工,那時候的墨者,雖然彼此之間有分歧,但還能力往一處使。

    待到墨子死后,墨家便日趨分化,待到“孟勝及一百八十名墨者死陽城君之難”這件事發(fā)生后,墨家主體大受打擊,各流派也開始不可避免的分裂。最終分成了東方之墨、南方之墨和入秦之墨三個部分。

    東方之墨喜談辯、說書,該派則以學術(shù)辯論為主,他們游歷各國,聚集稷下,沉迷于與名家爭論名實,理論一堆,也著書立說,但實事倒是較少,慢慢地脫離群眾基礎(chǔ),變得形而上學起來。

    入秦之墨是“從事”一派,少虛言而多實干,他們進入秦國后,開始迅速與秦國上層結(jié)合,為秦國崛起做出了不少貢獻。秦墨巨子腹暾(tūn)還是秦惠文王上賓,所以墨家這一派與農(nóng)家、兵家一樣,是被秦法家允許存在少數(shù)學派,沒有遭到殘酷打壓。

    如今程商等秦墨亦是其后學,秦墨弟子常在少府供職,秦國所謂的“標準化”生產(chǎn),以及強大的軍工能力,與秦墨脫不開關(guān)系。

    而南方之墨,既沒有學術(shù)化,也沒有像藤蔓一樣附身于強大國家政體,而是繼續(xù)行走在民間。他們堅持“裘褐為衣,跂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效仿古代圣王大禹的苦行僧做派,算是墨家里的原教旨主義者。

    他們也繼承了墨家的兼愛非攻的理念,在歷次戰(zhàn)爭里,都曾扮演過幫助被入侵的小國抵御大國的角色,還經(jīng)常游說諸侯弭兵。

    昨天在給黑夫科普完這些后,程商又用一種向往卻又遺憾的語氣對黑夫道:“我聽唐夫子說,宋滅滕,南方之墨在滕;齊滅宋,南方之墨墨又在商丘;五國伐齊,南方之墨墨又在即墨,協(xié)助田單守城……”

    但隨著泗上小國被齊楚等大國滅亡得差不多,秦國的兼并戰(zhàn)爭規(guī)模越來越大,南方之墨的影子也逐漸淡出了世人視野。

    卻不料,在楚國危如累卵之際,他們卻又一次出現(xiàn)在秦軍的面前!

    而且,是對立面!

    李由乃上蔡人,小時候沒少聽說過孟勝及南方之墨的事跡,所以閉著眼睛,都知道這群人打算干什么!故直接道明了其來意。

    誰料,相里革竟也不否認,淡然道:“然,相里革正是想來勸將軍,停止攻伐汝陰……”

    李由倒沒有直接轟他出去,冷笑道:“久問墨者善辯,你倒是說說看你的道理。”

    相里革一作揖,暢談道:“我聽聞,秦國律令嚴明,倘若今有一人,入人園圃,竊其桃李,眾人聞則非之,為政者則必緝捕而重罰之,何也?虧人而利己,乃非法之行也。”

    接著,他便開始長篇大論,又以有人攘人犬豕、取人牛馬、取戈劍人等諸多違法不義之事一一列舉,最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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